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灵姑 灵姑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案发当时,龙宫正在举办宴会
兰青青有些惊喜。
这也就意味着，大部分的嫌疑人，包括龙王本人,在案发当时都拥有足够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这能让她快速地排除许多干扰项,不用在“我当时正在卧室里独处，呃,我的贴身侍女们可以给我作证”之类的证词上浪费时间。
“太好了,”她一击掌“宴会的签到签退表在哪里”
“应该在巫生手里，”七娘娘热情地说“哦,就是去岸上接你的巫有铭。我知道他家在哪,可以带你去找”
“巫生事忙，说不定不在家,你们要扑一个空。”
龙王摆了摆手“这样吧,我把他的助手叫来，让她帮你们找那个什么签到表。”
叫助手来
兰青青眨了眨眼,感到有些奇怪。
巫生就算再忙，只要龙王传唤，不也得放下手中的事情,先完成龙王的命令么
当统治者的人,真的会考虑到手下事忙，就不给他加派任务么
龙王这人还怪好的。
龙王遣了个宫娥去请那位“助手”,似乎是担心兰青青觉得自己派一个助手帮她查案，是低看了她,龙王解释道“灵姑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办事妥帖牢靠，滴水不漏，说句不太妥当的话,我平素倚重她，比倚重巫生更多。”
“若非她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出身又我都有意提拔她做这龙宫的总务负责人了。”
兰青青会意，立刻道“殿下指派的人，一定是好的。”
“我也有阵子没见过灵姑了。”
七娘娘掩唇而笑“上次见她，还是那天的宴会上，她端着金壶在席间走来走去，伺候我们喝酒。灵姑这孩子，无论是才能还是心性，都强过我自己生的孩子数倍。殿下，既然您也赏识她，不如就抬举抬举我们，让灵姑给我当儿媳吧。”
龙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荒唐她哪能给我做儿媳”
七娘娘歪歪头“为什么不能我生的第三个儿子，眼看就要成年了，和灵姑也算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不算委屈她。”
“这”
龙王嘴唇抖了抖“她是什么身份，你的儿子是什么身份如何堪配”
“难道殿下您，又要说什么无聊至极的门户之见了吗”
“就是门户之见她生父不详，生母又是凡人，如何能嫁进我家”
“那我也不过是一条红鲤，怎么就能嫁给殿下呢”
“你不一样你虽是鲤鱼，在我心里，却比什么都珍贵而且，你现在也不是鲤鱼了呀，你是龙，我东海龙宫的真龙。”
七娘娘将身一扭，冷冷地说“我算什么真龙呢，天籍之上，记录得清楚明白我就是一条肉体凡胎的红鲤。除非有人替我上表，改了天籍，我们一家，才能堂堂正正地化龙。可是殿下又不肯。”
“怎么又扯到这件事上了”
龙王拉住她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咱们不是说好，再也不提这茬吗我不是不愿替你上表，只是要顾及着大娘娘的脸面。你毕竟曾经是她的要是我替你上表，三界众生都知道我要提携你成龙，大娘娘的面子往哪搁呢”
“大娘娘死了几千年了，”七娘娘抽回手来“死人的脸面，还没有活人的尊严重要么你可知道，如今龙宫里的人，虽然明面上都尊重我，背地里都骂我是一条有名无实的鱼”
“是谁骂的，我替你去出气”
七娘娘只冷笑着摇头“你要我挨个报上名来，恐怕整座龙宫都要彻底换血了。”
龙王也没过多纠缠“大娘娘虽然死了，她的儿子却还活着。大郎君在世一日，我就不得不顾念着他母亲一日。上表更籍之事，再也休提。这件事是我欠你，我往后会补偿你的。”
七娘娘不怒反笑“这几千年来，我求你的事情不多。第一是替我全家更籍，你说顾念着死了的大娘娘，不肯。第二是给我打一支金钗，你说顾念着九娘娘死了女儿，又是不肯。怎么但凡我想要个什么东西，你都要搬出个死人来压我”
龙王嗫嚅着“这、这不是她们恰好死了吗也不是我盼着她们死的。”
七娘娘一甩袖子“好好好，人死为大，我一个活人，怎么去跟死人比”
“那这次，我要灵姑给我做儿媳，你又是为什么不肯你又要搬出哪个死人是她那早死的娘，还是她那不知道死在哪里的，没心没肺、没人没影的死鬼爹说出来”
龙王气焰更低“这这这哎呀，你要积些口德”
兰青青叹为观止。
她暗地里捅了捅凤君，低声问道“他们夫妻两个一直这样吗”
是该说龙王脾气好呢，还是该说他癖好怪呢。
七娘娘就快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他居然也不恼。
看来人上了岁数之后，就会变得与世无争
凤君微微一笑“七娘娘向来泼辣，脾气也很大，龙王从不恼她。”
“不过，龙王也不是谁都这样纵容的。九位娘娘里，也只有七娘娘能被他如此对待。其余八位娘娘，在他面前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之前被请来调解龙宫家事的时候，最常见到的场面，就是七娘娘颐指气使地欺负其他的娘娘，龙王袖手站在一旁，苦着脸对他说，仙君啊，这个家我是做不了主了，你快去劝劝她吧。
