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初春时节,  空气中犹带丝丝凉意。

        山地潮湿,湿湿润润的水雾伴随着晨露弥漫在山林间。

        梧桐郡的气候与京城的平原气候不同,与他上辈子的家乡颇像。他的家乡是知名的产茶盛地,  有着茶乡之称,  当地有种说法,  叫做家有茶山如有金山。他家每年的收入来源之一,就有茶。

        他从小耳濡目染,  对于如何采茶、制茶、卖茶,  比带兵打仗还熟。

        方稷走在茶田间,  瞧着才抽出的嫩芽,对赖瑾说:“刚开春,茶树才抽芽,  叶子都没长开,此时采摘尚早。”

        赖瑾掐下两朵枝头的嫩芽,打量两眼,  道:“此时正是采茶制茶的最好时节,过了谷雨之后的茶要差上一大截。”他当即把采茶的手法教给众人,以避免采摘时弄伤茶,  破坏品相,  之后便让众人散开采茶。

        他把右手的袖子卷起来,左手的袖子拽起来当布兜用,  便开始在茶树间飞快地采摘茶叶。

        方稷瞧见他那灵巧的动作,非常困惑。他可是知道,  赖瑾在十二岁前连踏出府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莫说采茶,  连茶树都没见过才是。他这摘茶是手法是从何学的,  又是什么时候练的?

        萧灼华的心中也有同样困惑。她摘了几株,  便由旁边的侍女去采摘,  再往里走,衣袍鞋子该脏了。

        赖瑾摘了一小会儿,回到田梗边,把茶倒进旁边的筐里,便去看其他人采摘,纠正他们的错误。去年的老叶子就不要摘进来了,长再大片都不行,今年的新叶子,长老了的也不要,挑出来另外放,只要最嫩的一芽一叶的,或一芽两叶的。

        人多,采起来快,且他只是小批量制作茶样,要不了多少,采了一个时辰,装了半篓带回去。

        茶山陡峭,不方便骑马,马都在山下。

        赖瑾在往山下走时,告诉方稷和萧灼华:“茶分成精品茶和普通茶,最好的茶是明前茶。清明前产的茶叫做一春茶,只能摘一茬,产量极少,格外贵,向来不卖……”大盛朝还没这茶呢。

        方稷道:“有一春茶,想必也有二春茶了。”

        赖瑾说:“谷雨前的茶,叫雨前茶,为二春茶。谷雨后的茶,就一般般啦。”

        方稷好奇地问道:“你是从何学来这本事的?”

        赖瑾指向天空:“上苍所授。”

        方稷不问了。他回家问夫人去。

        萧灼华都不信赖瑾所说,但他不愿说,她自是不问。

        一行人下山后,翻身上马,一路策马疾奔回去。萧灼华的骑马本事是最近新学的,头一次跑这么快,又紧张又刺激,更有几分策马狂奔的畅快感。

        她骑在马上,身旁是赖瑾和方稷,身后是骑兵,迎着风,听着轰轰隆隆的马蹄声,道旁的树木飞快后退,仿如飞鸟在天地间飞驰。

        她再回想起京中的日子,只觉曾经的自己好似被关地樊笼中,哪似这般自在踏实。

        骑马的速度快,大半个时辰,他们便回到府中。

        方稷问赖瑾:“小七可是要制茶?”

        赖瑾等了一个冬天,好不容易能动手做茶叶了,当然要赶着做啦。他说道:“自然。”

        方稷看了眼鞋上的泥,都懒得回去换了,扭头吩咐随从:“与去夫人说一声,我去看小七制茶,晚些回去。”跟着赖瑾走了。

        赖瑶听闻后,也很好奇,挺着大肚子溜达着来到赖瑾居住的院子里。

        她刚迈进院子,就见到他们把桌子搬到院子中间,一大堆嫩叶堆在桌子上,旁边还有框,赖瑾带着萧灼华和方稷在那对着一堆嫩叶挑挑选选。

        赖瑶走过去,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赖瑾说:“选茶,把里面叶子破了的,有虫眼的、混进去的茶梗、粗叶子都挑出来不要,只留这样的。”他轻轻地抓了把挑好的给赖瑶看。

