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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宗门内, 容寂渡劫“失败”的事还未传开,只有少部分人知晓,峰主们议事、推演, 却是无结论。
双子峰的聂一峰主, 乃是炼器宗师, 剑尊原是剑灵这点他也知晓, 便道:“以尊上渡劫期的修为, 饶是被雷劈到肉身灰飞烟灭, 他的三魂六魄不会灭, 只是不知他的魂魄现如今在何处……”
黎苍:“所以现在, 我们应当炼制新的肉身,事关重大,弟子们都还不知情,怕是瞒不了太久……”
“宗主原就不爱出门,若是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还可以瞒个十年二十年,可今日刚抓了个进宗门打探消息的探子,往后这些定然不少。”
日子一长,这事最终还是瞒不住。
众峰主商议过后, 决定派遣一支队伍, 带着搜魂蚁入极寒之地, 搜寻他的踪迹, 尽管希望渺茫, 宗主魂魄还在极寒之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便是如黎苍所言,为剑尊炼制一具新的肉身。
议事过后, 炼器宗师聂一同黎苍凑在一起:“尊上渡劫之时, 听说有魔族出没, 还跑来钟灵城,打劫了珊瑚巷的奇珍阁,你说,尊上不会是夺舍了……”一想到魔族那歪瓜裂枣的怪物模样,他皱起眉来。
“剑灵强大,普通的肉身,难以承受,会爆体而亡。”黎苍说,“还是先做好万全准备,替剑尊炼制好肉身,待他归来。”
“用什么炼?屠仙石么?屠仙石只能入枉死城找,城门二十年一开,那地方除了临霄剑圣和无量剑尊,还有谁敢进去?”
黎苍说自己这里有一部分炼制肉身的材料了,不过还缺两味天材地宝,而且……
那不是给宗主准备的。
他回到芍药峰,方才他给古遥喂了一颗梦蝶丸,就让他睡了,此刻大约是受了丹药影响,睡得很熟,是个很好的甜梦,嘴角翘着,怀抱黑白的长剑侧躺着,脸颊贴着剑柄,压出一个小小的窝来。
古遥梦到了沈不容,他们坐在河边烤鱼吃,他吃得满嘴是油,师哥为他擦嘴,末了两人在河里踩水,洗脚,古遥牵着他的袖子,周围萤火纷飞,夏夜溪流潺潺,从脚面上流走而过。
古遥趴在他的怀中,静谧的山洞里,外面传来野生动物窜过树林的窸窣声,古遥想,他身上真好闻,和别的人类都不一样,他怀里好暖和,师祖就不会这么抱他。
再然后,师哥换了一副面貌,成了剑尊容寂,容寂怀里一点也不温暖,可古遥还是喜欢往他怀里钻,他身上不暖和,可自己暖和呀,他变回原形,成了一只丁点大的赤狐,蓬松的狐狸尾巴卷在他脖颈上。
这场梦仿佛做了很久很长,待到醒来,他一时甚至分不清现实梦境,真假混淆,古遥抱着不似往常冰冷的长剑,抬首怔怔地望着旁边的黎苍长老。
黎苍:“睡醒了?”
古遥点头,坐起身来,怀中剑不离身:“我睡了很久么?”
长老说,不故剑内里,或许有尊上沉睡的魂魄,或者只是他的一缕意识,所以问剑话,剑会有所反应。
“有六七个时辰了。”黎苍告诉他商议结果,古遥马上道,自己要跟着去极寒之地。
“别犯傻了,”黎苍不客气道,“你一个结丹,去了有什么用?”
“可是……”古遥垂首,自己不仅是结丹,还是很弱的结丹。
“没什么可是的,今日起,你便跟随我学习炼丹,跟随沧泱学习剑术,你是剑尊遗……”遗孀这个词,或许有些不合适,容寂还没死,况且二人也不是明面上的道侣。黎苍干咳一声说:“尊上托我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出去乱跑,还让我替你炼丹,你只管听话,先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去管尊上的事。”
古遥注视他半晌,沉默地点头。
“那个……”黎苍站在他身前,“替尊上炼制肉身的材料,几乎已经集齐,不过……”
“不过?”
“不过那原是替你准备的。”他祭出几个被封印起来的玉盒,“都是他亲自去寻来的。”
古遥愣道:“替我准备的?”
“你体内两颗妖丹,大的那颗,不是你本来的妖丹吧?”
“不是……”
“你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古遥更是吃惊,犹豫了下,点点头:“嗯。”
“这颗妖丹对你很危险,”黎苍斟酌着道,“有反客为主的危险,你可理解我的意思?”