凤君也算是和七娘娘打过不少交道了，对她和龙王的相处模式分外熟悉。
兰青青有些惊讶。
对他人严苛，唯独对她纵容
这老龙王，不是老房子着火遇到了真爱，就是脑子坏掉了。
但如果是真爱的话，为什么还会有八娘娘、九娘娘的存在呢
虽然我爱你，但不妨碍我欣赏其他女人的美好，是吗
“你说呀到底是因为哪个死人”
龙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习惯性地看向凤君，眼里露出了求助的神色。
仙君啊，快救救我吧，这个家我是做不了主了
凤君下意识地开口，想要劝阻七娘娘。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广海厅门口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娘娘息怒，此事与死人无关。”
兰青青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一般。
她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一个穿着秋湘色长裙，头上扎着两个发髻的女子站在门边，向着七娘娘福了福身“是灵姑福薄，不堪匹配小郎君。”
是她。
兰青青微微愣怔。
是那个警告她龙宫危险，让她见完龙王立刻上岸的女子。
原来她就是巫有铭的助手，名叫灵姑。
兰青青了然难怪龙王要说她不配做自己的儿媳。
毕竟她是凡人与蛟龙的混血。
而且，听七娘娘的意思，灵姑的父亲，还是个管生不管养的主儿，灵姑出生后，他就人间蒸发了。
拥有这样的出身，灵姑想必早已看穿龙宫最丑恶的一面，因此才会劝她离开吧
可惜自己要让她失望了。
灵姑款款地向龙王和七娘娘走去，路过兰青青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露出任何的破绽，仿佛和她只是单纯地有过一面之缘，没有说过任何掏心掏肺的话。
兰青青微微向她点头致意。
见到灵姑，七娘娘连忙笑道“何必这样说自己，在我看来，你样样都好。你没看上我家那小子，是他自己没福气，不配当你的丈夫。”
她拔下手腕上的镯子，横了龙王一眼，拉过灵姑的手，给她套上“我呀，可不像某些人那样小气，连个簪子镯子都不愿意给。你不愿意当我的儿媳，那我就把你当女儿疼。这镯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戴着玩玩吧。往后等我得了好的，再叫人给你送去。”
龙王听到她讽刺自己的话，只觉得汗颜。又听说她要把灵姑当女儿疼，立刻一拍大腿“你这话真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从前就觉得，你们两个有母女像。”
“正好仙君和贵客都在，不如请他们做个见证，你收下灵姑当女儿，从今往后，咱们只当是一家人来相处。你看如何啊”
兰青青挑了挑眉。
好家伙。
刚刚还谈婚论嫁的，这会儿话锋一转，就认上干亲了
龙王啊，你是有多不想让灵姑嫁给你的儿子啊。
为了不让她当你的儿媳，你竟不惜认她做女儿。
七娘娘抿唇一笑“我看啊，如此甚好。我家那小子，讨不到如此优秀的媳妇，是他没福，我能得个如此优秀的女儿，是我的福气。”
她拍了拍灵姑的手背“你若情愿，就叫我一声娘亲，从此我疼你，胜过疼我的亲生女儿”
灵姑笑了笑，干脆地一跪“娘亲”
七娘娘动容地擦了擦眼角“好孩子，好女儿”
兰青青抽了抽嘴角。
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目睹认干娘的戏码。
七娘擦干了眼角，把灵姑扶了起来。
灵姑又转向龙王，“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爹爹女儿见过爹爹”
“哎，好女儿。”
龙王起身将她扶起，眼眶微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他又转向凤君和兰青青“还请二位给我做个见证，我又多了一个女儿。”
凤君含笑点头“恭喜殿下又添一掌上明珠。”
龙王感慨道“我的小十九死了，但所幸又得灵姑，实慰我心。彼处失一女，此处又得一女，可见阴晴圆缺，命中有数。等你十九姐姐事了，我就昭告三界，收你为女儿，给你堂堂正正地封一个公主的位份。儿啊，你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兰青青也鼓掌附和“恭喜恭喜。我初入龙宫之时，还是灵姑为我引路，没想到我现在又能见证灵姑被殿下收为女儿，真是一段佳话啊。”
灵姑也向她微笑点头“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兰律师。”
从她的眼神里，兰青青读出了一些疑惑和无奈。
疑惑的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立刻离开龙宫
无奈的是，事已至此，就算是我，也没别的办法能帮你了。
兰青青隐蔽地回了她一个“我意已决”的表情。
灵姑轻叹一声，更无奈了。
