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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chapter 091


陌生的城市,  难捱的长夜。

        两具软和的身体挨靠在一起,无声蜷缩依偎,直到凌晨四五点了都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接踵而至的困难无法击破,  皆都化作氤氲的昏弱融进无边无际的暗沉里。

        棉被里温暖,  吹着冷气很舒服。

        到后面还有些热了。

        太久没这么相处过,记忆中上一次的温情还是几年前,连具体的场景都快忘干净了。

        哪一天,怎么发生的……统统都已经模糊不清。

        这一觉睡得很差,  有事吊着,  心里总是不踏实。

        中途醒了几次,又不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一直困意惺忪,  到天际泛出鱼肚白才稍微好受些。

        纪岑安先是虚虚抱着南迦,  不曾越线,  后来才箍住南迦,  胳膊再收紧些,  严实控着南迦,摸索地抓住南迦细细的手腕,攥上后轻力地捏了捏。

        南迦始终没睁眼,顺从地躺在前边,腰身稍稍佝着。

        棉被逐渐收拢,  到最后几乎团成一堆,  大部分都揉在南迦胸前抱着、垫着。

        纯白的被褥洁净,  与周围暗色系的装修风格对比鲜明,又恰到其分地相互包容,  混合成密不可分的一体。

        纪岑安也合眼,  挨在南迦后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将一条修长白细的腿伸出被子,环在上方,牢牢压住自己和南迦。

        搂抱什么似的,像是勒着南迦,可又没有。

        南迦倒没抵抗,随便折腾,甚至到后面还扬扬脑袋,更为温和地靠着纪岑安。

        真是难得……以前绝不会有的,现在有了。

        不算是服软,说不清是怎么了,总之各自之间那点所谓的隔阂好像可有可无了,有的固执和偏激其实很脆弱,一戳就破。

        抹掉表面的虚浮假象,剩下的才是真切的念想——只有那么一个人才是真的,此刻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纪岑安再上去点,似有若无地蹭南迦的后颈,再是落下轻轻的湿润。

        晨光还未升起,屋里密不透风。

        相互间的呼吸很弱,平稳而匀称,离远点都听不见,唯有近了才可以感知到。

        南迦还有意识,即使不够昏沉沉的,可依旧当时就有所反应了,被子之下的身体动了动,摸向搭在腰侧的手。

        在稀里糊涂的驱使下,两人在遮挡的被子里十指相扣,拉住另一方不松开。

        纪岑安是被动的那个,手被抓住时,她才发现南迦也是醒着的,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把对方给弄醒了,因而放轻了许多,不再闹腾。

        南迦闷声不语,只暗暗揉揉纪岑安的手指,从最中间往边上过度,一会儿摸到她的小指。

        压抑的环境中,一点点微小的响声都会被放大。

        几分钟后,纪岑安再次在南迦脖子后面挨了挨,把人抱得更用力些,

        手向下走走,南迦带着纪岑安,很久才放任她。

        差不多了,这才转回去脸挨脸地对着,翻身朝向后方的人。

        仍然看不清周遭,光线照不进这里。面前的暖意夹杂着熟悉的气息,纪岑安凑近点,轻声说:“要天亮了,再歇会儿。”

        南迦没说话,只是仰头,把唇盖她下巴那里。

        越是千难万难的时候,越是需要身边有个人留着,不用做什么,只这样安静待在旁边就行。

        现在的处境,她俩都不容易,接下来还会更恼火。南迦不习惯倾诉,也不需要安慰,那些常人间的可行操作不适合她们。纪岑安知道她真正要的是什么,一如当初,这么久了都没变过。

        是怎么揽着人坐起来的,又是如何抬手拍了拍南迦的背,纪岑安都记不得了,等到回过神来,二人已经换到浴室里,转移了一个地方,

        昨晚来不及收拾,大清早才有心里做这些。纪岑安寡言少语,基本不张嘴,全部体现在行动上。她帮南迦擦身子,弄干头发,顺手连衣服都一块儿为之穿上。“本事”没丢,习惯刻进骨子里,脑子还没转过来,该做的事一件没落下。

        甚至是一切做完后,帮南迦理理衣领子,再勾起南迦的脸,低下去碰挨磨蹭两下,都跟曾经一模一样。

        犹如复刻,细节都没变。

        南迦全程站着,一律受着,到头发吹干了才张张嘴,倏尔讲出昨晚到现在的第一句:“行了,就这样。”

        宛若俩相处已久的情人,你侬我侬的,恍惚间搞不清现实。

        纪岑安应道:“等会儿,不急。”

        接着给南迦抹点精华水,服侍得极其体贴。

        南迦说:“上午还要再去医院,也要去孙家的公司。”

        纪岑安嗯声:“行。”

        南迦:“那边要开个会,应该需要点时间。”

        纪岑安:“大概多久?”

        “不清楚,可能一两个小时。”

        “高层都在?”

