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管队
一只大张的手从水中伸出,颤抖着朝着天际,在水面上缓缓旋转了两圈后,许柱惊恐扭曲的面容浮出水面。
他噗的喷出一口水,张开的嘴还不及吸气,他背后哗一声响,一个漆黑的人影破开水面跃起,扑在许柱的背上一把将许柱的脑袋按回水中,两人一起消失在飞溅的水花中。
水面上不断翻涌出暗流,好一会之后才逐渐平静下来,一个脑袋缓缓浮出水面,汪大善用左手把脸上一抹,呼呼的大出了一口气。
汪大善的脑袋往后仰去,身体向上漂浮在水面上,湿漉漉的面孔反射着岸边的火光,他的右手没在水下,手中紧紧揪住许柱的头发,让许柱的尸体不会漂走。
汪大善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看着枞阳那漆黑的夜空,发出一阵似笑似哭的低嚎,他的右手有节奏的来回扯动,让许柱的尸体跟着摆来摆去。
一声低沉的呼啸从夜空中掠过,面带笑意的汪大善仍没有丝毫反应,又一声呼啸,这次隔得更近,在不远处嗵一声水响。
汪大善猛地一翻转把身体沉入水中,汪大善两脚踩水,右手仍死死抓着许柱的发髻。
汪大善浮在河中,把头露在水面上向着四周看去,只见码头冲出许多密集的人影来,一时间全是火把灯笼,各种兵器挥动带起的光华在留下道道印迹,兵刃碰撞的当当声和惨叫不绝于耳。
一个北方口音大喊道,“老长家走!”
跟着一个人影从码头跳下,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汪大善认真的看着,一般称呼老长家的都是将官,连掌盘子也不会这么称呼,这里能这么叫的应该只有刘文秀,他不由得稍微往岸边靠近了一点。
“贼首跳河了,抓他!”
只听得安庆口音的叫喊声,码头边冲来几个人影,接连的噗通水响。
汪大善身处黑暗中的河道,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对着岸上的光亮,能看到先前跳下那人的位置。
那人的水性竟不差,入水后潜行了很长一段才露出水面,如果汪大善不是对着灯火,就失去他的踪迹了。
后面接连不断地还有安庆兵下水,由于对岸的火把和灯笼少很多,他们看向河道大部分是黑暗的,不容易发现先前跳水的人。
岸上一通喇叭声,有安庆口音大喊,招呼河上的哨船到这边河面抓人,但河道中也乱糟糟的,那些哨船并没有靠拢过来。
汪大善在水中看准那老长家的位置,手臂不露出水面的刨水,靠近之后只听那人影在喘气,肩膀上还插着一支箭。
“刘老爷!”汪大善试探着低声吼道。
那人影愣了一下道,“谁。”
汪大善赶紧道,“小娃子长家带的米豆店汪大善,我带老爷走。”
人影终于靠近过来,汪大善猛然想起许柱还在手中,抓着许柱发髻的右手往前一送,身体往刘文秀迎过去,刚好让尸体避开,他立刻伸手托着刘文秀。
只听刘文秀的声音喘息着道,“我肩伤了,带我去船上。”
“刘老爷,船被官军夺了。”
刘文秀眼神往对岸一看,然后朝着下游道,“还有船,往南边走。”
此时河道中一阵打水声音,对着码头的亮光看过去,至少有七八个安庆兵在水中搜寻,其中两三个已经往这边游来。
汪大善朝着河道大喊,“贼首往北边去了,抓他。”
安庆口音在河面回荡,很快北边就有人回应,那两三个追来的人都调转方向,打水的声音往北面而去。
汪大善拖着刘文秀扭头往对岸游去,枞阳码头外的水面开阔,很多船只为了避贼都没有靠岸,而是停在河道中,晚上到处打杀起来之后,不少船只以为是流寇杀到,正在纷纷起航,河道中乱纷纷的。
两人小心的躲避着河中的船只,往靠下游的方向去,出乎汪大善的意外,刘文秀的水性很好,在水中丝毫没有慌乱,虽然左肩受伤,但一声不吭配合着汪大善踩水,让汪大善不至于消耗太多体力。
官军哨船的灯笼晃来晃去,将附近的水面照亮,并拦截那些起航跑路的漕船,船只两侧的浆板哗哗的划水,还有零散的人在打水游泳,汪大善分不清是寇还是兵,两人都安静的游水,尽量远离那些兵船,避免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那一艘。”
汪大善一看,那艘的桅杆上挂着三个灯笼,灯笼上都写着字,汪大善不认识,在此时纷乱的河道中,很多船都在甲板点起火把灯笼,好启航逃走,所以这支船并不显眼。
刘文秀是跟着汪大善那两艘船一起来的枞阳,他们是第一批也是最多的,后面一伙一直没露面,汪大善从未见过这艘挂灯笼的船,大概就是刘文秀留下的退路,甚至可能还有其他船。
周围的船只纷乱的起航,官军的哨船到处拦截,但停泊的漕船太多,
游到跟前看到甲板旁边有人打着灯笼,汪大善抬手要喊,刘文秀低声道,“先看明白。”
汪大善连忙停下,借着甲板的灯笼终于看清是见过的人,刘文秀自己也看清了,他对汪大善低声道,“上船去。”
两人游到船旁喊了一声,甲板上人的降低灯笼,看清刘文秀后立刻将两人拉上去。
一个管队立刻扶着刘文秀进了舱,汪大善留在甲板上,此时的河道中间已经乱成一片,兵船的灯笼乱晃,到处都是叫骂声,偶尔还有爆竹般的火铳射击,引起河面上瞬间的闪光。
