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险象
吕唯立拿着杨综令符回到詹府,说郑楹有东西落下,派他回来取。詹府上下听说杨综的人又来了,大加警惕,派了四名侍者随吕唯立去取。
吕唯立走到回廊,见四下无人,忽然回身,一把抓握住其中一个尾随之人的脖子,冷着脸蔑问道:“薛王殿下在何处?”
此人正犹豫,顿觉脖子上一紧,上不来气,挣扎道:“我、说……我说……”
吕唯立松了手:“前面带路!”
侍者不敢轻动,只得乖乖照办。其余尾随的三人自有默契,先是不动声色继续跟随,没走几步,一人瞅准时机,准备溜去前边通报。
“要跟就跟到底。”吕唯立头也不回。
三人一听这话,知道吕唯立不是个好惹的,便不敢再乱打主意。
一行人很快走至郑樟住处。白日里门户大敞着,吕唯立就像到了自家一般,一点不顾礼数,大步踏进门槛,昂首道:“卑职奉夫人命,来接殿下同赴础州。”一边高声说着,一边逼近郑樟,十分狂妄无礼。
“怎么……”郑樟惊住。
“夫人半路改了主意,说,按理应携你同去陵前祭拜,这才像样。”吕唯立不喜啰嗦,潦草一拱手,把杨综交待的话只捡紧要的说了,说完便垂手等待郑樟回应。而与此同时,跟随吕唯立而来的四名侍者一个个都在挤眉弄眼地朝郑樟拼命使眼色。
别说十五岁的郑樟,此情此景,连旁边的仆婢都觉出了蹊跷。有人上前两步正欲开口,被吕唯立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又缩了回去。
吕唯立见状更加放肆,三步两步上前捉住郑樟臂膀:“殿下,请吧!”
此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前面又增派了人手,吕唯立却再无顾忌——薛王郑樟在手,来再多人也不怕。
“放开我!”郑樟挣扎着连声喊叫,吕唯立只当未闻。郑樟喊了几声,忽然转为“啊啊”地怪叫,听起来狞厉可怖已极,神情更是如鬼怪附身一般,在场者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
吕唯立眉头一皱,也吃了一惊,此时十数人冲入屋内,七嘴八舌高喊着令其放开殿下。吕唯立当然知道,越是如此,越不能撒手,于是也不顾郑樟如何惨叫,只用力一提,携了郑樟便要拖走。
终于有一个服侍嬷嬷上前,拦腰抱住吕唯立哭喊道:“你把个有癔病的人吓死了,我看将军回来是否与你干休!你睁大眼睛瞧瞧,这可是薛王殿下!”
吕唯立一听,扭头细察,只见郑樟歪头斜嘴,眼珠上翻,口水早淌了一滩,浑身乱颤。吕唯立一丢手,郑樟便如同一截木头一般直挺挺硬绑绑地倒地,抽搐不止。
“快去叫大夫来!”
下人们唤着“殿下”,一窝蜂似的乱哄哄扑上。嬷嬷松开吕唯立,扑过去死死抱住小主人的脑袋,凄厉哭道:“谁不知我们殿下四五岁上因那件案子受了惊吓,得了癔症,险些夭折,是万不可再受惊的,每常发作,可都是从鬼门关上拉扯回来!”说完忽然撒开手,又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了吕唯立腿脚,喝道,“你只在此站着,哪也别想去!——殿下若有闪失,你自去跟定国公和我们将军解释,也省得我们替你枉担罪名……”
“殿下!”几个仆婢忽然惊叫起来,原来方才郑樟忽身子一震,昏厥过去不省人事。嬷嬷这才放开吕唯立,爬回去伏到小主人身上放声大哭。
吕唯立受命捉郑樟,但也知道若真把郑樟弄出个三长两短,自己纵有九条命也不够周知行砍的,两害相权,自然是宁可得罪杨综,也不能得罪周知行,于是提脚就要走。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做戏要做全套的道理,乱纷纷拿着绳索上前要绑吕唯立。吕唯立踹开几个,余下的假装怯怕不敢上前,吕唯立便冲开人群,大步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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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综一行人眼看即将出城,吕唯立终于赶上。杨综见他独自一人返回,知道郑樟的事终究落了空,好在车内这当姐姐的也有些份量,若带回去给父亲攥在手里,础州一样会有所收敛。
马车内坐着郑楹,杨综自是不便责备吕唯立,一行人只匆匆赶路。出城不久,詹沛便亲自带着人马追来了。
十数人策马超过杨综一行人,挡在路中,逼停了行进当中的马队。落落旷野中,詹沛朗声朝杨综问道: “舅丈人降临寒舍,是甥婿的荣幸,只是不知为何舅丈也不相告一声,便携了楹娘同去?”
