5.婴儿的纸尿裤
悬天的索道之上,四帮禁闭双眼,脚下一深一浅试探着指宽的锁链,每走一步,双掌相击一次,响声萦绕对望天梯,天海与溺落海各出现一个漩涡。对望天梯中间的五层,挂着长长的锁链不知通向哪里,四帮每次走着走着,透过眼皮看到的白光越亮,就接近他每次掉落的地点了,伸手就能够到秘密跟随自己的把手。
做动物的主人,离别也心痛,做死物的主人,时常也替换。四帮的把手磨得很光滑,两天前的暗杀行动还算成功,四帮让宇宙感受自己的重量,不管是哪只无形的手拖住自己,更不管其是否疲累,四帮不会过早伸出手,向自己的死物奴隶求救。
原莱借来了光头佬的网兜,刚刚绑好最后一个角,四帮就落进了网兜里,触底的危机感惊醒了四帮,反弹起来,他还是伸出手抓住了把手,怕死是人之常情,四帮转身熟练的坐在钢索上,原莱坐在网兜中间,把捞物的网兜当成了安逸的睡床。
“感觉奇怪,不过是头发被钉住了,她怎么一动也不动?”
“恐惧来自她的心,这个时候,你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你说了什么?”
“很久以前说的话了,我的记录器是武器,动,就会自动启动插进她的脑颅,怕不怕?”
原莱收起了网兜,“仇恨,始终是一种痼疾。”
“你早就把她放了,救了她就不应该再救我,我和她不应该存在于同一空间。”
“死或者活的问题,天梯宇应该不存在吧。”
“把你五马分尸没什么大用,你的破嘴仍旧会唠叨个不停,你要是真想死,可以跳溺落海试试。”
原莱从没想过将自己置于困境,何况让自己陷于死牢,他认真的存在,为了回到天海之上,品尝一下人间的美食,多交几个朋友,原莱抱着网兜甚至想到了娶妻生子的问题,一个人的生活孤单而时常乏味,手忙脚乱的日子倒还算充实,一天接着一天,流逝的很快。
“你不该想太多。”常昨站在对面的高处的天台上,看透了原莱的心事,“你距离活着只差一步。”
原莱的心性中还剩下什么东西,怀念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怀念舌尖品尝过的苦和辣,最重要的就是苦痛,曾经一地的狼藉,一死之后也一了百了了,那么之前呢?在原莱身后收拾残局的只有自己最爱的女性,救人一命也属于助人为乐的范畴,原莱没有心情讲道理,任四帮自由而去,爬进永无安宁的布满荆棘的牢笼,享受孤单的自由。
“你从来没想过回去吗?”
“你那么容易瞎想,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原来的那个世界抛弃了原来的你,现在,你和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只是你的记忆而已,你累了,会主动选择遗忘。”
实话实说,并不总是一件好事,原莱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回到828号天梯,几次纠结放下记录器,要还是不要今天的记忆?
“四帮的病应该治一治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死对头,再没有道理的恨我,我也接受。”
对于亲弟弟的迫害,木籽已经无动于衷,她的执着在于溺落海燃烧杂物的青青火苗,锅里的火苗快要熄灭了,木籽急忙扔进去一块黑色胶皮,火苗恢复原状,她的动作像是一个炼丹的巫女,顺手抓起四帮吐出的肉丸子扔进溺落海水中,火苗壮大成火焰,窜起来燎燃木籽额前的头发,原莱使劲儿拍了几下她的额头,一口气吹灭火焰。
“你有气!”木籽抚摸焦黑的前额,靠在窗前,竟然落下两滴泪。她始终是个女孩儿,原莱想着,他一定要帮木籽解决这个问题,姐弟之间本该相亲相爱,难道这不是天梯宇的存在法则吗。
“当然不是,各得其所,自作自受才是天梯宇的存在法则。”说完这话,常昨咳嗽两声,剩下的几声咳嗽生生咽了下去,扒开破衣衫,胸腔里的积水怎么也不肯流出常昨剜的几个孔洞。
木籽拉上常昨的衣襟,“别吓坏了他。”然后从自己的宽袖子里抽出原莱典当的白衣衫,“本来再干净不过,自觉点,别把自己弄脏了。”
“只是一件衣服,为了感谢你,我有办法了。”
“不想打击你多管闲事,皮不重要,衣裳异常重要,坦露胸膛,传统观念里当做你耍流氓。”
原莱硬拉着常昨离开木籽的天梯,打算和这个万事通说说悄悄话。结果虽然不变,但不代表中间的过程一成不变,多走几条路,多赚几分乐趣。
“你跟原莱说了什么?”
