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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敢请萧君熟思(四)


  议事帐里见到刘昱。

  刘昱坐在席上,未有起身迎接,——这倒不是因其傲慢,而是因为他腿上受了伤,伤在左腿的小腿,跪坐都跪坐不得了,只能以一种接近“箕坐”的姿势坐着。

  曹幹向他下揖行礼。

  刘昱抬了抬手,说道:“你坐下吧。我适才已听我姑丈与我说了,你带了两千部曲来的?”

  “回将军的话,我所带的两千部曲,皆我帐下之精锐。”

  刘昱问道:“何时能到?”

  “我昨天到的驺县,骤闻鲁县已被丁敬、萧成等夺下,因为担忧将军等的安危,遂驰马先来了,将我带来的部曲和吴校尉部合在了一块儿,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明天当即可到。”

  刘昱说道:“鲁县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回将军的话,昨天就听吴校尉说了,刚又从大家处,知道了更多的详情。”

  刘昱问道:“这个事儿,你怎么看?”

  “将军对龚德恩情厚重,龚德这狗日的却忘恩负义,居然背叛将军,实在可恨可恶!”

  刘昱皱了皱眉头,说道:“我问你的不是这个。”

  “敢问将军,问我的是什么?”

  刘昱往边上挪了下伤腿,往大腿上拍了下,咬着牙说道:“龚德当然可恨可恶,老子一腔真心付他,他背叛老子?老子非得把他擒获,亲手杀了!但可恨可恶的,不止龚德一人!丁敬、萧成诸辈亦可恨可恶!鲁县,是老子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彼等却收买龚德,突袭我部!此恨此仇,焉可不报!我意已决,休整一两日后,便反攻鲁县。你既率部已至,到时你便为先锋!”

  刘小虎的嘱咐尚在心头,曹幹既没应诺,也没反对,只是动了动嘴唇,含含糊糊的吭了声。

  刘昱问道:“你说什么?”

  曹幹说道:“我说,将军的话,我听到了。”

  “……你听到了?你听到了是啥意思?”

  曹幹转目去看刘小虎,刘小虎明亮的大眼睛中,带着些无奈,向他微微的摇了摇头。把视线收回,曹幹恭恭敬敬地回答刘昱,说道:“回将军的话,我的意思是将军的话,我已知矣。”

  “又是听到,又是已知,……曹校尉,我令你反攻鲁县时为先锋,你没听到么?”

  曹幹说道:“将军,我才刚说过,我听到了!”

  刘昱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曹幹的敷衍之意?身为败军之将,本来就很郁闷、恼怒,曹幹这会儿又出乎他意料的敷衍他,刘昱的怒火顿时就按不住了,他怒道:“你不愿意为我先锋?”

  “将军,在下愚见,此事须当从长计议。何不如等部曲休整过后,再作商议?”

  刘昱大怒,拍打案几,嗔道:“有仇不报,何颜面为大丈夫?龚德叛我、丁敬与萧成等趁机夺我鲁县之此恨此耻,纵是今日便报,我犹恨晚也,何来从长计议?曹幹,你究竟何意?”

  “将军所言固是,丈夫处事,自当快意恩仇,但将军,以我之愚见,快意恩仇却须有个前提。”

  刘昱问道:“什么前提?”

  “便是得先估算估算敌我的力量,若是敌人的力量胜过於己,将军,若仍‘快意恩仇’,那就不是快意恩仇,而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矣!此外,在下愚见,同时还得再估料一下未来和全局,如果是不利於未来的发展及全局的局势,那也不是‘快意恩仇’,莽夫之举耳!”

  刘昱大怒,要不是左腿小腿上的伤太疼,起不来身,曹幹此话入耳,他肯定就已经一跃而起了,虽然不能起身,不耽误胳膊用力,他奋力地又拍了两下案几,怒道:“你在骂我是莽夫?”