        “是。”

        “专门为了你们的合作。”

        南迦:“差不多。”

        纪岑安:“孙家是谁出面主持,还是孙二小姐?”

        “她和老三都在。”

        “嗯。”

        南迦说:“你就在这里等,不要出门。”

        纪岑安不接这句,模棱两可。

        看出她的意思,南迦说:“那边有点麻烦,需要解决,你帮不上。”

        纪岑安回道:“讲讲看。”

        南迦:“有几个人不同意继续合作,想要取消。今天是第一轮重新投票表决,结果不会太理想。”

        纪岑安问:“孙家什么态度?”

        “跟昨天一样。”

        “高层不等孙铭天恢复再决定?”

        南迦:“只是目前的临时决策,如果孙董事可以恢复,这次的表决会也许会取消。”

        纪岑安一点就通:“所以是大部分人都反对,才召集你们去开会。”

        沉默片刻,不回答这句,南迦仅说:“我不参加会议,只是到那边等消息。”

        局面挺明了的了,无非就是没了孙铭天领头,公司里别的高层不想冒险,为了求稳,打算单方面毁约。

        孙老头儿的教训在前,其他高层不可能不怕。大家做生意都是为了和气求财,谁都不敢瞎来,担心有命挣钱没命花钱。

        即使警方已经在全力调查,昨夜又找到了新的线索,另外有关大儿子的尸检报告等都出来了,警局办事还是迅速麻利。可这些个高层还是不敢赌,唯恐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家。

        自然了,以上只是次要因素,最主要的是,其实部分高层起初就不支持孙铭天的决策,一群老东西不愿意往新的领域发展,一个个年纪大了,只想安稳干到退位,不愿费力不讨好地瞎拼瞎闯,早没了他们年轻时创业打天下的干劲儿。

        也不难理解,毕竟混迹生意场几十年了,风雨兼程走到这地步,以后谁不想过安逸享受的日子,何苦再这么冲动行事。

        等不到孙铭天苏醒恢复,那得猴年马月去了,指不定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孙家对此也无奈,孙二小姐和老三不肯放弃,一方面是秉承亲爸的意愿,相信孙铭天的眼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两人自己。

        一旦大方向产生变动,将来公司里的局势还不知道会怎样。如若没有孙铭天的坐镇,没有后继的外力干涉和支持,俩年轻人肯定压不住那群老油条,保不准会被怎么搞。

        太多人盯着孙家的蛋糕,只等孙老头儿一嗝屁,某些人就该撕破脸皮露出真面目了。

        有的事说不清,是是非非,不是良心不良心就能概括的。

        孙二小姐和老三是聪明人,知道该站在哪一边,起码不能是被老东西们牵着鼻子走。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南迦这个外人也是另一种保险的选择。用她来牵制老东西,不失为可行的方向。

        低眼瞥了下,纪岑安敛起情绪:“出去以后小心点。”

        南迦颔首。

        到了外间,再收拾一番。

        也是孙家的司机的前来接人,孙二小姐专门安排的员工,不放心假手于别人,凡事都握在计划中。

        纪岑安真留在酒店,不外出。

        依从南迦的指挥,不找事。

        一晚上过去,不出意料,孙铭天的情况并未得到好转,还是瘫在病床上,除了眼珠子能动,其他部位都废了似的。比起昨天,还更为严重了。他今天险些没了,又被抢救了一次。

        医生私下告知家属,说他再这么下去肯定不容乐观,老头儿岁数大了,不能像年轻人那样恢复快,后续不好预测。

        至于孙铭天老婆,也就是王女士,她目前还行,救回来以后就很稳定,没有恶化。王女士多半能好起来,她算是保住了。

        王女士已经知道了大儿子的噩耗,没人乱讲,她自己猜到了。

        好歹是纵横商场多年的老江湖,王女士心里都明白,清楚自家是威胁到了别家的利益才会遭此一劫,也知道这事与西盛、与裴少阳脱不了干系。

        用心养育的孩子死了,一朝白发人送黑发人,王女士非常悲痛,早上还哭得昏过去了一次。

        两边的梁子是不能善了了,就算是拼尽最后一口气,裴少阳他们也别想好过。

        南迦在医院待了二十多分钟,期间见了孙铭天和王女士各一次。

        躺在病床上的孙铭天奄奄一息,南迦同他说了会儿话,可惜孙铭天不能应答,只会眨眼皮。他苍老的眼球是浑浊的,没了往日的精明,好似蒙尘的明珠,黯淡无光仿佛鱼目。

        多少都透着点可怜可悲,教人不忍。

        昔日那么能耐的一个老头儿,虽然讨人厌,一天到晚八百个心眼子,但实际上他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而且曾帮衬过南迦许多。

        站在他跟前,南迦沉思了下,良久,温声说:“我只能尽力,做不了太多。”