“你对他有不一样的感觉。”
“是你把他带回来的,你从没有重生,你知道他是谁。”
“他想帮四帮治治病。”
半只眼,人们拥有两只眼都不一定能看得清,半只眼的人看清眼前的事物都费力,给人看病谈何容易啊!原莱坐在墙角手足无措,表现的慌乱,常昨说他是这里最靠谱的医生,原莱难以置信,这名大夫的身后摞着大大小小的药瓶,让原莱愿意坐下来等等看,这个只照镜子,不开口说话的半只眼大夫等会儿怎么为四帮诊治。
镜子中的那张脸,原莱亲眼目睹,躲藏的天梯没有移动到木籽家前面时,四帮的肉丸弹弹弹跃过好几座天梯的天台,奔着一个摆满瓶子的窗口,打翻了所有的小药瓶,在墙壁之间弹跳着。无所畏惧的肉丸,比骑士手中的剑更加迅猛,简单地找到了生根发芽的土壤。
“你们看他的眼睛。”
“自己直视自己的缺陷是勇敢,他人直视他人的缺陷是无礼。”木籽从常昨和四帮之间挤进来,把原莱拉到身边,悄悄说。
常昨突然仰天微笑,抑制自己发出狂笑声,弹出去的第二个丸子,意外地让这个只拥有一只眼睛的老头拾走,并且得意的安进右边的黑窟窿里,用自己重生后就一只枕着的心爱棉垫子,换了一面小镜片,每天出门前都要照一照。
“这一照,哎呦,可就照出一个前世今生来了!”外号“半只眼”的老头把丸子抠出来又放了回去,“这没有细菌繁殖的环境就是好啊,尸体不烂,食物不坏。”半只眼才肯放下镜子,戴上一副镜框凑近了看原莱。
“是你有病啊?”
“我没病!”原莱向来身强体健,挺起胸膛抵在半只眼的镜框上。
“没病你离大夫那么近干嘛,找死啊,那就是你有病,瘦的跟个吃不饱饭的小孩似的。”半只眼的目光转移到常昨身上,左手搭在四帮的左手腕上。
“我本来就长这么高。”
“你有咳疾,看生产日期,药水估计还没过期,免费送你。”
“三千年上下尘与土,您的药水是您掉下来存的吧,您比我大多了。”
“我最近才去换的,旧药换新药,试试吧。”
“谢谢了,除了药,你想要什么可以找我。”
“不用,你逛你的,我可摸出来了,有病的是你。”
“什么病是你编不出来的,我兄弟的咳疾是降落就带的,有时间好好治治你的眼睛吧。”四帮的表情严肃,言语略带几分嘲弄,他呕吐出来的肉丸子都是肉粉色的,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医者不能自医,可笑是吧!你这心病,没法治!”半只眼撇撇嘴,摆摆手,镜子进了胸前的蓝衫衣兜,镶着绿钻的铝把儿露了出来,引逗贪财的小人。
半只眼是天梯宇第一个招摇的人,他曾经是一名医生,万年的人间留恋,他希望能碰到一个敢于挑战律法、践踏道德、打破规矩的勇者,甚至是恶人来,他明显对原莱寄予厚望,因此多看了他几眼才抛下他们四人,离开自己的居所。
风信送回一个便签,半只眼随手扔下的。
木籽打开便签:红沼泽。
只有三个字――红沼泽。
如果你想要一个孩子,就横穿过天梯到一处泛着红光的土地中去,那是这个世界仅有的土地却也是一片沼泽地,女孩子比较好挖,而且很容易找到,男孩子稀少而且要挖很深才行。
要注意!不要被沼泽抓住,不然陷在里面你很快就会变成婴儿,要想重生只能等待被挖的命运之轮转动,不得不说,那是一个漫长而又漫长的过程。