  曹幹带着抱歉的眼神,往刘小虎处又看了一眼,旋即起身,再次向刘昱行了一礼,平心静气地说道:“将军英明之士,我怎敢嘲讽将军是莽夫?我所言者,实事求是的话罢了。将军既然一再追问,那我就把我对此的想法,直言相禀将军了。将军,我之愚见,现在反攻鲁县,不是一个好主意。一则,将军部才败,我方才来拜见将军的路上,经过将军部曲的驻区,沿途所见,伤者甚众,大部分的部曲兵士皆是垂头丧气,显然士气已衰,这种情况下,实不利於立刻再战;二者,我虽然带了两千精兵来,可是力大率那里难道就没有后续的兵马派来么?力大率兵力雄厚,其若有后续兵马来,必多於我所率之两千兵数,敌众我寡,此亦不利再战。”

  “你什么意思?就这么把鲁县城给了丁敬、萧成?给了力、力、力子都?”

  曹幹说道:“快意恩仇,是大丈夫所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亦大丈夫之所为!”

  刘昱怒极反笑,拍着案几,指着曹幹,说道:“好,好,好!曹幹,我知道你打下了任城,前不久你又打下了亢父。你是两县在手,觉着你的翅膀硬了,我的命令你就可以不听了,是不是?好,好!你不听我的令,就不听吧!老子不用你,也一样能把这个仇给报了!”

  从刘昱接连好几次的自称“老子”,便即可以看出,鲁县丢失这件事,对他的刺激确实很大。刘昱那可是素来以汉家苗裔自居,以光复汉室为己任的,特别自立为光汉将军后,平时更是注意形象,很少会说脏话、粗口。而却眼下,短短的功夫之间,他已是数次以“老子”自称!

  就是担心刘昱会和曹幹吵起来,刘小虎才会先把曹幹请到她的帐里,与曹幹说了那么些话,结果刘昱还是和曹幹吵起来了。

  刘小虎暗暗的叹了口气,不得已,乃开口说道:“阿弟,你不要动怒。曹郎也是为咱们部着想,所以才会说这些话的啊!他并无恶意。”与曹幹说道,“曹郎,你请坐下说话。”

  曹幹应诺,自坐回席上。

  刘昱怒道:“阿姊,我的命令他都敢不听了!你还为他开脱?”

  刘小虎说道:“阿弟,曹郎也没说不听你的命令嘛,曹郎只是把他的想法禀与你知。”

  “他的想法?按他的想法,鲁县这个亏,咱就认了?阿姊,你能认么?还有姑丈,你能认么?当日咱们攻鲁县时,围攻了多少天?部曲伤亡了多少?力子都可曾有一兵一卒助咱?现如今,鲁县咱们打下了,舒坦日子还没过上几天,他就来摘桃子?这要能忍,还有什么不能忍?”

  刘小虎说道:“阿弟,这个亏,咱们当然是难以认下!然而曹郎所言,其实亦不无道理。一则,我部现下确实损失惨重,士气低落,二者,力大率确亦有增兵来援丁敬、萧成等的可能,这种局势下,咱们如果现在就对鲁县发起反攻,胜算,只怕并不大啊。阿弟,我看要不这样吧,反攻鲁县此事,咱们不妨先放下来,暂且不说。你也受了伤,等你伤势好了,等咱部曲的士气恢复了,咱们再来细议此事,你看如何?……姑丈,你觉得呢?”

  陈直这时的心思,正如刘小虎的推测,理智告诉他,现在就反攻鲁县是个错误的选择,但感情上,他和刘昱一样,也不愿就这样放弃鲁县。

  他犹豫了一会儿,好在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曹幹所言的那两条现非是反攻鲁县的最好时机的原因,帮助他的理智压倒了感情,他抚摸着胡须,艰难地说道:“郎君,董宪而下没办法呼应、援助我部,只靠我一部之力,的确难是力子都的对手。反攻鲁县此事,要不便就等等再议吧!且等樊大率攻青州此战告一段落,等董宪有了余力助咱,咱再计议反攻不迟!”

