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 第二百七十三章(战争) 第二百七十三……
拓跋木到达主公书房时,书房灯火通明,屋内都是人,空气中充满了战前的焦灼紧张。
廉家大郎安静的垂首站在书屋内右手,现在他不仅是广陵的盐铁转运使,也是江淮地区的都孔目官,掌广陵军府内的文书财纳,身兼要职,身后是三州投靠的本土江淮新贵,新制的右押衙一人以及押衙若干人,因沾了自家主人的光算是一飞冲天的新晋押衙莫晚霞对着进来的拓跋将军微笑。
拓跋木握着刀柄,自然的从靠近左边的胡大力方向走到王爷那。
左边是以军功卓越的杨东,易凡,胡大力等人为首,以及王爷麾下的各位都知兵马使,他们大多数是王爷原属的藩镇军将,拓跋木自然也是。
两方虽说不上泾渭分明,但也算得上是很有距离感。
周绪正在看着江淮地区的舆图,听见拓跋木来了,让其上前,拓跋木绷紧了精神,先是行礼之后,才站在王爷身后也看着江淮舆图。
像这样的议事,自从到了广陵三五天就会有一次。
“我看魏云州那边对我们防的紧,对外号称屯兵三十万平叛。”胡大力起了个头。
“哪有那么多,应该是把杂兵后勤都算上了。”其中一名都知兵马使道,打仗的时候很多将领都会这样,把兵力往大了说,真打起来,能有一半就是好的。
“他们依靠金陵地势之利,还有长江天险为隔,不可小觑。”易凡道。
廉大郎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他身后的押衙却忽然说道:“易将军此言差矣,长江天险也并不是万无一失,冬季时,长江水面下降,航道狭窄,不利于大型战船航行,而魏云州所率的水军大船吃水颇紧,行动缓慢,只要好好利用,未必不可取胜。”
易凡看着褚押衙,主公在阆歌的节度府也有押衙一职,是周氏一个老将担任的,乃元从都押衙,押衙属于藩镇下的使职官之一,没有品级,但却是府主名义上的亲信,阆歌府衙那位元从都押衙自然是的,至于这位,易凡望着江淮派系的褚押衙,笑道:“褚押衙言之有理。”
易凡并未生气,这点气量他还是有的。
“近日有斥候传报,丰州的李瑞年正调遣兵马往金陵方向赶来,看起来是想联合魏云州围困广陵。”周绪背靠高椅,双眼犹有血丝:“两浙诸州郡也蠢蠢欲动,再防守下去不过是深陷泥潭。”
“为今之计,主动出击方为正策。”
“主公英明。”胡大力第一个说道,他早就想打了,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在鬼儿眼平原大胜的幽州精锐已经被杨东陆续带到了广陵,岱州那边由常双林接手,他们在三州内招募了不少士兵,合计之下,五万可用之兵是有的。
其余人等皆无异议。
大雪纷飞,周绪手搭在书桌上:“既然如此,那就从宣州开始吧。”
拓跋木看了一眼地图。
“宣州的时傅南是个老鼠,胆气不足,畏首畏尾,不足为惧,这次进攻就以拓跋木和易凡带兵,时傅南见你们猛烈来袭,定不会死守,待攻下宣州后,你们分头行动,常州兵力不足,易凡带着海云都去袭常州,拓跋木则攻打润州。”周绪说道。
这是要从金陵东部突击吗?拓跋木一边想一边与易凡同时出列应喏,后续又敲定了一些细节,廉家大郎在心里计算着军需,只觉牙疼,打仗打的是什么,就是后勤啊。粮草军需一定得跟上了,不过如果顺利的话,再占三州,此刻的支出也是值得的。
廉家大郎莫名热血沸腾,左近的三州官员陆续离去以后,屋内只剩下了五人,其中一人就是廉家大郎。
胡大力望着主公,多嘴问了一句:“我们真要从东边进攻吗?”