“济之,”郑楹忙撩开帘子替杨综答道,“不怪舅舅,是我想着父母忌日临近,刚好舅舅回弋州,可顺路随舅舅南下。”
“那好歹也等我回来,跟我说一声再走,晚一日都等不了么?”
“是舅舅公务在身等不得,济之,你就放我回础州祭奠父母吧。”
“放你?”詹沛一愣,无奈地笑了笑,“说得倒像我软禁了你一样。不是不让你走,只不过,既然是随舅舅走,只怕你还没到础州,倒先被请去弋州了。”
杨综一听此言,大吃一惊,立即出言怒斥:“詹济之!你此言何意?!”
“我此言何意?”詹沛看向杨综,扬眉问道,“我倒要问问,诱骗楹娘去弋州,舅丈又是何意?”
杨综开始絮絮叨叨地辩解,而多半都是在答非所问。詹沛骑在马上听着,忽发觉对方马队中全部的六员护卫都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果然都是在京当差的弋州高手,六人错落有致地分散开来,紧绕郑楹所乘车驾。
此景,詹沛一看便明白了:杨综既找来武官保驾,可见是志在必得,再不许旁人夺走的,那么可想而知,若是自己态度强硬,或令手下强行夺人,杨综定然宁可撕破脸挟持郑楹也不会轻易放还。
詹沛遽然怒起,打断道:“想必是令尊杨大夫不便出面,便派您出面来办,那我就不为难舅丈了,只请教杨大夫便罢。”说完便侧身朝后方随从下令道,“幼桓,你立即回去,着人以我名义写封信,快马递往弋州,问杨大夫此举是何用意……”
“慢着!!”杨综自知若弄巧成拙可当不起父亲责备,急忙脱口而出去喝止。
詹沛并不急于回应,而是看向车驾旁的弋州武官,果然看到这几位武官不约而同皱起眉头并交换眼色,似乎也起了疑心。这样一来,詹沛便不难猜到,杨综此举应是背着杨昉自作主张,却说是父亲的授意,骗过了几位武官。
詹沛抬手示意手下稍等,高声向杨综道:“怎么,不许问您,还不许问令尊了么?”
杨综见情势开始不利,干脆不做回应,又回到车驾旁劝说车内女子:“舅舅有心助你,奈何你夫君……你看他带兵前来,怕是打定了主意要强抢你回去,也不怕误伤到你,宁可你死,也不容你问出他的秘密!”
郑楹听车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霎时,詹沛的话、杨昉父子的话,化作千头万绪缠绕于心,再不知如何取舍。
詹沛见杨综又去诓骗郑楹,立即令随从原地等候,自己孤身催马向前。
“詹济之,你、你别过来……”杨综以为詹沛要对自己不利,大声喝止,又对一众同行武官斥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拦在前头?”
吕唯立等人已看出杨综是“假传圣旨”,因都在京有职,谁也不想同位高权重的詹将军过不去,眼看詹沛骑行到车驾近旁,也无人肯动一动。
杨综实在多虑了——詹沛压根没搭理他,在车驾三尺外勒马收缰,朝车内唤道:“出来吧。”声音虽不大,却难掩失望。
来日方长,总能再见到郭满,总能问出来的,郑楹心中想着,揭帘出了马车,也不看詹沛,兀自向前方走去。
正午时分,周遭虽暖风如熏,艳阳普照,然而面对着十几个身负轻甲面沉如水的武士,女子只觉浑身已被凉意浸透——偷读信笺的事刚过去两个月,她就又一次露出了对丈夫的戒心,她不知道回去会面对什么,只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詹沛目光幽远,虽是对杨综说话,却并不看向对方,只望着妻子的翻飞衣袂,冷冷劝告道:“舅丈放心,此事不会让杨大夫知晓的,只求舅丈以后莫要生事了。”说罢调转马头,尾随郑楹而去,回到了自己人的马队中。
一名随从将自己的马让与郑楹,与另一人同骑一匹,众人骑行回城。一路上气氛阴森,无人敢开口吐一个字出来。
来之前,詹沛正在料理紧要公务,抽身处理完郑楹的事后,又回翊府继续忙碌,令众护卫护送郑楹先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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