古遥点了下头:“我会被夺舍么?”
前两日黎苍长老还跟他讲过这个常识。
“差不多吧,一个意思,”黎苍道,“所以尊上未雨绸缪,替你寻来炼器古籍里的法子,准备了材料,为的是给你炼制一具完美的肉身,但实际上……你的魂魄无需那么强大的肉身。”
“我不要肉身,”古遥马上说,“我会分身术,我努力练习就行了,长老,这些材料给他用,我不需要。”
“这…”黎苍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宗主的肉身乃是关键,不能出差池,“这样,古遥,你的肉身,我会想法子让人为你炼制一具,炼这个不是我的强项,要聂一来。还有七花大还丹,我也会替你炼制的。”
古遥立刻从项圈里掏出药材:“这些是我收集的,还差几样。”
“你倒是有本事,收集了这么多,”黎苍无需看,只需要闻,便能闻出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幽冥蝎毒,蓝焰精灵眼……还差一些,昙华,我顺便叫人替你去寻。”
“我从拍卖行弄来的。”古遥将东西全部交给他,“多谢长老费心了。那灵石…我先赊着?”
“赊着吧,等尊上回来再说。”稀有药材固然珍贵,他有些肉疼,但毕竟尊上交代了的,黎苍相信容寂定会回来,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黎苍将他送到怒剑峰,让他跟随沧泱习剑,或许是尊上不适合当老师的缘故,沧泱教习的剑术古遥更容易听明白。
怒剑峰剑场,沧泱一身白色长袍,不似平常翘着二郎腿嗑瓜子那般吊儿郎当,显得不苟言笑。风猎猎地鼓起他的袍角,眉眼肃清:“今日教你,乐游剑最大的神通,剑域。”
-
三年后。
一片辽无边际的草甸,两柄剑呈“乂”字背在少年背后,他一身靛蓝短衫,半俯着身,几乎与半人高的草融为一体,静止不动,双目警惕地扫着四周。
微风动草,这一声动静极其细微,古遥耳朵一动,抬右手握着不故剑的剑柄,他悄无声息地一钻,霎时出现在一灰衫男子身侧。
隋忍反应极快地闪躲开来,不故剑划破他的一缕黑发,古遥倏地暴起,不故剑杀机重重,他抬起左手骤然抽出乐游,心念一动,所有的杂草疯了似的涌向隋忍!地里拔出三丈多高的深色藤蔓,闪烁荧光,却吃人般直直地卷住隋忍,隋忍提剑斩断。
春风一吹,草木再生,重重藤蔓如何也斩不尽,古遥身形跃起,再急速下坠,他所到之处,便是草木囚牢,隋忍被他杀得连连后退,凝神抵挡,复而飞身起,剑光如繁星点点触及古遥周身,却被他身侧杂草轻柔拂开!
古遥手中乐游剑光芒大放,放任隋忍近身,他速度极快,俯身朝着草丛深处疾奔——他一靠近便反应过来。
“不好,圈套!”
古遥站在他伸手,不故剑横在对方的肩膀上,抵着脆弱的脖颈:“隋长老,你输了。”
他放下剑。
心念动,周围草甸变幻,又变回了怒剑峰的白色剑场。
隋忍抹了把自己的脖子,大笑:“你这剑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若是在外面,我的剑术肯定不敌,论剑术,隋长老你高出我太多。”古遥知晓,自己之所以能打败隋忍,不过是仗着一把神兵,一把古剑。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能收复乐游这样的神兵,已是你实力的一部分,我不敌你,我甘拜下风。”在剑域中,一切都随剑主的心念所主宰,自己功夫再深,也无所遁逃,稍微一动就会被发觉身形。这种处处受制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想要逃脱古遥的剑域,就得真的伤到他,所以隋忍向古遥发起攻击。
不过,乐游这把剑攻击弱,因此古遥用了不故剑。
起初沧泱觉得他的想法不成:“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把其他剑带入你的剑域!”