        好像听懂了这句,终于有点反应了,孙铭天缓缓闭上眼睛,费劲地眨了眨。

        医护人员不让久待,必须离开了。

        会议进行得顺利,最后也没讨论出结果。

        孙二小姐有点能力,竟说服了俩高层,让他们暂时中立,使得反对派这回落了下风。

        还有时间回转,这次勉强渡过了。

        纪岑安自早上就坐在电脑面前,到下午南迦回来了才收起。

        搞定当下的危机,她们是下午就赶回z城,不做无用的停留,到时间了便离去。

        后面的交由警方和医生了,她俩帮不上什么。

        这天,她们坐上返程的车后,c城的警方也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有人揭发c城郊外的一处农家乐非法经营等等,附上一系列证据发给那边。

        匿名举报信里只字未提农家乐聚众赌博的违法行径,c城警方接到消息后也没将那地方和孙家的车祸车上联系,一开始只当寻常的问题处理,只按规矩行动。是到了那里,仔细搜寻一遍后,一位经验老道的民警察觉到的不对劲,于是顺藤摸瓜,后面才发现两件事的牵扯。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做了坏事就不可能一干二净,罪证处理得再迅速,可总有蛛丝马迹留下。

        农家乐老板和斯文男他们又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神人,何况顺着孙家司机查,也有相应的迹象能查到他们头上。

        经警方查证,孙家司机赌钱就是被这群人坑害的,但当前还没有证据能证实孙家的车祸和他们有关。

        老板和斯文男咬死不认账,绝不松口,俩硬茬还怪有经验,清楚什么罪名坚决不能认,所以被抓了以后就一直梗着脖子死犟。

        杀人是重罪,但赌博相关的罪名就轻多了,后者顶多就是被关一阵子,不是大事。

        后续是怎么处理的,只有警方清楚,这些不会公开。

        孙家大儿子的葬礼该发丧了,c城乱成了一锅粥。

        z城这边还行,不受太大的影响,一切都照旧。

        裴少阳再次出差,挺及时的,像是掐准了时间。

        而郭晋云,还在家里安生待着,老实得很,最近连朋友的邀约都不应了,洗心革面了一样,当起了郭家的乖儿子。

        南迦应付不过来,没精力理会他们,回z城后就一头扎进公司里。

        她们又一次换了新的住所,转至安保更好的河源。

        老太太有房子在那边,本就是老人家给孙女的资产,还没转到南迦名下而已。

        河源较为隐蔽,她俩搬过去,外人都不知情。

        包括赵启宏。

        回这边后,纪岑安没找邵予白,不上钩,坚持不低头。

        阿冲早就从高桥镇回来了,江添也跟着一路。

        马上就是新学期,该读书了。

        饮品店还没动静传来,店长消失至今,全体员工还在放带薪假。

        装修有够久的,说好的一周左右,然而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纪岑安不问一句,不关心啥时候可以继续工作,这种关头也没心思专门提离职。

        还是陈启睿发消息问了两声,看她还活着不。

        不跟他们深聊,纪岑安尽量不祸害旁人。

        放下手机,不知是心情太乱了还是其它原因,思及阿冲,纪岑安蓦地记起上次陈启睿的话,江添家宾馆的那场火灾……很奇怪,脑海里莫名就想起这个。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牵连,说不出来,但就是哪里不对劲。

        纪岑安去高桥镇不是偶然,回城中村也不是,这两个地方都是出事前,她无意间听父母吵架争执时提起的,从家人口中听到过。

        高桥镇是江添他们的老家,城中村是阿冲他们谋生的地方,也是小宇生父和阿冲老爸出事遇害的地方——那场车祸带走了周家的两个男人,恰巧也是三年前,小宇快出世时候。

        都是意外,加上孙家这次,拢共两次车祸一次火灾。

        躺在沙发上,纪岑安思忖,毫无缘由就将这些事联系到一起。

        她的注意力太集中,连手机响了都没察觉。

        等回过神,看到来电显示又是一串陌生数字,下意识以为是邵予白,纪岑安没理,等响铃结束为止。

        来电持续了两次,坚持不懈。

        纪岑安只觉厌烦,不过一会儿,她忽而坐直身子,发现那串数字不是国内的号码。

        近乎是一秒钟的功夫,有什么直冲头顶,纪岑安一脸沉重,全身都绷紧了,犹如被打了一闷棍,脑子里一片空白。

        异国来电还在持续,第三次响起。

        盯着手机屏幕,纪岑安指尖都抖了抖,面色冷得堪比冰块。

        微凉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接通。

        纪岑安没说话,等着对面出声。

        电话的那头也是默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似打错了,或是线路出了故障。

        可很久了,那边却不挂断。

        不是打错,也不是出了故障。

        纪岑安唇色都白了,毫无血色:“讲话。”

        对面的中年女人艰难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半晌,这通来电告终。

        那方反悔了,径自又断开了。

        嘟嘟——

        只剩半途失败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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