周绪见堂下诸将似都有疑问,便让他们都坐下来:“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
易凡,杨东,廉大郎入座。
拓跋木起身恭敬道:“金陵山高江远,多为天险,其中西边的采石矶扼据大江要冲,地势险要,欲取金陵,末将以为先攻采石为佳。”他心里觉得从金陵的西边门户进攻最佳。
拓跋木早就研究过如何才能攻下金陵,就如润州方向是金陵东部防线,那采石矶就是金陵的西户大门,且采石矶到金陵不过三十公里,骑兵几乎可以说是瞬息而至,由此可见,采石矶这个占据江中南北要冲的地理位置有多么重要。
“拓跋将军说的是,不如从西边进攻。”胡大力附和道。
杨东和易凡没发表意见。
周绪写完准备发给庐州,寿州的军信,看着拓跋木与胡大力:“采石矶自然是要攻的,还有白鹭洲,石头城,不把这些外围的边防打通了,金陵就拿不下来。”
“李瑞年如果和魏云州合兵,那他们在金陵周边布置的兵力就太多了。”周绪站起身,一把老式的幽州刀悬于腰侧,和盔甲撞击出轻微的响声,他望着江淮地区:“我让你们带兵攻润州,其一是为了让李瑞年的兵力无法及时到魏云州那,阻止他们汇合,二是惑敌之用,所以攻势越激烈越好。”
拓跋木:“属下遵命。”
胡大力大大咧咧道:“先前褚押衙对战船的分析,俺和他想的差不多,不过广陵水师现多在徐州的下邳,如果主公你们这边要攻打魏云州水军,俺担心会不敌…”
毕竟攻打徐州时,曹黑龙就把大部分的广陵水军带走了。
胡大力细心观察到了节度使大人眼底的血色,说出上面这句话时心神紧绷了一些,虽然从大将军刚才的战术看,大将军并未失去理智,他的头脑是清醒的,但他心底还是有些隐虑,毕竟他们的短板很明显。
而如果主公一意孤行…
周绪看着胡大力。
胡大力刚想以失言请罪,就听见了大将军的声音。
“广陵水师没用,那就用幽州水师。”
胡大力愕然抬头,烛火下,大将军重新坐回了高椅上,他就像是一块不可动摇的磐石,高大冷硬,说出来的话如炸雷炸响在胡大力的耳边,他缓缓将视线放在大将军身后的地图上,视线落在庐,寿两州…
胡大力忽然想起已经脱离了他们视线小半年的李勋将军,一直安静不动,在江淮几战中,默默无闻,龟缩于庐州的李勋似乎一直就住在庐州。
他几乎都忘了这个事,胡大力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李将军可率幽州水军从淮西,庐州一线南下,从巢湖坐船就能沿着水网河道进入长江,渡江攻打金陵。”拓跋木瞬间就想明白了。
杨东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就知道大将军不会打没把握的仗,易凡喝了口茶,看来主公对江淮新贵并不信任,现在的才是真正的作战计划,廉大郎只低头做聆听状。
“不错。”周绪看了一眼拓跋木,窗外寒风呼啸,细雪如盐沾到他的眉毛上,风霜如刀,周绪的脸颊瘦削冷厉,眼窝微陷,瞳孔深处是疯狂的暴虐杀意。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他为这场战争训练了月余的鬼屠骑,这批鬼屠骑也是曾经他特意留下来,奉命保护好夫人的那批人,可惜他们并没有完成任务,周绪微阖上眼睛,愤怒和仇恨将是这批鬼屠骑最好的燃料。
一直静默无声的廉大郎头低的更低了,屋内突然的寒意让他想起了超支的军需,熊熊燃烧的铁炉里制作的是更加恐怖的噩梦。
拓跋木心里一凛,低头与众将军道:“谨遵军令。”
周绪看着岱州方向斥候送来的几封文书,是崔什子写的,他和林文桔前两日已经到了寿州。
周绪克制不住的微眯起眼睛,他布局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收网了。
程权海还念着庐,寿两州,魏延山也是,可是岱州现在是他的,对幽州畅通无阻的岱州正在崔什子和林文桔的带领下源源不断的涌入北府兵,去年的清理异族之战很有效,今年北府兵就腾出手来了,这些北府兵将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清除掉程权海以及魏延山派来的兵卒。
届时,林文桔分兵两路,一路尾衔幽州水军,留作后手,一路与金犇汇合,共攻徐州。
谁也逃不掉,都给他死在江淮!