但他就是把不故剑带了进去,以草木为防御,以杀机重重的不故剑为攻击,在他的剑域之中,古遥简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练习三年,连元婴巅峰的隋忍都败在他的手里。
或许这也是隋忍并未太过认真,不愿伤他的缘故。
隋忍陪他练剑已有一段时日了,两人离开剑场,出去时,碰见了其他怒剑峰的弟子。此剑场乃是又一个空间法阵,看着只有一个剑场,但拿着令牌进入后,则分作不同的剑场。
偌大空间里只有一个人,或是结伴对练的两个人,而无旁人影响。
三年过去,古遥长高了一截,肉眼不可见的一截,身量变得越发修长,好吃懒做的身躯变成了剑修的四肢,手是持剑的手,脚是御剑的脚。
下山之时,山石台阶上,忽地出现一穿着怒剑峰白袍,模样婉约端庄的女子,不似剑修,身上也没有背剑。
隋忍“咦”了一声:“赵乏塔师妹?你云游回来了?”
“隋忍师兄?好久不见!”
赵乏塔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古遥,隐匿起来的第三只眼眨了一下,将他认出:“我认得你。”
古遥却不认得她,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赵师妹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在驿站听说了一点小道消息。”上界之大,三四年工夫连一半也转不完,途中赵乏塔听驿站有人在说:“剑尊渡劫失败,身死道消了!”
这怎么可能?
赵乏塔的第三只眼,与不故剑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自是感应得到,容不故还活着,没有身死道消——不仅没有死,反而有种令人惊悸的强大。第三只眼告诉她,容寂在沉睡与复苏。
这种感觉似有若无,却极为真实。
这是她多出来的这只眼睛的本领,有些类似那些道士们的推演占卜。
所以赵乏塔便回到望霄宗来,发觉宗门弟子都不以为然。
隋忍说:“外面那些小道消息,不知是哪些宗门,居心不良!故意散播谣言!剑尊大人好端端的,前些日子还出来主持过宗门大比。”
只有古遥知晓,那是仙女峰的画仙峰主所幻化出的假象,能骗过弟子,却骗不过真正的强者。
隋忍也受了骗,还说:“赵师妹不要听信谣言,你瞧,这是剑尊弟子,他每日还要回三辰殿,与尊上同吃同住。”
赵乏塔看向他,眨眼道:“原来你成了他的弟子。”
“我不是他弟子。”古遥解释过许多次,但似乎大家都是那么认为的,沧泱还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就认了吧,等剑尊回来,再跟众人澄清,你不是他弟子,是他道侣。”
“我、我也不是……”
沧泱一脸的“我都知道”,安慰他道:“尊上现在下落不明,你是他未来道侣,修为不能落下了。”
可这么几年修行下来,古遥的境界稳扎稳打的,除了更加凝实以外,却是岿然不动,速度如乌龟慢爬,哪怕服用黎苍给他的丹药,效力也微乎其微。
这便是他修炼方式有误,师祖教习他这些修行方式,统统无用,越修越回去,所以最后师祖给了他欢喜禅的功法。
但古遥不去找道侣,也没人陪他练这法门。
虽境界不动,可古遥的见识、剑术,以及炼药术,每一天都在增长,三年时间,有了可怕的精进。
沧泱说古遥的剑术天赋一般,但他强就强在,手里两把神兵,都听他指挥,加上古遥这三年刻苦,不曾出宗游玩,只去过外门青竹山几次,除了偶尔睡觉,便是不眠不休的修行。
肉眼瞧着,仿佛也没长什么,还是那副稚气的少年模样,但周身气息已然大有不同,变得沉练。
同隋忍和赵乏塔告别,古遥踩在湛卢上,飞去芍药峰。
赵乏塔站在原地,眺望他的背影。
原来容不故是无情道破了。
-
芍药峰。
黎苍一拍药鼎,两粒火红丹药出炉,在入玉瓶前,引发了一丝天地异象。
乌龙笼罩,大雨滂沱,古遥拿出一把纸伞,遮住瓢泼的雨水。
一滴一滴的水珠连成一片,从屋檐低落成细细一股,古遥闻到丹香,穿过偌大花圃,走到檐下收了伞。
黎苍推门而出,将玉瓶给他:“内里是一粒七花大还丹,你要带给你师祖,他人在何处?”