稀罕了一会儿新得的女儿后，龙王才想起来正事“对了，差点忘了，这次叫你来，是有正事的。”
他指了指兰青青“这位贵客要盘查你十九姐姐死时，龙宫众人的呃”
“不在场证明。”
兰青青提醒。
“对，不在场证明。”
龙王说“那时候，咱们不是在正厅办宴席么。你去把参与宴席的人员名单，和他们入席离席的时间表找出来给贵客看看。”
“不在场证明”
灵姑若有所思“我的确记录了客人们进出宴席的时间，那份记录，应该保留在乐政厅。”
她向兰青青点点头“若贵客不嫌麻烦的话，就请随我来乐政厅。那里文书典籍虽多，但我记得那份文件放在哪里，很快就能找到。”
“麻烦您了。”
兰青青说。
她辞别龙王和七娘娘，随灵姑离开了广海厅。
刚出广海厅的大门，灵姑就笑着摇了摇头“兰律师，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
“若是你肯听我的话，现在早就安安全全地回到了岸上，又岂会牵扯到如今这一团乱麻里须知，现在你就算是想脱身，也已经不可能了。”
她已经知道了太多关于龙宫的内情隐秘，龙王决不允许她半途而废，在事情解决之前就回到岸上。
“您也很令我惊讶。”
兰青青回道“我也没想到，您能如此果决地认下一对干亲。”
刚刚灵姑认干娘的干脆利落，实在令她震惊。
她原本以为灵姑至少会忸怩一阵，才会“不得不”接受七娘娘和龙王的好意。
没想到，人家毫不推脱，一下子就答应了。
兰青青并不十分鄙薄使用些特殊手段让自己过得更好的人。
只能说，灵姑如此迅速地接受龙王的好意，令兰青青觉得，自己或许并不了解她。
也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谈何了解人家不过是一时间善心大发，劝她远离龙宫这一滩浑水，可这并不意味着，人家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灵姑摇摇头“殿下刚刚失去一个女儿，我的父亲死得也早，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而且既然殿下提出要收我做女儿，无论我答不答应，他总是会成功的。我又何必推脱忸忸怩怩，徒增笑话。”
“您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的。”
兰青青对她的个人私事并不十分关心，又把话题拐回到了十九公主的案子上。
“案发那天，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她问“比如，有没有人坐立难安，一脸焦急，频频离开宴会场地之类的”
灵姑点点头“坐立难安的人，当然有。李千山不就是吗”
“毕竟那次宴会之前，戚景和四郎君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丢尽了龙宫的脸面。殿下震怒，禁足了四郎君。”、
“戚景是客，殿下不能禁足他，却能将他排除在宴会名单之外。”
“整个龙宫都知道，戚景开罪了殿下，不能参加宴会，都在暗地里嘲笑他。公主在宴会现场没找到他，就离开了会场，独自去了停云居。这一切都被李千山看在眼里，你说他会不会坐立难安”
原来如此。
兰青青点头。
难怪这边好好地办着宴席，公主却在停云居和戚景私会。
原来是去安慰他的。
“我若是李千山，恐怕第一时间就追出去了，”她说“连坐立难安的过程都不会有。”
“李千山性格沉静，说句不好听的，畏缩怯懦，怎敢当场追出去”
灵姑摊摊手，脸色无奈“他和戚景，真是两个极端。若他有戚景一半的烈性果决，公主也不会头也不回地投向戚景的怀抱。不过，若非如此的话，这次公主死后，大家也不会把罪名都安在戚景头上，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了。”
“戚景性烈，但性烈的人，也不一定会杀人。”
兰青青说“就像生性老实的人，也不一定不会杀人一样。”
“兰律师，你对螣蛇一族了解多少”
灵姑忽然问。
兰青青谨慎地说“不如我对涂山氏九尾狐了解的多。”
毕竟螣蛇一族没有派出一位青年才俊嫁入她家的豪门。
“螣蛇好战嗜杀。”
灵姑淡淡地说“你不了解，这位仙君应该了解。当年那场席卷九州四海的大战中，螣蛇一族出了无数名将，死在他们手中的生灵，不知凡几。”
凤君点点头“那时候，我手下亦有几位螣蛇将领，他们的法力和杀气，强出其他人许多。”
“乱世之时，这种嗜杀是一项长处。但在和平年间，不能压抑心中杀意的螣蛇，就有些令人胆寒了。”
“龙宫众人将公主的死安在戚景的头上，也是因为曾经有过一桩与之相似的惨案。”
兰青青问道“什么惨案也是在龙宫发生的吗”
灵姑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发生在龙宫。”
“你知道四郎君为什么与戚景大打出手吗就是因为，四郎君的生母，我们的二娘娘，当初就是死在一名螣蛇手中。”
“那名螣蛇，就是大郎君的生母，我们的大娘娘。”，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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