战情紧急。
拓跋木来不及和萧小娘子告别,就带着军符率兵离开了广陵,宣州离广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他和易凡弄出了足够大的阵势,不出他的所料,宣州的时傅南跑的很快,似乎他一直就在紧密关注广陵方向军事调动。
宣州的占领很顺利。
易凡带兵前往常州,拓跋木则按照计划前往润州,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李瑞年的注意力,显而易见,幽州兵是要从金陵东部防线,李瑞年不得不带领兵马赶去润州。
润州若破,金陵东部防线将一塌糊涂!
两军在润州展开了厮杀。
李瑞年远远就看见了那个异族年轻将领。
作为一个将领,他实在很年轻,独特的发色引人瞩目让李瑞年不想注意都难。
北方蛮子的兵卒精锐的让李瑞年想发起进攻都很吃力,他这次带了五万安国军,却硬是被对面不到两万的敌军困住了,骑兵,骑兵,李瑞年狠狠咬着牙,恨不得将这两字吃碎了。
拓跋木的盔甲和马甲映照着早晨的朝阳,朝阳如血,他整个人沐浴在血色中,明明是太阳升起的时刻,天色却宛如血色斜阳,带着死气。
沉重的刀锋每次落下,就有血雾蓬发。
带领着森严的骑军,拓跋木挥舞着厚重的巨刃,追杀步卒,步步紧逼,像一头猛虎。
幽字旗帜在一片灰尘中高高扬起,仿佛要遮蔽灰色天空。
李瑞年脸色铁青。
身边副官也是一脸焦急:“敌军来的太快了,将军。”
李瑞年一下子抓着副官的手:“你等会带一队亲兵走,去找魏云州,让他做好准备。”
“将军…”副官使劲摇头,眼睛含泪。
“走!”李瑞年吸了口气,他听见了敌军的号角声,闷雷般的响起,李瑞年再次上马,向前冲锋,他几乎是充满恨意的望着那个异族将领,战马的铁蹄声震荡着他的耳膜,地面震动越来越响,简直像野兽在咆哮,原本还结阵有序的士兵突然就崩溃了起来,往四处逃窜,从东边打开的出口俨然被撕开了一条大口。
李瑞年望着从侧翼处出现的骑兵,瞳孔瞬间缩小。
从侧翼进攻的敌军并不多,却足以令人胆寒。
天色无光,刺入他们眼帘的是刀刃反射的白光,幽州北地最好的战马上是幽州北地最好的骑兵,左制幽州腰刀,铁枪如林,这种长一丈三尺的铁枪已经超过了李瑞年往常见过的长枪,披着盔甲的战马昂扬,就连马蹄也被铁甲包裹了起来,他们只需要缓慢前进,一切敌人都将被踩成肉泥。
北地骑兵常用的右臂箭弩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模式,见过渔网吗?寒光下,两个骑兵并列开的距离中间是一张充满倒刺的铁网,任何一个人想要穿过,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剐成血肉碎片,兵卒四处逃窜,溃败已成定局。
李瑞年听见了他们冲锋的声音。
而他们就是网中之鱼。
拓跋木一箭射穿了李瑞年的心脏,在敌军主将从马上栽下来时,他骑马来到他身边,看到了李瑞年的死不瞑目。
拓跋木拔出那根特制的铁箭,箭尾上的太阳花被鲜血染红。
拓跋木环顾四周,这次的胜利只是开始。
润州常州,宣州失守的消息让魏云州如坐针毡,局势变得对他们不利,一支奇兵却突然出现在了长江上。
白雾蒙蒙的江面上。
操舟如飞的幽州水军对驻扎在采石矶上的水寨突然展开了袭击。
崔什子在后面观察战情,迎风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李勋在一旁笑道:“崔郎君,等会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幽州水军的厉害。”他这小半年算是憋坏了,一直缩在庐州跟着巢湖水军训练,从未露面过。