“在下界人间,东来寺。”
“既如此,明日我让人带你走一趟。”
去中洲和下界,要破开苍穹,只有元婴之上才能办到。
“多谢老师,老师大恩,学生无以为报。”古遥郑重地向他行礼,被他止住,虚虚抬起:“不必如此。”
古遥唤他老师,是因为这三年以来,黎苍悉心教习他炼药之术。
而黎苍对待他用心,本是当做完成宗主之愿,接触下来,他渐渐的也喜欢这个小狐妖了,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弟子来看待。
三年之间,派去极寒之地搜寻尊上魂魄的弟子,始终没有寻到,反而是谣言不息,大街小巷都在传闻,剑尊殒落。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背后究竟是谁在散播。
最想当望霄宗宗主的,除了元明剑宗,还有临霄真人的大弟子,容宗主的师兄,谯明山的门主,还有他的其他师叔师伯,觊觎此位的人不少,宗门这三年间,抓探子都抓了一箩筐。
古遥离开时,问黎苍要了一些梦蝶丸。
黎苍却只肯给他一颗:“我炼制这种丹药,不是为了让你沉迷其中的。这是最后一颗了,你以后休想找我要梦蝶丸。”
他炼制的梦蝶丸,吃了便入睡,想梦什么梦什么,若是心志不稳,极易沉迷其中。
古遥现在已有了沉迷的征兆。
他似乎很想沉浸其中、醉生梦死,可还算有意志力,隔几日吃一粒,在几乎真实的梦境里,他和师哥可以去任何地方。
明知是假的,却控制不住自己。
除了隔几日吃一粒梦蝶丸,抱着剑陷入沉睡,浪费几个时辰,其余时间古遥都在修行、看书,若是师祖见了他这般,怕是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回到三辰殿中,古遥舔了一口丹药,判断出其中药材,掏出从药房兑换的药,祭出他在黑市买的药鼎,古遥指尖烧燃红色灵石,赤红三昧真火挥发灵石灵气,又将灵气从底部汇入药鼎。
古遥丢入一株灵草,坐在药鼎下,闭眼,凝神炼化。
这一炼化过程耗时,他做得细致,慢慢的,两个时辰过去。
这时,殿外忽地传来动静,古遥听见脚步声,倏地收了灵火,红色灵石爆开,药鼎内的灵草融化一半,另一半焦黑,是炼化失败了。
“吱呀——”
推门声响起。
古遥倏地站起,犹如梦中的喊:“师哥……”
冷冰冰的大殿,星辰月影倒映在人的背上,那窈窕之姿,显然是女子。
古遥提起不故剑,警惕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三辰殿有守殿弟子,而且阵法奇特,符阵宗师也不一定能破。
“是我,我们白日在怒剑峰见过的,”她的脸明亮了几分,眉眼弯弯,注视着古遥,“我是赵乏塔,我认得你,你是小花。”
古遥愣一下,一手乐游,一手不故,冷着脸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容不故的好朋友,他没跟你说起过我么?但我知道你们很多事。”在她脚下,月影消失,变成了巨大的日月同辉阵,金光照耀整座大殿,“看见那座宝塔了么,那便是我。”
古遥不敢轻易信她:“你是这座塔,有何凭证?”
“我为何要向你证明我就是我?”赵乏塔叉着腰,看着是个大姑娘,行为举止却有些幼稚,“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容不故的好朋友,你手里那把剑的朋友,真奇怪,你竟然可以碰到他。”
“不故剑?”
“是啊,你不知道么,你师哥就是那一把剑,不过,虽然剑中有残留意识,但他的魂魄似乎在……”说着话,她眉心的第三只眼倏地睁开,把古遥吓了一跳:“你、你是妖怪么?”
“人家是器灵啦!”
她双眼闭着,唯有第三只眼睁开,感觉到容不故的气息,像是不故,又不像是,在北边,至北更往北。
古遥犹豫不定时,忽地,听见护宗法阵发出的警报之声,执事堂弟子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边:“诸弟子注意,有外敌来袭!有外敌来袭!”
古遥马上看向赵乏塔。
“……我才不是外敌,你看我干嘛?容不故呀,你的狐狸戒备心好重。”她不知在对谁说话,摇摇头,目光转过去,看到远方,“喏,外敌在外面。”
望霄宗的护宗法阵非同小可,只要从上方靠近,未曾触及,就会直接被法阵诛杀。
不仅如此,还叠加了不允许凡尘飞鸟靠近的法术,所以这法阵只杀图谋不轨的人。
此时,两大剑山强者,约莫上百人,声势浩大地出现在望霄宗法阵外。
牵头的是临霄真人的大弟子薛肃,道号文曜真人,还有元明剑宗与临霄剑圣的师弟符娄,边春山的门主。
当今世上除了容寂和沧泱、元明之外,另外两个宗师境之上的剑修。
刚过年关,钟灵城已入冬。
在内门各峰,有恒温法阵倒不觉,一旦出来,风雪吹拂在脸庞上,冰凉地在皮肤上融化。
古遥破开三辰殿阵法,御剑飞到上空,问沧泱:“老师,是谁来了?”