        赖瑶好奇地看了眼赖瑾,感慨道:“竟然还自己上手。”以前都是叫厨子做,这次竟然还亲自动手,可见这茶确实贵重。

        方稷见到自家夫人顶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过来,吓得赶紧扶住赖瑶,吩咐仆人进屋搬来椅子扶她坐下,道:“身子笨重,当心。”

        赖瑶指指桌子,说:“去帮忙。”

        方稷不放心地看了两眼,这才去帮着赖瑾选茶。

        不一会儿,他们便选好了茶,赖瑾当即搬了茶去厨房,把自己的大炒锅架上,升起小火,开炒。他说道:“炒茶是制茶的精髓,我们现在做的是绿茶。另外还有红茶、黑茶、花茶,制作方式各有不同。”

        方稷瞧见赖瑾架起的大炒锅,不由得看了眼赖瑶。大铁锅是成国公府独有的,旁的府邸都没有。铁器昂贵,多用在军中。铸这么大口锅,可是不易。他夫人的陪嫁,就有大铁锅,专程用来炒菜。炒菜,也是成国公府独有的,且只在自家人吃食时才备,设宴待客时,从来不摆,也从不曾对外人说起。

        萧灼华站在灶旁,见到赖瑾直接用手炒茶,心惊胆战,问:“不会烫手吗?”

        她的话音刚落,赖瑾“嗷”地一声,缩手,甩甩烫痛的手,又继续炒。

        赖瑾说:“别说话,我这是第一次上手炒茶,手生。”他只看过炒茶,没自己上过手。

        虽然手艺生熟,但茶叶流程都熟,火侯也会看的,具体操作摸索着来,大致没差就成。

        炒茶是个辛苦活,他站在锅旁,手上不停,翻炒了将近一个时辰,炒终于炒好了,出锅的茶,大概不到两三两的样子。

        赖瑾指着新炒出来的茶,问方稷:“这样的炒,就问,值不值,一两茶,一两金。”他给方稷看看自己炒茶的手。手艺不熟,烫了好几次。

        方稷说:“值!”凭他们几个人早膳刚过就出门,到这会儿正午都过了,忙活的这几个时辰都值!

        赖瑾吩咐老贾烧开水,又拿来茶盏,将茶沏上。第一遍水,洗茶,倒掉,再将开水倒进去,便见那蜷缩的叶子慢慢舒张开,犹如新摘下来般。

        方稷顿时坐直了身子,叫道:“奇了!叶子竟然又舒张开了。”

        赖瑾将茶递给萧灼华说:“尝尝,保证一点苦味都没有,只有清香。”他说完,端起茶,吹开飘在上面的叶子,轻轻饮了口,唇齿留香,熟悉的味道在味蕾间弥漫开,感慨道:“这才是茶嘛。”

        方稷也小小地饮了口,涩意全无。他的眼睛倏地亮了,看向赖瑾,道:“一两茶,一两金!”此茶,竟是真的能值这价。

        赖瑾说:“明前茶、谷雨茶的产量非常有限。明前茶,给金子都不卖,只送亲友家人。”他喝着茶,惬意,问萧灼华:“香吗?”

