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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大公主和韩峻走后,  元令霜又将那把匕首抽出来把玩一番。

        对一个公主来说,一把匕首似乎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她身边总有人保护她。但若带上这样一柄匕首防身,似乎更能安心。在这暗藏着魑魅魍魉的深宫里,  谁会不喜欢把利器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件礼物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元令霜站在窗下,  在阳光里微微转动匕首,  立刻有一块光斑映在屏风上,  她看着那块晃动的光斑,  心里想着韩峻,  他真不像个简单的人。

        第二天上课时候,她问云先生:“南疆方镇的节度使韩将军是怎么样的人?”

        云先生说:“韩将军出身武将世家,  他的祖父就开始跟随高祖皇帝,  曾立下汗马功劳,是高祖皇帝的名将之一。韩将军本人年轻时候还曾考过科举,不过后来还是被先帝调去镇守南疆,  虽然在南疆任节度使,  但也是朝中使相。”

        所谓使相,  就是虽在外为官却挂职宰相的人。从大盛开朝至今,  只有寥寥数人能有此特殊。

        所以韩峻的父亲既是节度使,  又是朝中使相,皇帝为淳安公主择选的这门亲事确实显赫,没有辱没公主身份。

        而且云先生又说:“韩将军虽手握重权,但是为人谦逊。治军严谨,  对人不分贵贱一视同仁。”

        元令霜好奇:“真有这么好?”

        云先生笑道:“十年前我曾有幸见过韩将军一次,确实如此。”

        元令霜相信云先生的话,连他都夸奖的人,  一定不会错。只是没想到韩将军这样一个面面俱到的人,  却有韩峻这样一个儿子。

        可硬要说韩峻有什么毛病,  似乎也挑不出来,他对着大姐姐总是含情脉脉,温柔体贴。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对劲……

        “云先生,”元令霜又问,“韩将军是不是很风流?”

        云先生略感讶异,他没想到小公主居然会问这个。他清清嗓子,还是诚实作答:“私下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据我所知,韩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夫人去世后也并未再娶。”

        元令霜若有所思,那这个韩峻可真不像他父亲!

        云先生看着公主认真思索的样子,脸庞神态虽然都已初现少女气质,但还是有几分可爱,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感到一丝心痛。

        “公主问这些是为什么?”

        元令霜摇摇头,不过还是告诉了老师:“大姐姐即将完婚,我只是有些担心她。”

        云先生夸她心细,又宽慰她一番——大公主婚后都住在京中,有什么动静宫中都会知道。二公主若是想,也可以去公主府探望大公主。

        听着他温柔话语,元令霜心中暗暗想,如果大姐姐嫁给云先生这样的人就好了。这样才是相配的。不过在世人看来,公主不可能嫁给一个家世衰败,又没有功名的人。这些只能想想罢了。

        过了几日,元令霜遣紫黄给三公主送去了一件礼物。之前三公主元令宝看中她得的一件木雕水车,是云先生送给她的,所以她没给三公主。三公主还闹了脾气。

        今天元令霜另送一件过来,紫黄指挥着两个宫女把那套木雕小心搬到三公主面前,放在桌上让她观赏。

        “二公主嘱咐了,一定要仔细,不能磕着碰着。”

        那竟是一套木雕的歌伎舞伎,十几个小人或站或坐在一块圆盘上。只要用手扭一扭他们就会翩翩舞动,十分精巧。

        元令宝一看就非常喜欢:“这也是云先生做的?”

        紫黄说:“这人偶都是二公主画的,不过机关图纸是云先生设计的,叫匠人做了出来。只做了这么一套。二公主说送来给三公主玩。”

        元令宝觉得这比水车更漂亮,更精巧。她想到那天争二姐姐的礼物,心中难得愧疚了一下。她叫宫女打开她的小金库拿一株红珊瑚给紫黄带回去,做回礼给二姐姐。

        紫黄讶异,这么一株红珊瑚做回礼也未免太贵重了,但是三公主坚持要送。

        郑贵妃当天下午就从宫女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她听到元令霜送东西给三公主还没说什么,等听到三公主回礼一株珊瑚,她不禁气笑了:“虽然我们不是普通人家,把那一点珠宝看得跟什么一样。但这孩子实在是豪奢惯了,落了别人的圈套。就譬如那些来朝拜的蕞尔小国,不过送些野草树根,说是特产的药草。我们就回赠许多绫罗绸缎,难道是不知道不划算么?不过是看他们可怜罢了。”

