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消劫
对于一局棋来说，打劫是非常常见的发展，尤其是对于职业棋手而言，他们总是为了争夺先手而不将对杀中的棋走尽，到了收官的时候，就会满盘余味劫材，如果形势有利，打劫完全有可能扭转局势。
而对于现在的柯洁而言，他面临的就是最不利的可能：姜澜的劫材比他多。
不过局势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柯洁陷入了长考，他开始计算全局的劫材。
粗略来看，黑棋的劫材比白棋更多，仔细算下来，这个差距甚至比之前柯洁感觉的更多，而且有几处劫材的变化十分复杂，感觉还留有后手。
柯洁抬起头看了姜澜一眼。
他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姜澜在对局中刻意做到的，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姜澜选择打劫，绝对是一手好棋。
之后的进展是在钢丝上的厮杀。
柯洁终于慢慢确信，这是姜澜刻意制造的局面，他在对杀中选择了有限的忍让与保守，让柯洁一直抢占先机，结果却用几处打劫把局面又拉了回来。
局面上至少有四五处可以打劫的位置，但是姜澜和柯洁都不愿意下成三劫连环的和棋，他们一直在拼尽全力争夺胜利。
白棋在拼命地做活中腹的一块棋，与此同时，这一个劫已经打了二十多手了。
与布局和中盘不同，官子通常被认为只有一个最优解。也就是说，当进入官子之后，按照得地的多少优劣，正确的官子次序就已经确定了。
但是人类是有极限的，多年的职业棋手实战已经证明，人类还没有抵达管子下法的终点。
柯洁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他甚至有一种无法判断局势，没办法算清棋路的感觉。
如果说官子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那这一局里的这条道路隐藏得太深。
两个人都落子越来越慢了。
黑棋在右上角占据了一定优势，借着打劫，姜澜将本来右上角白棋的角落狠狠侵消，实地至少被抢走了一半，最后只是勉强成眼做活，而与之相对，白棋在下方做活，实地的成空却并没有多少。
这是一个失败的交换，但是柯洁没有选择，如果下方的白棋被杀，那这一局就结束了。
姜澜正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放过下方，几乎不留余地地侵消右上角。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的头脑都是清醒的。
柯洁落子的间隔越来越长了。
他不想放弃。
姜澜会比AI更强吗？
柯洁并不这么觉得，他看过与李世石对局的AI棋谱，当时的alpha go确实比现在的姜澜弱，但现在的AI不可能还是一年前的实力。
如果在这里输给姜澜，那他又怎么能赢下与AI的对局呢？
这是一局不能输的棋，从答应与AI对局的那一天起，柯洁就坚信这一点。
所以他绝对不能输给姜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柯洁还是在长考。
姜澜静静地坐着，一样拼尽全力计算着。
他并不知道白棋还有没有机会，但是姜澜一定会拼尽全力。
这一局棋是他的最后一局棋，他必须赢。
坐在一边的小孩不安地动了一下。
然后衣服与椅子摩擦的声音在教室里面回荡，明显得像是雷霆。
他马上停下了动作，那个姿势无比别扭难受，小孩简直委屈得要哭出来了。
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眼前的这局棋已经超出了他能够看清的极限，但是小孩能够感觉到对局中两个人的决心，那是真正的顶尖棋手为了胜利而拼尽全力的决心，是所有棋手能够感受到的最坚决的斗志。
那让小孩感受到了鼓舞，他的天分很好，所以在棋院学棋，但是未来是不是一定要成为职业棋手，小孩还没有决定，但现在，他隐隐有了觉悟。
柯洁落子了。
消劫。
这是一步姜澜完全没有想到过的棋，棋盘上还有不少劫材，他想象过柯洁的各种下法，其中并没有这一步退让。
在现在这样走钢丝的争夺之中，退让不仅是让出局面，更是精神上的严重打击。
但是柯洁开始选择了忍让消劫。
姜澜犹豫了一下，但是现在他能够选择的应对同样只有一个，就是跟着消劫，将争夺中的几目实地收入囊中。
然后柯洁开始打劫。
姜澜愣了一下。
他当然想过柯洁可能会下这一步棋，但是在姜澜的计算中，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并不是说柯洁占不到上风：上一次的消劫之后，姜澜的劫材比原本少了一处，现在打劫的话，柯洁占有微弱的优势。而是打劫的结果难以预料，姜澜根本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对柯洁有利，还是对自己有利。
但现在的柯洁并不这么想。
他看着局势，心中再无任何迷茫与怀疑。
如果说官子只有一条正确的道路，那现在这条道路就在柯洁的脚下，他已经看清了一切，这一局，是白棋赢了。
姜澜无奈应劫，他不能避让，就和刚才他强迫柯洁打劫一样，这一处争夺胜了对黑棋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如果败了却是一片棋被杀死的损失，他不能不应，而且赢了也没有什么实质的好处。
在劫争之中，棋局继续发展，所有的劫材几乎都被用掉，最后只剩下了中腹的两处。
这是全局最后两处还没有走完的棋，两处相互牵扯，黑白双方纠缠不清，虽然没有做活的忧虑，但也还有杀棋的余地。
姜澜已经有一种局面失去了控制的感觉。
棋局走到这一步，全部都是劫争中的理所当然，这让姜澜有一种局面失控的感觉，因为这些理所当然，在他之前的计算中全都没有看出来。
现在，局面更加复杂了。
姜澜强迫自己停下来，没有下出一步理所当然的棋。
他从头开始计算。
最终的计算结果是，这两块的争夺没有明显的优劣，还是要以劫争为重。
然后柯洁落子。
他消劫了。
有那么一瞬间，姜澜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局面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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