  ——力子都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命令丁敬等抢夺鲁县,主要的原因正如曹幹等的猜测,正是因为樊崇现下用兵青州,董宪部的主力也被樊崇调动,准备投入到青州战场,董宪暂时不能再履行他和刘昱定下的盟约,呼应、相助刘昱之故。

  这两天和陈直商议反攻鲁县时,陈直虽然说没有明确的赞成,可也没有反对,却於此际,随着曹幹的话后,表示了“不赞成”的态度,刘昱既是愤怒,又是失望,说道:“姑丈,你!”

  陈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郎君,说实话,就这么看着鲁县被丁敬、萧成等占下,我也不甘心啊!只是……”他话没再接着往下说,又叹了口气而已。

  刘小虎说道:“阿弟,反攻鲁县这件事,咱就先这么定下吧!曹郎所言之‘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此言极是有理。只要咱们的人还在,鲁县,它是跑不了的!早晚有一天,咱们能够再打回来。……目前言之,曹郎,你以为咱们最急需做的事,是什么?”

  对刘昱的关爱,不希望他在受到巨大的打击后,再怒上添怒,也许会不利於他伤势的恢复是一回事,关键时刻,当刘昱和曹幹终於还是起了争执的时候,毅然决然的站到正确的一方,拍板作出正确的决策是另一回事。刘小虎虽然巾帼,虽然早已让出了部率的位置给刘昱,值此事关刘昱部义军存亡的抉择关头,一言而定的,到末了,终究却还得是她!

  曹幹抬眼看了看刘昱。

  刘昱气得满脸通红,伸着腿,坐在案后,一副怒火腾腾的模样。

  可以想见得到,他此刻的内心中,必然是还在想着反攻鲁县,唯陈直倒还罢了,刘小虎是他一向敬服的对象,刘小虎却也这般说了,他亦只能暂怒火按下,将反攻的念头且不再道出。

  也不知怎么搞的,一下没忍住,终究是和刘昱吵起来了,有违刘小虎的请托,曹幹稍觉惭愧,亦是好心,因就寻思着说两句好听话,缓解一下气氛,便先没有回答刘小虎,摸着短髭,与刘昱说道:“将军,兵法云之,‘哀兵必胜’。咱吃了这个亏,对咱也不是没有好处。我相信,将军部中上下,上万部曲,此时的心情肯定都和将军相同,一定也都是愤怒不已!等咱们的部曲休整过来,然后找到合适的时机,凭此愤怒的士气,咱们反攻鲁县,势必马到功成!”

  刘昱没搭理他,牙缝里挤出来几声冷笑。

  “将军笑什么?”

  刘昱说道:“我阿姊在问你话,你回答我阿姊的问话吧!”

  按理说,曹幹好心好意的缓和气氛,刘昱却不给脸面,曹幹应该是生气才对,可实际上,曹幹这时却并无半点的生气,因为他的这番缓和气氛的话,原本亦不是说给刘昱,是说给刘小虎听、说给刘小虎看的。他遂转与刘小虎说话,说道:“大家,我以为,於下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最好赶紧全军撤退,撤回驺县。此地距鲁县县城只有二十里远,周围并无险要可守,一旦丁敬、萧成等部劫掠完毕,从城中追来,局势对咱就会更加不利矣。”

  刘小虎点了点头,问陈直、刘昱,说道:“姑丈、阿弟,你俩以为呢?”

  总算是在理智与感情间,作出了理智方面的选择,不再犹豫要不要立即反攻鲁县,陈直的判断力也就恢复了正常,他同意曹幹的意见,说道:“曹校尉说的是,是应该立即拔营南撤。”

  刘昱好似赌气似的说道:“阿姊,不必再问我了,你做主就是了!”