如果挖到你的父母不喜欢你,你仍旧被留在这里,而恰巧你没有被埋回去,月亮偏移到天海高处时,婴儿的皮肤开始爆皮甚至溃烂,下雨的时候你很容易受风寒,如果你病了而且被遗弃了,那么等待你的只有死亡,这次是真的,死亡从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等待被挖,这就是红沼泽里孩子们的命运。当然,很少有父母会遗弃他们的小孩。
“祝你们好运,找到自己心仪的小孩。”半只眼的声音回荡在天梯宇。
听了常昨的讲述,原莱畏惧的地方除了溺落海,又添加了红沼泽,埋在淤泥里,和死去活来的苦恼有什么区别,黑暗中的踟蹰等待,比游荡在天梯之间难受几分呢?原莱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不想重生。
除了木籽,四帮拒绝停止对木籽的仇恨,拒绝去那里,常昨的畏惧显露端倪,他也拒绝去那里,原莱害怕了,他挣扎在帮助木籽、四帮重归于好和陷落污淖的可能性中。
“其实,我们的关系不好也不赖。”
“我是弟弟,我同意木籽的这个观点。”
“你们害怕了!那到底是什么恐怖的地狱?”
除了散落的躯体,红色的淤泥,泥面上生人剩下的破衣烂衫,一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啼哭的孩子,红沼泽有几千年没人扔过孩子了。淤泥里埋藏的孩子,深的根本不见踪影。
滑到溺落海与红沼泽的连接带,上面铺着一层灰白色的炭灰,生长着细绒似的野草,常昨和四帮最先降落,脚下缠着木板。木籽用铁勾子勾起一块十字木板,上面画了红色的交叉符号。
“记住标识,原莱。”木籽叮嘱他,天海下空的风吹不到红沼泽,和着荒凉的泥沼,来到的人,换了一种心境看他们的生存之地。铁锹和石头已经准备好,光头佬分配了基本的用具,告诉大家挖孩子的好方法,他的儿子之所以那么优秀,离不开他当时挖掘的强悍技术。
“他说走的远,挖到的孩子最聪明。”
“一个孩子就想解除我心底无法抑制的恨意,根本就是妄想,半只眼就是个庸医。”
“不用走的太远,我并不是很聪明,可我的父母爱我爱的比谁都深,只因为他们是父母,我是孩子。”原莱站在一个侧身躺在窄木板上的躯体身旁,黑色的大衣遮住了他的脸面,露出青紫色的手腕,原莱说完话紧张地咬住牙齿。
“有道理!”躯体坐起来,脑袋藏在黑大衣之下,原莱吓得跳起来抱住常昨和四帮。
“到底是大户人家,衣服连个破洞都没有。”
“有的人要孩子,是为了多一个地方放东西。”大衣底下的青年站了起来。原莱跳下来想要看清这个年轻声音的长相,青年裹紧大衣连眼睛也不愿露出来。
“你们也想多要一户天梯?”青年再次开口,原莱弯腰屈身,仰头正要抓住杂货店儿子的真面目,最后听见木籽说的一句话后,沼泽陷入沉寂,嘭的被铁锹打晕。
“你不去杂货店帮忙,在这里闲逛什么?”木籽的声音钻进耳蜗便不再出去。
原莱醒来发现怀里多了一个男婴,自己和四帮穿着纸尿裤躺在木籽的天梯里。实现自我的方式,重新显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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