        谢嬷嬷也说:“三公主最是赤诚。只要得了她欢心,对这些银钱上的事是毫不在乎的。若是个男子,倒是不失豪爽气概。只怕别人不仅不领她的情,还要在背地里笑她傻。”

        郑贵妃心中越发不快。她不能在明面上禁止女儿和二公主来往。最主要的是,皇帝对二公主的态度转变明显。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二公主是否合适联姻吐蕃,后来把她留在宫中也依然冷淡。但近来皇帝有什么赏赐,都不会落下二公主。

        郑贵妃抚着额头,她心里很明白。对男人来说,女人如衣服,孩子是血脉,是不一样的。

        她在后宫中可以对一些妃嫔用的手段,却用不到公主身上。

        这天晚上,郑贵妃把三公主叫到自己房中,她亲自给女儿梳头。三公主还不知道母亲一肚子心事,她这会儿很快乐。她今天得了二姐姐的礼物,她回礼一株珊瑚,二姐姐又叫人送了一封信笺,里面说那珊瑚漂亮,下次在屋里布置一番,邀大家一起欣赏。

        她正想得美滋滋的,就听到母妃说:“宝儿,你要当心你二姐姐。”

        元令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心?”

        郑贵妃坐在她身边,轻轻用小梳子梳理着女儿的发梢,柔声说:“从前我不是一直和你说,你二姐姐是因为体弱多病所以在外养病?那是你年龄还小,所以我不想告诉你。其实是因为……”

        元令宝睁大眼睛看着母妃,她在宫中长大,她身边所有人都偏宠她。她从不觉得这宫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她来说,这座宫廷像天宫一样,永远流光溢彩,永远美轮美奂,所有人都和蔼可亲,她住在这里开开心心,没有一丝阴霾。

        哪怕偶尔有不知趣的人出现,也会很快被母妃处理掉。

        但此刻母妃说,她的二姐姐身上有一个见不得人的大秘密。

        “你知道的,母妃在生你之前曾经生过一个哥哥。”

        元令宝点点头,这件事她知道,也是母妃唯一伤心的事。她也听谢嬷嬷说过,如果那个哥哥还活着,母妃一定就是皇后了,那她就是皇后嫡女。

        “你的二姐姐和你哥哥同一天出生,她的八字不好,与你哥哥相克,克死了你的哥哥。所以你的父皇才不喜欢她,让她出宫居住,就是为了我们母女的平安。她既有这层身世,过了这么多年才回宫,怎么会真心真意和你好呢,你想是不是?”

        元令宝愣愣的眨着眼睛:“克死了……哥哥?”

        郑贵妃冲她坚定地点点头。

        元令宝说:“可是老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二姐姐刚出生时也只是一个婴孩,怎么会克死另一个人呢?”

        她虽然天真,但也是自幼有名师教导,并不蠢笨。

        郑贵妃气得几乎仰倒,那个儿子是她一辈子的最痛,只要一想到那个夭折的儿子,她都要落泪。现在她的女儿居然不为所动,还帮着周皇后的女儿说话!

        她气得几乎心口疼,狠狠摔了梳子,那把玉做的梳子啪一声裂成两半。

        “元令宝!谁才是你亲兄弟!你有没有良心……你这……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气得说不出完整话来,旁边锦云连忙帮她抚背顺气:“娘娘息怒,公主只是一时回不过神。”

        元令宝从来没见母亲发这么大火,她也吓住了,眼泪慢慢从眼里溢出来。锦云忙喊公主的保母,先把公主带出去。

        元令宝回到自己房中,只觉得委屈极了,伏在保母怀里哭了半晌。保母柔声安慰她:“公主只看着娘娘光鲜,殊不知娘娘在这宫里也不容易。不管如何,这宫里只有娘娘是真正为公主打算,不管娘娘说什么,公主都该听着点……”

