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结
长生被王管家关入丹房的杂物间后,凌云便从他身上撤去了神仙索。王管家找来两副镣铐,拷在他手脚上,又命令家奴一天十二个时辰在杂物间外轮流守着他,绝不许他自尽。
每日都有家奴给长生送些粗茶淡饭,但他并不肯吃。审讯之事,别人都做不得主,须由仙师亲自主理发落,而仙师尚在病中,不能问讯,又不能让长生未加审问便直接饿死。于是,王管家只好找来家奴硬灌,让长生得以苟延残喘、暂且偷生。
阿英来看过长生好几次,但每次长生都不言不语、不加理睬。阿英要喂他吃些缓解伤痛的丹丸,他不肯吃,要给他上些治疗外伤的膏药,他也不愿上,只像一具活尸一般,倒卧在地上铺的一层薄薄的稻草上。
阿英知道长生心结难解,一时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直到有一日,冠带听闻长生境况,托冲灵子把阿英找了去。冠带对阿英冷淡已久,阿英被他找去,心里不由上下打鼓。
阿英道:“冠带大哥,你找我有何贵干?”
冠带道:“我听说长生被关进丹房后,便不吃不喝。不知是真是假?”
阿英道:“确实如此。”
冠带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谋害仙师?”
阿英便将事情的缘由,从头到尾对冠带详说了一遍。冠带亦向阿英回忆了一遍当夜长生来找他的情形。
二人叙完前事后,冠带一拳砸在桌上,怒叹道:“长生那厮,平日与我这样交好,既有这般缘由,何不以实相告?”
阿英道:“长生大哥说,因为冠带大哥你是仙府的人,他怕你知晓实情后,要么不肯帮,要么被连累,因此不敢据实以告。”
冠带道:“你既知道其中缘由,为何不阻拦他?”
阿英道:“长生大哥之前念我并非仙府家奴,又在凤初园里服侍仙姑,想托我打探消息,才将他来仙府的缘由告知于我。但他寻到那位老妪,问出些许门道后,便连我也瞒了。我也曾经逼问过他,是否从那位老妪口中得知了什么,他却矢口否认。后来,还对我愈加疏远。此事,冠带大哥你也有目共睹。我何曾不想阻拦,实在无路阻拦罢了。”
冠带道:“我原以为他是吃你和凌少侠的醋,却不想他心里更有大谋划。只是,我一直拿他当至亲兄弟,难道他往日对我都是虚情假意?”
阿英道:“冠带大哥……”
冠带道:“我去不到丹房,当面问不得他。你帮我带一样东西给他,然后替我问他,为何要把酒杯藏回斗柜,又为何在迷倒我后,要多此一举地再打一记定身咒?这一节,在王管家查问我时,我害怕责罚不敢袒露。等回到门房后,却发现酒杯已被放回原处。我想不明白,他既要算计我,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说罢,从斗柜里拿出一坛牧云边来,交给了阿英。
当日午间,阿英便提着冠带交予的酒,去探看了长生。
杂物间外的守卫,亲尝检查了那坛牧云边并无问题后,才放阿英进去。
阿英进去后,叫了长生几遍,长生依旧毫无回应。
阿英只好席地而坐,将那坛牧云边放到长生面前的地上,开口道:“今日是冠带大哥嘱托我来看你。这坛酒,也是他让我带给你的。冠带大哥还让我替他问你,为何要把酒杯藏回斗柜,又为何在迷倒他后,要多此一举地再打他一记定身咒?”
长生默不作声。
阿英继续道:“冠带大哥说,他一直拿你当至亲兄弟,难道你往日对他都是虚情假意?”
长生听了这句,忽从地上撑坐起来,拿起牧云边的酒坛,打开酒塞,便往喉咙里直灌下去,直到把坛中之酒喝得一滴不剩,才将空坛随手扔在地上,颓废黯然道:“阿英,你要是还对我有半分情意,就请你现在立刻杀了我。”
阿英急道:“你这样说,仿佛我们是为了逼死你,才来探你的?你要是对我、对冠带大哥还有半分情意,就不该这样说!难道你真的对我们没有半点真心真意?”
长生坚决道:“对!没错!我对你们从来没有半点真心真意!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们,利用你们所有人对我的信任。接近冠带是这样,托冠带把安排你入凤初园当差也是这样,我只想利用你们帮我打探消息,根本不在乎你们!生气吗?可以杀了我了吗?”