崔什子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俊秀的青年白发飘扬。
李勋大笑出声。
天罚在投石机的帮助下,在江面上天崩地裂的炸开,激起滔天浪花。
矗立在江边的采石矶周围回荡着雷鸣炸响。
渡过长江后,幽州水军便展开了猛烈的进攻,火油铺满了江面,爆炸声不绝于耳,江面上燃起了熊熊火光,魏云州所乘的战船大量破毁,不得已只能退回石头城。
占据了采石矶之后,李勋便让人迅速架起浮桥,接引广陵的步骑兵。
两天后,周绪一到采石矶,就下令胡大力攻打石头城,与幽州水师水陆并进,众将得令而去。
采石矶口。
崔什子披着狐裘,袖内藏着暖炉,今年的严寒特别冷,让他的身子骨又差了起来,喉咙间很痒,他提袖轻咳了几声,周绪被他的咳嗽声唤回思绪,自从夫人失踪以后,他经常会失神,有时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外面天寒地冻,你何苦陪我在这吹风糟蹋身体。”周绪转身回去。
崔什子跟在主公身后,笑道:“人常说病罐子活得久,我觉得自己活一百岁不成问题。”随后他又敛起笑容:“半年未见,我见主公…”他停顿了一下,后退一步,拱手弯腰,诚挚道:“鬓角如霜,还请主公多多保重身体。”
这次见面。
崔什子发现主公变了很多。
主公平静的面容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每个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会感觉到淡淡的寒意,哪怕主公并没有什么表情,就如此刻,接二连三的胜利也未能让主公动容。
眼前的这人是大楚半壁江山的主人,是北境之主,是大柱国大将军,是异姓封王的镇北王,是幽州铁骑的主人。
从拜他为主公的那天起,这个中年武将似乎就从未老去,哪怕他的眼尾一笑就有皱纹,鬓角星点华发生。
可他的身体依旧高大健硕,他的眼睛锐利无比,他的声音洪亮如钟,他的心气,他的精神,他的意志,一直如同高不可攀的高峰矗立在所有人的面前,带领着所有人前进!前进!一直前进!
这条路的尽头也许是毁灭,也许是重生。
追随他的人不在乎。
北境的儿郎只知道跟在他们的大将军身后。
崔什子不止一次的听见幽州的那些小屁孩拿着一把木刀就敢说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随后三三两两对打起来,他们甚至还未启蒙,就已经把这句话印刻在了心底。
是啊,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崔什子也从不怀疑这一点。
可现在,这个大将军似乎对自己动摇了。
周绪看了一眼崔什子,脸被江风吹得冷硬,他伸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把你的心收回肚子里,我身体好的很。”
崔什子直起身,从袖口中拿出一封信:“少主他托我给您带封信。”
周绪摆手:“算了,我身体不好,暂时受不得气。”
周绪回到采石矶水寨内的一间大堂,下人离去后,他看着外面的细雪纷飞。
他想起了早逝的高堂双亲,惨死的长辈恩师,少负恶名的桀骜孤傲,刀光剑影的朝堂斗争,分道扬镳的军中同袍,嗔笑温婉的夫人,他的幼年,他的少年,他的青年,他的中年,他一直在失去。
现在,他坐在高堂上,感觉心里的疲惫空洞要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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