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没有人或神，能在和这位新生神祇对视后，挪开视线。
对方的眼眸，和那堪称艳极的容色截然相反，灰败到几近虚无。
赫淮斯托斯找不出任何语言来描述，这双分不清到底是压抑还是死寂的灰色瞳眸，似乎完美倒映出了本该属于潘多拉的宿命。
和他对视的眼睛中，好像有无数惨白的尸骨残骸，仿若有数不清被扭曲的恶灵与诅咒，一切的罪孽都能从中找到原型，但诡异又矛盾地——
细看则无。
漂亮又充满恶念的表象下，是实则什么都没有的极度平静。
乍一眼，对方是极其负面的神祇，颜色浓极令世界都无法忽视，因为有着极致的美丽，世间才会允许此等的罪恶存在。
可看着看着，又会觉得，对方似乎才是最合乎法则的神祇。
那真实的古井无波最终虚无，是神祇最该拥有的模样。
他和目前的众神，是不一样的。
这种特殊，令赫淮斯托斯心颤。
赫淮斯托斯感觉自己陷进这抹灰色中了，他甚至生不出挣脱的念头。
他就呆呆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对面新生的神祇，似乎收回了因神格凝聚而外放的所有神力，眼瞳里的灰色也因神职压制收敛变成了黑色。
赫淮斯托斯还没来得及抓住时机回神，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自己。
灰色的眼睛无法倒映出世间万物丝毫，但此刻普通下来的黑色可以。
赫淮斯托斯样貌得以被清晰映出的刹那，他的心跳无法控制地被加快。
那种让人呼吸不畅的感觉，就像是他被对方认真地看到了，会给他一种他是不一样的错觉。
只下一秒，赫淮斯托斯的身体便绷直僵硬了。
对方眼底的他实在太不堪了，在对方格外美丽的冲击对比下，就更是如此。
赫淮斯托斯看到了自己此刻是如何得不修边幅，他的红发凌乱至极，普通的古铜色脸上布着灰尘，赤着的上半身显得毫无修养礼貌，站着的姿势有些别扭，能让人一眼看出他坡脚的事实，不伦不类极了。
比起神，他更像是个邋遢的流浪汉。
以灵巧著称的双手第一次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胡乱又无措僵在半空，一直藏在赫淮斯托斯心底的自卑在此刻被无限度地放大。
赫淮斯托斯不敢去看对方了，睫毛重重地垂下，头也僵硬地微微低了低，不想再让对方看到自己。
自己一定给对方留下了个糟糕的第一印象。
赫淮斯托斯背脊微弯，有些失魂落魄地想着。
*
赫淮斯托斯的所有反应，都被停下脚步的顾连收入眼底。
想着赫淮斯托斯最先露出的惊异，顾连透过神殿的窗户，看了不远处的奥林匹斯山一眼。
和包括火神在内的众神想得不一样，他会成为变数，并不算突发。
严格意义上来讲，顾连已经不再是潘多拉了。
顾连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自打他生出意识的时候，他就处在一片黑暗之中。眼前一片昏暗，身体无法动弹，除却他的意识清醒，他就好似不存在世界上一样。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忽然有所感悟想到了什么，还是不想自己被虚无完全吞没，让他的意识被无尽的黑暗同化。
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顾连，由此提醒着自己，他是存在着的。
拥有自己起的名字，似乎就是改变可以开始的信号。
顾连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了一道声音。
那人自称为神祇，告诉顾连，他会成为潘多拉，并告知了顾连属于潘多拉的命运。
那位未知的神祇和顾连做了一个交易。
顾连需要在以潘多拉的身份诞生后，帮其吸引走希腊众神的注意。
而那位神祇，也会帮助顾连成神，摆脱潘多拉被写好的悲惨命运。
顾连在得知这些后，并没有舍弃顾连这个名字，他或许真的是命定的潘多拉，但在变化出现的那刻，他就已经是不再一样的个体。
顾连收回了望向奥林匹斯山的目光。
所以，在赫淮斯托斯还在漫长创造潘多拉的岁月里，在其他众神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他的灵魂已经被那位神祇送往不同的别的世界，在没有任何一位神祇的注视下，凝聚完善着神格雏形，寻找属于他能被他掌握的神职。
穿越的岁月并不孤单，未知神祇送来协助他的意识[小一]一直陪着顾连。
在顾连看清真实后，小一便在顾连的要求下，将顾连送回了这里。
未知神祇答应顾连的已经实现。
顾连以真实之神的身份回归奥林匹斯山。
[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帮我吸引众神的注意。]久违的声音，不留丝毫痕迹地，像小一那般，独独响在顾连的脑海里。
是那位帮助了顾连的未知神祇。
像是担心顾连会因为先前的数次穿越，忘记了他们最初的约定，他进行着明确的提醒。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那道被刻意隐藏的虚幻声音顿了顿，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顾连回来时的变化，似乎也超过了这位未知神祇的预想。