        “公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元令宝不明白,她脑子里很乱。难道二姐姐对她好都是假的?每次开开心心后面不是真心?她分辨不出。只是郑贵妃的责骂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第一次隐隐约约觉得这宫里藏着她看不见碰不着的黑暗。

        永晖宫这点动静无人知晓。不过郑贵妃对自己女儿没有隔夜仇,她只是一时激动,后面锦云劝了她半天,她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幸好元令宝还小,还来得及。

        进了十月,宫中各处更是繁忙——大公主的婚礼近在眼前,这是宫中第一次为皇帝的孩子办婚礼,声势浩大,又不容出错。郑贵妃管理六宫,这些天也都忙的是这事。

        这段时日,已经有不少宗亲陆续到京中住下,准备参加大公主的婚礼。不少诰命夫人也会在婚礼当日来宫中帮忙,所有安排都得仔细。

        婚礼前三日,宫中大摆宴席招待宗亲和诰命夫人。郑贵妃把自家姐姐郑静姝也召到宫中,趁此喜事小聚一番。

        这天上午贺府外面已经套好车,众多仆从等候在门外,准备送夫人入宫。

        郑静姝在书房中与管家嬷嬷对账本,交代事情,又最后一次检点要带进宫中的礼物。

        贺府的三郎贺道亨正在庭中舞剑,他才十四岁,身体抽条一般长,谁看了都要赞一声清隽少年。今天他母亲要入宫侍奉,把他也一起带上。他虽然不太情愿,但也不得不从。

        他的母亲是郑贵妃的亲姐姐,他是郑贵妃的亲外甥。郑贵妃很是疼爱他,常常从宫中给他赏赐。他本该时常进宫请安,但他年纪渐大,心里也有了些自己的心思,却不能与父母说。

        这时候他只是在庭中舞剑,用来舒展心情。

        一套剑舞完,他才听到一个冷静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三郎进益了。”

        贺道亨连忙挽剑收好:“大哥!”

        廊下人是他的大哥贺道臻,虽然只比他大三四岁,但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身形,他穿戴整齐,不知是正准备出去,还是刚刚回来。

        贺三郎走到大哥面前,想说些什么却踌躇起来。

        贺道臻心细如发:“怎么了,今日不是该跟着母亲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么?”

        贺三郎嗯了一声:“就是在等母亲,一会儿就去。”

        他又问大哥:“大哥今晚来不来宫中的酒宴?”

        公主大婚还没有开始,宫中已经开始连日设宴。

        贺道臻说:“我明日就要动身去大同折冲府,今日不便饮酒,就不去了。”

        贺三郎为他惋惜:“大哥这一走,必定错过公主婚礼,”大盛办婚礼极是热闹,婚礼从晚上开始,公主这样的排场可以狂欢通宵达旦。

        贺道臻微笑:“我已经见过韩驸马,当面恭贺过他。”

        贺三郎心中有些暗恼,觉得自己说话太孩子气,果然大哥这样的已经入朝为官的,做事不会有疏漏。

        “三郎,”贺道臻问,“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他不让弟弟糊弄过去。

        贺三郎这才说:“我真是怕进宫!一进宫,又要见到三公主。”

        贺道臻这下真笑了:“你怕三公主?”

        贺三郎摇摇头,他心里其实明白,母亲和贵妃都有意撮合他和三公主,这让他很是难为情。

        “她太难讨好了。我不喜欢难讨好的女郎,”贺三郎说,“可她是公主,也是妹妹,我也想对她好些。”

        十四岁的少年就是这点烦恼,他想做好自己该做的,可长辈们非要那么暧昧地看着他和三公主!三公主还不满十岁呀!

        他可太为难了。

        他说完了,贺道臻却没有回应,他一双眼睛看着三弟,眼神却有些淡,像在出神。

        “大哥?”

        贺道臻回过神,温和道:“你不必讨好三公主,顺其自然就好。”

        他眼中又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即便是公主,也不见得喜欢事事讨好她的驸马。”

        贺三郎一下子满面通红:“怎么连大哥也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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