沧泱双手揣在袖口,扭头拧眉道:“你上来做什么?快回去!踢馆的,无碍。”
天雷之日,他便料到会有今日,但直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剑尊仍是下落不明。
对面,开口的是容寂的大师兄薛肃:“沧泱峰主,阔别数十年,别来无恙?”
“我好得很呐,不知文曜真人如何?谯明山可是下雪了?”沧泱立于法阵之上,背后只有两个弟子,对比起对方浩浩荡荡上百人,未免显得气势羸弱。
“谯明山四季如春,未曾下雪,实不相瞒,我也有些怀念百年前在望霄宗的快活日子,与沧泱峰主一同在怒剑峰剑场对练,竟已是百年前的事了。”薛肃唏嘘地客套两句,开门见山,“近日流言蜚语不断,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听说容寂师弟渡劫失败,确有此事?”
“假的。”他似笑非笑地吐出两个字,“还请回吧。”
“容寂毕竟是我师弟,”他悬在半空,“不管怎么说,也要亲自确认一眼才行。”
“宗主在闭关。”沧泱话音落,背后出现众多望霄宗内门弟子,都是他怒剑峰的,怒剑峰是内门最强战力,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剑修。
两方凌然对峙。
但文曜真人今日前来,就没有离去的打算,也不准备打沧泱,只想占据道德制高点,他说:“今日,我特意请来了仙盟大长老主持公道,若容师弟真的身死道消,我这个做师兄的,无论如何,也要来吊唁一番。”
他抬手一挥,纷纷扬扬的纸钱混淆漫天雪雾,飘落在护宗法阵上,似雪般消融。
此举彻底激怒沧泱,他拔出剑来,身形如一棵长松直直立于半空:“你的意思是,要跟我打架?你打得过老子么!”
“峰主意会错了,我怎么是来打架的呢?我连剑都没有带呢,”他还是那副语气,“我只是来吊唁的,若容寂身死道消,按老祖宗规矩,怎么也要另选继承人吧?莫非,沧泱你也想要宗主之位?所以啊,我特意请来了仙盟大长老,我乃临霄剑圣座下大弟子!宗主之位,原是我的。现在容寂殒了,论辈分,本宗理应回归,主持宗门事务。不然望霄宗群龙无首,你让我宗弟子怎么想?”
“再者说,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文曜真人冷笑道,“沧泱你不会想公然违逆吧?今日,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宗主之位,原确是他的。这位临霄座下大弟子的宗主之位,被容寂这个关门弟子“抢走了”。
但无论如何,那也是临霄遗愿。
沧泱紧握长剑:“都说了,宗主在闭关,不见外人,若你要挑事,跟我打,少他妈在我宗门顶上大放厥词,这不是你谯明山那个菜场。别说剑尊还没殒,就算他不当宗主,那也轮不到你。”
“轮不到我,那轮到谁?”
古遥见到漫天吊唁白纸,怒意翻腾,抽出两柄长剑,被身旁隋忍按住肩膀,摇头道:“冷静,这是我们的地盘。”
“莫非,你说的是容寂那个不成器的弟子?我都听说了,一个结丹境。”
文曜真人说着没带剑,背后弟子却各个剑拔弩张,双方一触即燃!
“你便让他出来,我倒要看看他够不够格!容寂弟子何在?”他放声道。
就在混战开启前,古遥掰开隋忍的手掌,站立赤红湛卢之上,御剑掠去,立于众人之前。
有点胆量,不过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娃娃,眉峰坚毅,稚嫩脸蛋上是藏不住的怒意。文曜真人看着他:“你便是容寂弟子?”
古遥点头。
沧泱蹙眉,无声地用神识将他裹住,以便紧要关头将他拖回。这些人也是好笑,跑来他宗门撒野,专挑弱的欺负。若非仙盟大长老在,他冲上去要劈头盖脸的扇死这不要脸的东西。
小小结丹,在文曜真人面前不过蝼蚁一般,他放声大笑:“小孩,你我差距太大,说出去要说我欺负小辈了,我是你师尊的大师兄,你大师伯,按望霄宗门规,见到我,你是要下跪给我磕响头的!”
眼前吊唁纸钱翻飞,白花花一片,古遥再有礼貌,此刻也荡然无存,他眉心紧蹙,怒意在胸口翻滚着,高声道:“这位老伯,剑尊没有殒落,你再胡言乱语,我要不客气了!”