  刘小虎的眼中,不禁又透出无奈。

  却是好在帐中这会儿人不多,只有陈直、曹幹、张曼,没有外人,刘昱小孩子赌气似的这个样子,不会被不相干的人看到,“光汉将军”的威严,应是不会因此而在部中受到损害。

  刘小虎知道刘昱心情不快,干脆亦就不再多问他,便顺着他这句话,说道:“好吧!那我就先做主了。”沉吟片刻,考虑了下怎么撤军回驺县,——某种程度而言,撤退比进攻更考验一个人的组织能力,何部先撤、各部撤退的次序和路线都是什么、何部压阵等等,都需要仔细的斟酌,不多时,她考虑妥当,即令帐外亲兵,“把各校尉、军侯召来,将军有军令下。”

  帐外亲兵大声应诺。

  应诺罢了,帐中听得帐外脚步沙沙,是亲兵们各往各校尉部的驻区,传令去了。

  刚见到刘小虎、陈直时,曹幹就有个问题想问,没有机会得问,这个时候,他趁着刘小虎的命令,把早就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问道:“大家,我阿兄在哪里?”

  “你阿兄……”

  刘小虎正要回答,帐外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有人急匆匆地跑到了帐外,紧接着,帐外亲兵向内通报:“启禀将军,斥候急报。”

  刘小虎按下回答曹幹的话头,令道:“进来。”

  一个满头大汗的斥候从帐外进来,拜倒在地,惊慌地禀报说道:“将军、大家、陈公,贼兵从城里出来了!”

  刘小虎神色微变,问道:“出来了多少贼兵?打的何人之旗?在往哪里去?”

  “回大家的话,出城了大约两三千贼兵,打的是萧成的旗帜,正是往此处来!”

  一声重响,传入诸人耳中,诸人看去,是刘昱在拍打案几。

  刘昱大声怒道:“还敢出城来追老子?阿姊、姑丈,咱们即刻点兵迎战!”

  曹幹急声阻止,说道:“不可!”

  刘昱怒道:“两三千兵,也敢来追老子!老子虽败了一仗,部曲犹四五千众,咱们以多打少,有何不可?胜上他一仗,也算是让老子少少的出上一口恶气。”

  “将军,我闻之,力子都此次派来为丁敬等之后援者,共是萧成、高宝两部。萧成、高宝,咱是知道的,他两人交情莫逆,萧成部既已出城,高宝部定然是随后即出。萧成、高宝两部之后,有可能还会有丁敬等部。这一场仗,不能打,非但不能打,咱还得立刻就撤退了!”

  刘小虎沉声说道:“曹郎言之甚是。阿弟,这场仗不能打,我本还打算明天咱再后撤,於今看来,却今日就得立即撤兵,撤往驺县了。”

  陈直拈着胡须,蹙眉说道:“鲁县城距此二十里,至多大半日,出城的贼兵即可至也。而对我部来说,即便是现就下令撤退,等各校尉部组织好、开始撤退,最快估计也得小半天后了,同时,我部的伤员不少,这也就是说,就算开始撤退了,撤退的速度亦无法做到很快。换言之,有被萧成等部追上的危险。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断后之部,宜择何部?”

  此问一出,果决如刘小虎者,也登时犯难。

  刚吃过一场败仗,无论哪个校尉部,现而下都是士气低落,只恐怕都不能放心的使之压阵。

  帐中沉默了片刻。

  曹幹慨然起身,应道:“幹也不才,愿负此断后、压阵之任!”

  “曹郎?你……,你的部曲尚未到至,你怎么断后、压阵?”

  曹幹说道:“我部虽尚未至,我阿兄曲不是在么?”再又一次,问道,“大家,我阿兄何在?”

  ……

  曹丰不在中军,他领着他曲的部曲,正在驻区的北边外围驻扎警戒。

  【作者题外话】:感冒,昏昏沉沉,觉着这章写得好像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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