对方在不知思索了什么后，有了进一步的打算。
[帮我拿到神王宙斯和海皇波塞冬的体.液。]
顾连还没反应，一直陪同顾连穿越的意识体小一坐不住了。
它软绵的声音瞬间拔高，声音都在发着颤，短短两个字都磕磕绊绊的，[体，体，液？！]
[嗯，拿到血液对我的效果最好，实在很难的话，泪液和汗液也是可以的。]
顿住了的小一：[？……啊？]
未知神祇：[？]
小一：呜。
顾连：“。”
未知神祇并没有非要得到顾连回答的意思，他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当然，这只是我的请求，你有不愿意和拒绝的权利。]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被发现，未知神祇说完这些便离开了，没有神能找到他曾和顾连交流过的丝毫痕迹。
意识海中的小一在闭门思过，顾连的神情从始至终就没变过。
比起履行他的交易义务，要不要帮那位神祇的忙，他眼下，还有一个困局要解。
目前的世界法则中，拥有神格的神是不死不灭的。
顾连的成神，让他这个不想走既定命运的变数，有了不被其他神祇直接抹杀的存活资本。
但也——
仅是这样。
宙斯无法违背神祇不死不灭的法则，却有百种手段将其镇压。
比如那被宙斯推翻的二代神王克洛若斯，他和一直追随拥护他的泰坦神，被永久地关押于深渊塔尔塔罗斯，不见天日，永被黑暗包裹，发出再凄厉的嘶吼都动弹不得。
也比如普罗米修斯，现在还在高加索山上被折磨，白天的炙热和夜晚的刺骨冰寒交替折磨着他的身体意志，人类无法踏足的高山上方泥土，已被每日都无尽的新鲜血液染到发黑。
顾连长而翘的眼睫微微垂落，挡住了他眼底的神情。
尚且弱小的他，得先保全自身。
他可以是变数，但现在，必须是能在掌控范围内的变数。
最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所以——
“赫淮斯托斯。”顾连轻声唤出面前火神的名讳。
就像他那惊人的美貌一样，他的声音也格外得好听。
头发越垂越低，陷入某种情绪的赫淮斯托斯，瞬间便被这道悦耳的声音吸引。
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抚似的，耳尖出现一阵酥麻。
赫淮斯托斯从未意识过，原来他的名字也能被念得如此好听。
他——
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听到什么的火神，猛地抬起头，他干涸的喉咙令他有些惊喜的声音也干巴巴的，“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了。”新生的神祇回答得很理所当然，仿佛不知道才是错误一般。
周遭不熄火焰的炙烤，让他漂亮到晃人的肌肤蒙上梦幻的光晕，隐隐间，还带着点暧昧的粉色，让看着他的赫淮斯托斯又一次怔住了。
特别是，在他嘴角微弯，露出一个笑容后。
赫淮斯托斯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对方张张合合的艳色唇瓣，听着对方好听到不像话的声音。
“你可是我的创造者。”
咚——
心脏重重漏了一拍。
赫淮斯托斯只觉，对于一个锻造师来讲，这堪比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而且——
他最美好的造物，和他想象完全不一样地，完全不厌恶反感他。
赫淮斯托斯内心甜蜜之余，表现得更加局促无措。
新生神祇的动人声音还在继续，“我还知道，你是火神，雕刻艺术之神，锻造与砌石之神，奥林匹斯最强大的十二位主神之一……”
属于赫淮斯托斯的称号，从桃花瓣艳丽的唇瓣中，一个个地吐出。
不管如何靠近火焰，怎么劳心劳力无休止锻造，都不曾脸红过的赫淮斯托斯，此刻好像被莫名的温度烫到，浑身都是热气，他的耳尖已经好似能滴出血来。
眼睫胡乱地颤着，赫淮斯托斯的大脑有些空白。
作为最丑的神祇，连她的母亲天后赫连都不待见的存在，常年居住在埃特纳火山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话。
心脏跳动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是紧张，无措，还是因为别的。
赫淮斯托斯现在很不对劲，他从未有如此的体验感觉过。
他茫然地听着自己的心跳，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可偏偏，下一秒，他的心脏跳动更加强烈到好似要跳出胸膛。
因为新生神祇的下一句话。
带着点小心翼翼和紧张的一句话。
“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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