文曜真人更是大笑,眼底冷冽:“在我面前竟敢这样说话,不分尊卑。你是结丹境,我的小弟子也是结丹境,这样,你与他打一场,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剑尊弟子够不够格!”
沧泱意识到有圈套,下意识拒绝:“你他妈来我望霄宗撒野,还要剑尊弟子跟你的小弟子斗法,薛肃,你还要老脸吗?!”
“哎,我今日前来,只是吊唁一下我的师弟,”他装模作样叹息,“你说我师弟没死,怎么不出来见我?就算是闭关,我这个师兄来了,无论如何也该出来见一面吧?没想到我师弟的弟子竟如此狂妄,我师弟没有好好教导。我这个做师伯的,自然要教训一番。”
他笑道:“沧泱,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教训他?与我座下结丹境小弟子切磋一番,这事便过了,谯明山与望霄宗,本就是一家的。”
背后传来谯明山弟子不客气的附和声:“就是!剑尊弟子该不会是怕了吧!”
“要是怕了,给我们门主磕头认个罪!”
“哈哈哈哈,剑尊弟子,不过如此!”
沧泱算是明白了,今日文曜真人是有备而来!他是笃定容寂身死道消了,打定了主意来挑事,不仅要挑事,还请来仙盟大长老“主持公道”,论辈分,他的确是最应该继承此位者。若是让他座下小弟子,挑战容寂唯一的“弟子”,如果古遥败了,怕是容寂声名威望也会受连累。
文曜真人目的很简单,就是毁容寂本就不太好的凶名,让人意识到他的弟子其实也是个废物,望霄宗是离魔界最近的宗门,是上界的守护神,既然容寂“死了”,那就要另选一位宗主。
谁合适?
文曜真人显然觉得没人比自己合适了。
“老伯,我不跟你的弟子打。”古遥轻飘飘地立于湛卢之上,释放乐游的剑域,辽阔草甸像一幅画卷般展开来,笼罩前后数百人!
“……剑域?”文曜真人拧眉,看他竟然有神兵,开始意识到不妙,自家小弟子,不一定能赢。
古遥目光扫视眼前上百人,意识到他此刻站在这里,是宗门颜面,是师哥的颜面。
“我跟你打。”
“什么?”文曜真人许是错愕,怔愣良久,哈哈哈地狂笑不止:“无知小儿!你跟容寂修行,竟如此狂妄!”
言语间,抽出长剑,霍地一下,长剑紫光一闪,一刀劈开他的领域:“区区剑域,也敢在本宗面前放肆?本宗甚至不需要动一根手指,你就会死,懂么?”
“不懂。”古遥双手持剑,身形比起一般的剑修都要更加弱小,个子不高,也不够强壮,眼底执拗地坚定,神色很倔,嘴唇抿紧。
在文曜真人讥笑的神色下,于望霄宗山脉深处,山摇地动,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出世。
宗门内弟子纷纷仰头,看见从陨剑洞所在的山巅空间阵,远看乌压压的一片,金戈铁戟铿锵碰撞,有的弟子直接吓得腿软,瘫坐在地:“那是……”
入望霄宗百年,从未见过这等画面。
不仅弟子们没见过,长老也没见过,黎苍双目惊骇地睁大,他是炼药师,从未去过剑修才会去的陨剑洞,但不代表他不认识。
那密密麻麻,如同化神期高手渡劫乌云般的飞剑,黑黢黢一片,清脆地撕开护宗法阵,如破开一张薄纸,数万柄长剑,从低阶飞剑,到天阶神兵,齐齐朝着谯明山那群不速之客,散发凶戾攻击性。所有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沧泱如此,文曜真人亦是如此,骇然到他嘴唇都在发抖:“这些剑……”
陨剑洞的数万长剑,乃是宗门万年底蕴!有些剑跟了主人后,主人殒落,剑便会主动回到洞中栖息,譬如临霄剑圣殒后,他的剑虚空,便是消失了。
如果他没有眼花看错,师尊的虚空剑——几乎透明的一把剑,就在其间,剑尖正立着对准自己。
剑有剑灵,有些剑孤傲,只认可高手,有些剑包容,性情温和,听人差遣。可这些剑,不可能全部听人差遣!
顶多是人入内时,挑走一柄长剑。文曜真人自己入内过,当年还很年轻,是临霄真人带他进去的,当时他已是元婴,却只敢进到洞口表层,运气好地带走了一柄地阶剑。
他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怔愕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古遥就站在这上万柄飞剑前方,右手握着不故剑,黑发吹拂眼前,少年声音飘远:“老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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