阿英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酒杯藏起来,是害怕有人发现冠带大哥该班偷饮会受惩罚。你补打一记定身咒,是为了制造你偷袭冠带大哥,他无力反抗的假象。你在那样紧张的时候,把这些都虑到了,为何要说你不在乎?至于你托冠带大哥安排我入凤初园当差,我记得清,你是怎么把我从大街上捡回来的。我不信彼时落魄如斯,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我,还能让你发现什么利用价值。与其费心安排我入凤初园当差帮你打探消息,不如你直接买通园里原有的贴身女仆,反倒轻巧。你就不能说些真心话,让我们了解你?”
长生默了半晌,长叹道:“阿英,过往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事情我一旦做下,就一切都回不去了。是我对不住冠带,你帮我跟他道个歉。但与其等仙师来审我一遍,辱我一番,再亲手杀我,我宁愿死在你手上。起码,我会快乐。即便到了如今,我也从未后悔刺杀仙师。就算我姐姐不是他亲手杀的,他知情不报、替人遮掩,也算不上清白无辜。我确有悔。但那悔,是对被我挟持的仙府家奴的。我害他无端丢了性命,我问心有愧、良心不安。我还有恨,但那恨,是没能早些知道汝阳王世子才是幕后真凶。未能找到真凶报仇,我对不起我姐姐!”
长生顿了顿,平复道:“阿英,你知道吗?我父亲是个倒卖茶叶的小商人,我亲生母亲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后来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续弦。大概是因为我们跟继母没有血缘关系,又或者是因为继母自己也没有生养过,所以继母对我们姐弟,一直很冷淡。父亲在外挣钱养家糊口,继母在家对我们姐弟不闻不问,我是我姐姐一手带大的。在我心里,长姐如母,她就是我唯一能够依赖的亲人。后来我姐姐出事,一开始我父亲也很愤怒,但当他发现事情牵涉晖岳门,我们家得罪不起时,他便在我继母的劝说下,逐渐放下了。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那个自己只有四五岁,便要背着我在家里干活的姐姐。我放不下自己还没灶台高,就要想办法做饭给我吃的姐姐。我放不下自己不舍得买彩带珠花,把钱省下来给我买玩具糖果的姐姐。你知道,我姐姐为何会去给人当奴婢吗?因为她想让我念书考功名。但我继母觉着花钱念书不值当,想让我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因此不肯拿钱出来与我念书。我姐姐拗不过我继母,这才自卖为奴、给人当了奴婢。我父亲和继母嫌她扫了颜面,逢年过节都不让她回家。她要不是为了我,也不至于……”
阿英听完默默不语,心叹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怪长生大哥如此费尽周折,在所不惜。
长生看了看阿英道:“我姐姐是个很执拗坚强的人,这点跟你很像。当初她私跑出去时,谁也没告诉,后来挣了钱,才往家里寄回钱来,嘱咐父亲送我读书。我在仙府门口看见你,我就想,我姐姐独自外出谋生的时候,会不会也曾像你这样,风餐露宿、受人驱逐?”
阿英道:“所以,你才起了恻隐之心来帮我?”
长生道:“嗯。不过后来就不是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真的喜欢上你了。”
阿英未料到长生会突作此语,瞳孔巨震,心脏狂跳:“?!”
此前,不管旁人如何调侃打趣,阿英如何旁敲侧击,长生都未表露过心迹,阿英只道是众人对长生的情意有所误解。
长生忽然脸红,目光盯着脚背,假装淡定道:“再不说,怕没机会说了。其实在仙府当差并不容易,但你平日既不说三道四,也不自怨自艾,心里有主意,骨子里有韧性,又聪明又内敛。我看见你,就觉得生活有希望,生命有活力。阿英,我不想死在仙师手上,我想死在我心爱的人手上,你能成全我吗?”
面对长生突如其来的表白,阿英心中顿时慌作一团,面红耳赤、手足无措道:“什……什么死不死的!我不成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是敢寻死,我就、我就一辈子不理你!”说罢,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朝门外走去。
她手忙脚乱地冲出门,一不留神差点撞在守卫身上。守卫见她神色有异,便问她发生了什么。
阿英张皇道没什么,于是强作镇定,继续朝外走去。走了一段,她见守卫并没跟上来,才瘫靠在一间房的房门上,喘着粗气。
守卫打开杂物间的门,进去查看了一遍,只见长生依旧那副生无可恋、要死不活的样子,这才重新锁上门,放心地走开了。
阿英立靠在门板上,歇了片刻,忽听得房间里面,传了一些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人在用指甲使劲抓挠东西。她心里一惊,细看自己靠的这扇房门,发现里面的房间,正是仙师平日在丹房炼丹时,临时休息的处所。
阿英疑心道,这里面会藏着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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