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明淡
鬼樊楼。
小巷, 残砖碎瓦,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红色的血液融进雨水中, 颜色渐渐变浅, 汇入墙角的石缝, 汩汩下流。
尤小五一把提起小破孩, 上下抖了抖,没有武器,没有暗器, 没有储物袋。根骨不错, 凡人一个, 从哪冒出来的?
小破孩脸上带笑,眼里带光,对着尤小五,热情地喊了一声, “师叔好。”
尤小五嫌弃地撇撇嘴, “还没入门呢,瞎喊什么?”
小破孩脸色不变,又把刚才的豪言壮志说了一遍, “我叫方天,字覆地,六十年后会成为杀戮禅的新任禅子,冠上‘面瓜’的道号, 含义是打人专打脸。”
尤小五惊奇地看着他。
嘿, 志气还挺大, 杀戮禅禅子。
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
就在这个时候, 菜瓜蓦地扭扭脖子, 握棍的手剧烈颤抖,眼角发红地看向尤小五和方天,尤小五一拍脑袋,脸露悔色。
差点忘了,杀了太多人,菜瓜的状态还没解。
尤小五凑到他耳边,大喊一声,“西瓜师叔来了!”
菜瓜浑身一震,眼睛睁得极大,棍子啪的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他眨眨眼,看起来有些呆,眼里的血色渐渐消散,脸色有些微妙。
尤小五觉得,菜瓜好像有点害怕。
尤小五走到菜瓜跟前,拍拍手,让他回神,“任务完成,捡人头吧。”
菜瓜愣了半晌,皱起眉头,舒开,又皱起,舒开。然后猛地一抬头,嘴巴微张,啊了一声,像是久睡方醒,才从梦魇挣脱出来。
尤小五啧了一声,拍拍方天的肩膀,“看见没,杀戮禅。”
菜瓜挠挠脑袋,摸出一手血,他原地就坐,卸下指骨项链,从怀里掏出锦帕,仔细耐心地擦拭,每个斜侧横洞里的血迹,都一一清理干净,恢复原有的惨白色。
接着,他左手提储物袋,右手削脑袋,一个个往里塞。
随手拈来,闲庭信步,不像摘脑袋,像拔萝卜。
尤小五盯着方天,从头打量到脚,怎么看怎么蹊跷,邪修的地界,怎么冒出一个凡人小孩。
方天被他看得尴尬,忍不住后退两步,不料被他抓住衣领,他的手伸进自己怀里,摸了摸,方天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尤小五抽出一张纸,方天的脸瞬间白了。
嘿,果然不出他所料。
邪修的招新传单,这小子是偷偷摸进来做邪修的。
尤小五撸撸他的脑袋,按住他,不让他逃。
万派招新期间,不少邪修涌进盛京,伪装说书人,靠在偏僻的酒肆脚店,专讲邪修的故事,明面上是骂邪修无恶不作、滥杀无辜,暗地里变着法儿夸邪修法力高强,正道抓不着他们。
借此哄骗无知的凡人小孩,偷偷塞传单,指示路线。
鬼樊楼是坤舆界的不法之地,为了整体的社会安定,必须为生性浪荡的修士们留出这么一块地,避免他们骚扰凡人和正道。
道统万千,部分道统特殊,不容于正道,只能在邪道传授。
为了避免这些道统绝后,正道对他们招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唔,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中二病爆表的小屁孩,冲着天下第一、唯我独尊的名声,在邪道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尤小五低头看着小破孩,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菜瓜收割完脑袋,走过来,瞄了一眼方天,问道:“这个怎么办?”