几个水手在运桨,避开巡查的兵船往下游,这几个人是刘文秀自己带来西营人手的,大多是会水的湖广和江北人,
汪大善眼睛扫过去,看到了正在划桨的李老头,李老头似乎也在用余光观察汪大善。
灯笼里面的火被吹熄了,甲板上一切都变得模糊,汪大善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那个黑影。
过了片刻时间,舱门的位置有个声音道,“汪大善,刘老爷让你进来说话。”
……
漕船航行在平静的河面上,两岸一片漆黑,这里还属于枞阳的河段,并没有进入长江,但已经越过了官军的兵船拦截线。
汪大善从舱门出来,小心的避开甲板上纵横交错的绳子,径自来到了李老头划桨的位置。
那个人影往后退了一点,即便是在黑暗中,汪大善也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李老头。
他缓缓的凑近道,“许柱死了。”
李老头的身体微微一抖,脑袋缓缓转过来。
“我杀的。”
汪大善的语气平稳,就像在与人聊天。
李老头终于张口道,“你,你,于宝纛可看得起许柱,去哪里都要带着的。”
“官军在枞阳都埋伏着,府城里面还能空了怎地,米豆店在城里,城门一关他都没处跑去,不要想着于宝纛了。”
李老头下巴的胡须不停抖动,“你想怎地,你怎地,还有小娃子长家在,我把你杀许梁……”
“营中每天都有厮养死了,除了许柱,哪个长家在意我杀许梁?”汪大善直直的看着李老头,眼神中全是平静,李老头即便在黑暗中也不敢与他对视,当下移开目光,把脑袋埋下去。
汪大善的声音凑到了耳边,“小娃子和二长家都没回来。刘老爷说,让我暂且接着小娃子的管队,管原来的厮养,你现下是我汪大善的厮养,刘老爷营中讲的第一条规矩,管队吩咐厮养照做,你告自己的长家,谁想听你说话?李午初……”
李老头略微抬头,不敢直看汪大善。
“你这年来糟蹋我媳妇可开心?”
汪大善离得很近,李老头都能感受到他吐出的气,身体不由开始微微发抖,不敢回答汪大善的问题。
“跪下。”
李老头迟疑一下,缓缓的朝着汪大善跪下。
“叫长家。”
“长家,汪……长家。”
汪大善微张着口,满意的看着地上抖动的李老头
过了好一会,汪大善抬起一只脚,踏在李老头的头顶上,李老头不敢抵抗,顺着踩踏的方向往下,脸终于贴在了甲板。
汪大善俯视着,赤脚在李老头的脸上缓缓搓动,露出了对方的侧脸。
“不许出声!”
李老头被踩在脚下,视野已经很狭窄,黑暗中更是完全不能视物,耳朵突然被紧紧揪住,惊恐万分之中耳根传来一阵剧痛。
黑暗中响起李老头嘶哑而痛苦的呻吟。
……
天色微明,枞阳镇外的河面上漂浮着零散的尸体,水师的船只沿着河道打捞。
一队队的士兵在红沙洲的街巷中巡逻,检查地面的血迹,搜寻那些可能还在躲藏的流寇。
下枞阳仓的军营内,一小队士兵刚刚返回,这一队是轮换回来吃早饭的,他们没有返回营房,就站在营门内摆放的桌案边吃饭。
这个军营是预备兵的营地,用于给战兵补充员额,按兵制的设计,兵员在这种营地呆的时间不该超过三个月。
但由于安庆营的大部分营头都外调作战,且驻地不断变化,已经大半年没有往外调人,只有少部分符合重甲兵的兵员补充到本就缺额的桐标营,剩下的预备兵快变成了单独编列的营头,互相之间已经十分熟悉。
这些新兵第一次作战,而且大获全胜,都有些兴奋,有人边吃饭还忍不住违反纪律,互相低声交谈,交换自己看到的流寇死状,带队的队长也没阻拦。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提着水桶从桌案边缓缓走过,对那些士兵谈论的东西一点没有听的兴趣,径自进入了校场西南侧的马房。
这个军营里面也有骑兵预备兵,马房规模并不小,大概一百匹左右,既有塘马用的骑乘马,也有常规骑兵的战马,还有少部分是游骑兵用的高级战马。
老头在马栏外放下木桶,先点了马的数量,然后用钥匙打开一个木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陶罐来,陶罐盖子揭开后,露出了里面装满的盐巴,准备给马匹补充盐分,这在有条件的时候是每天都要做的。
老头在罐子里面看了看,又在柜子里翻找,似乎计量的木瓢找不到了,他转了两圈后把柜子关上,准备返回住处寻找。
突然一个轻微的声音从马厩深处传来,“曾爷。”
曾支木僵在原地,他呆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来,小心的一步步绕过马栏,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他到了马厩的角落,干草堆里露出了小娃子苍白的脸颊。
“曾爷,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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