        萧灼华捧着茶盏,轻轻地“嗯”了声,应道:“香,喝起来亦方便。”开水冲泡即可饮用,不必先用石碾碾茶,再煮,过滤等。煮茶的家什都能省下许多。

        赖瑾端着茶,说:“烟雨时节,捧一盏清茶,请几个友人,坐在亭中,品茗赏茶,谈笑天地,何其惬意。”他抬手指向方稷,“姐夫这等身份之人,如此好茶,方显身份。这喝的不是茶,是清雅,是尊贵,是身份地位。”

        他说完,扭头吩咐老贾:“把我让你备的装有彩陶罐的檀木锦盒拿来。”

        老贾闻言,立即去把赖瑾备的一个盒子抱来。

        赖瑾先给方稷看这盒子,说:“好马配好鞍,好茶要配好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的茶罐又小又精美,装不了二两茶。

        他把茶叶装进茶罐中,再把茶罐摆进垫有柔软细草防撞击铺着上等锦缎的盒子里,说:“赠亲访友之佳品。”一口气打包好,告诉老贾:“派人给我阿爹阿娘送去,四姐夫茶山产的梧桐郡特产,凤栖梧桐黄金茶,一两茶一两金。”

        方稷已然明白这即将成为梧桐郡的又一大进项。他起身朝镇重地赖瑾抱拳道谢:“在此谢过阿瑾。”这可是给他指了条滚滚财路!

        老贾捧着茶离开,当即安排人给成国公夫妇送去。

        赖瑾对方稷说:“这是制绿茶之法,我把制红茶之法也教给你,你卖我铁呗。”

        方稷一下子乐了,道:“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若是旁人买铁,自是不卖。若是你买,直言就是,何必如此弯弯绕绕。若你真能打下草原,有了骏马良驹,难不成还不卖我?非得拿这……”他指向剩下的茶,道:“同我见外不成?”

        赖瑾说:“我不是跟你见外,你家还有叔伯兄弟们在旁边看着,我总不能叫你为难。打草原,非一朝一夕之功,且用兵之事,向来胜负难料。如果我现在手上有马,用马同你换铁,自然可行。可我现在手上没有马,只凭一句打下草原后用马与你换,你便给我铁,过于儿戏。”

        方稷点点头,道:“你虑事周全,我与你姐也能放心些了。你赠我这价值万金的制茶之法,我卖你铁,就此说定。”

        赖瑾又提醒道:“炒茶之法不难学,我这也不过是粗通,如果叫别人看去,很快就能学走。这门手艺,姐夫还得派可靠的人掌管。”核心技术外泄,生意就不用做了。

        方稷应下,指向赖瑾炒出来的茶,“我且分走一半,待派人制好新茶,再与你送来。”只剩下一点点,原本不好意思开口,但跟赖瑾无需那么见外,他安排人制茶还需要茶样做比对,故此才开口讨要。

        赖瑾应道:“好。”又让阿福把茶叶打包好,给方稷带走。

        方稷把茶叶交给亲信侍从,扶着赖瑶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下带土的靴子,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再喝上仆人刚沏的茶,若有所思,又有些感慨,对赖瑶说:“七弟颇有些……奇异。这炒茶之法,我闻所未闻,他亦……不知从何学来。”

        如果说赖瑾是个游士,踏遍山山水水,与奇人异士多有往来,有点特殊本事是寻常。他一个关在后院的孩子,成国公府也没有这般本事之人,他从何学来这些本事的。成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公女,皆可随意出入府门,唯他不成。

        方稷道:“若是不方便,夫人便当我未曾提过。”

        就赖瑾那不懂遮掩的招摇性子,赖瑶早就知道方稷会看出来。她说道:“母亲怀小七之时,曾梦到白泽钻进了她的腹中。小七生来便有些不寻常,似是生而知之,且他幼时不时说些旁人听不懂之语,亦有诸多奇思异想,让人乍听啼笑皆非,再想确是言之有理,行之有效。沐氏一族,传到母亲,便已是人丁凋零,眼看后继无人,母亲便觉小七的出生是神明怜佑,唯恐他遭人所害,故此护得格外小心。”

        方稷感慨道:“原来如此。”这样的孩子生来不凡,要养大可是不易。他想了想,挺美的,说:“如此,我也算是沾光了。”赶紧又摸摸自家夫人的手,多蹭蹭福泽。

        他又感慨:“果然还得家风好,方才有此福泽。”要不然,即使有着这等天生不凡之人,怕是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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