“带回去吧,怪傻一孩子。”
菜瓜扛着错金铁棍,尤小五提起方天的裤腰带,栓在棍后端,方天腾空而起,像栓着一只猴子,三人往回走,离开鬼樊楼。
万佛宗据点。
和光正在处理公案,弟子来报,谢家的人到了,有事找她。
她以为是谢鲲,送来拍卖会拍客的信息,出门一看,不是谢鲲,是当日戏耍她的两人,谢琰和谢瑶。
谢瑶还是当日的打扮,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环手抱胸,身后背剑。
谢琰换了一身更华丽的衣裙,烟罗软纱,步履袅袅,肤如凝脂,明眸善睐。她轻挽秀发,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美臂,莞尔一笑,转盼多情。
明淡站在他身侧,一双桃花眼黏在他身上,捡些玩笑话逗他开心,一展扇子,宛若开屏求偶的孔雀。
和光砸吧嘴,摇摇头。
这家伙不行啊,比明非师叔差远了。
明非师叔只要往那一站,所有女人都前仆后继地往前奔。
她扫了一眼明淡的修为,筑基期,怪不得看不穿谢琰的性别。
和光好心地传音给明淡,“师弟,你眼前的是男人。”
明淡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微微抬起纸扇,遮住脸孔,掩饰失态。不一会,他又移开纸扇,露出同方才一样的笑容,甚至比刚才的还要和煦。
和光的脑海中响起他的传音,“男人也成,我不介意。”
嚯,厉害。
她细细看了他一眼,才想起来,他便是那日在红袖招,问菜瓜“行旱路”的弟子。
和光忍不住感叹,欢喜禅出人才哪。
这时,明淡被弟子叫了出去,和光适时走出来,顶替他的位置,招呼谢琰和谢瑶。
谢鲲忙着巡视盛京,托两人带来他的书信。
信中写道,王家的拍卖会一共拍出十枚彼岸花种子,所有拍客实名登记,剩余九人的身份也确定了,正道八人,邪道一人。
这几天,他一一询问正道拍客,确定八人都种下种子,无人送出。
剩下的邪道应该就是送给柳幽幽种子的人,那名邪道叫疯笑佛。
和光看罢,点燃销毁书信。
疯笑佛,如名字一般,是万佛宗的叛逃弟子。他叛逃许久,与和光不是一辈。关于他叛逃的原因和经历,是个禁忌,宗门上下讳莫如深。
九节竹的档案里或许有,和光的级别,还够不到。
书信的最后,附上彼岸花种子的种植方法。
谢琰看着她销毁书信,眼珠子转了转。
鲲鲲让他们亲自送来,说明书信十分重要,信的内容决不可泄露。他和谢瑶二人虽胆儿肥,但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他就是,唔,有点好奇。
谢琰递给她一个小罐,“鲲鲲的血。”
她半阖眼皮,语气带着疑惑,“用我的血不是更方便吗?何必多此一举。”
谢琰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彼岸花用鲜血浇灌,每过一月,需新鲜的血液。也就是说,每个月鲲鲲都有理由来找她。
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哪来的钢铁直女?
谢瑶闻言,扭头扫了她一眼,鼻孔里轻轻哼笑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弟子门都没敲,嚯地冲了进来,大喊:“大师姐,不好了!”
和光心里一咯噔,心里自动补了一句,菜瓜师兄又去赌坊了!
不对,菜瓜今天打猎去了,小五子盯着,不可能去赌坊。
和光松口气,气还没松完,又被弟子的话一把捏紧了脖子。
“明淡师兄给王家戴了绿帽!”
和光眼前一黑,绿帽,哪个绿帽?
谢琰浑身一机灵,眼神亮得发光,像洗完澡的狗崽子甩毛一样,看好戏的神情藏都藏不住。王家,哪个王家?有点意思了。
谢瑶嘴角下沉,如果眼里的光是实体的话,怕不是要把天花板射穿,屁股后无形的尾巴不住地摇。
事关万佛宗的脸面,哪怕谢琰再恳求,和光还是好声好气地请走两人。
大堂。
机灵的弟子紧闭大门,请走了所有来客,挂上谢绝访客的牌子。
明淡被按在椅子上,双手被缚在身后,两只脚也被捆在一起,动弹不得。他抬头,看向坐在藤椅上的男人,清河赌坊的掌柜,王负剑。
王负剑一手提着金算盘,一手撑着脑袋,上下打量他,波澜不惊地开口道:“欢喜禅?”
明淡点头。
王负剑吸了口气,紧锁眉头,“不是我看不上欢喜禅,道友,你不觉得这次做得太出格了吗?”
明淡脸色一白。
“看来道友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了,咱们都是修士,不太看重名声这玩意儿。”他顿了顿,语气略带讽刺,“欢喜禅尤甚。”
“但我王家好歹是个世家,平白丢了脸面,不会就此作罢。”
话谈到一半,和光骤然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抢过王负剑手里的金算盘,就往明淡脑袋上砸,哐哐哐,砸了好几下,差点把明淡砸傻了。
和光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这孩子,怎么能给王家戴绿帽?这不是往他们脸上泼粪吗?王家表面上碍于律例,不能过分处置你,背地里请杀手可不会手软。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也把王负剑整傻了。
他连忙拦住她,夺过金算盘,把人打死了就不好了。
和光换上一副痛心的样子,拉着王负剑的手,套近乎,“剑兄,不知这兔崽子欺负了您家的哪位夫人…”她顿了顿,面容扭曲地改口,“或者少爷,我们立刻负荆请罪、登门道歉,绝不含糊。”
王负剑看她那样,明白她误会了,解释了一遍事情经过。
明淡上的不是王家的人,而是王家从天极界引入的鲛人。
和光听完,捂着小心肝,长舒一口气,不是王家人就行。现在的弟子怎么回事,连个话都传不清楚,差点把她吓傻了。
王负剑叹气,面露忧愁,“海族托王家引入两条鲛人,供他们研究异界鲛人的不同。这两条鲛人一公一母,智力低下,不通人类的语言,却是花大价钱买来的。这可怎么向海族交代?”
和光思路歪了歪,斟酌着开口,“不知他是给男鲛人戴了绿帽,还是给女鲛人戴了绿帽?”
明淡否定道:“我没给他们戴绿帽,我只是加入了他们。”
众人: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和光赶紧抬手,一脸嫌弃地阻止他说下去。
王负剑拨拉着算盘的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友,你看该怎么处理这事?”
和光定定地看了明淡一眼,看得他心底发慌,她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性盛致灾,割以永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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