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密室
季玉泽眼神没离开过扶月, 但也没主动开口。
扶月想了想,还是走到他面前,鞋子不小心踩过那片花瓣, 半弯下腰:“陆郎君来找我, 我去看看,等会我再来找你。”
末了补上两个字:“查案。”
刚刚一心系在传消息上,小秦没留意到草地角落还坐着自家郎君, 瞧见后,无缘无故地感到一阵寒意直窜头顶。
他抬头看看高挂着的太阳。
分明是大热天,应该是昨晚没睡好, 产生错觉了。
陆少慈来季府找扶月的事情自然是不能瞒季玉泽的,小秦走过去,转述一遍扶月所言同时转达今日一事。
小秦知道自家郎君喜欢扶月。
但陆少慈来时恰好遇上了休沐在家的季明朗,两人现在在大厅喝茶, 若扶月不出去见人,万分说不过去。
所以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逃避不得。
季玉泽昂起头看扶月,眼睫打上了朦胧的阳光,显得愈发纤长乌黑, 不答话, 而是问:“月月,替我梳头好不好?”
此时此刻梳头?
这是一个古怪的请求。
沙沙沙,风吹叶子,斑驳的树影投下, 他五官隐进去, 略模糊。
扶月愣在原地, 有点儿惊讶, 犹豫几秒,却还是笑着答应了:“好,我帮你梳完头再去。”
不止是她感到奇怪,小秦也感到不寻常,转述完不敢动作,安静地待一边。
两人回到房间,小秦留守在门外,时刻等候着吩咐。
自查案来,扶月的观察力不断增强,一进来就发现房间多了点什么——摆放在矮榻上的那些胭脂水粉。
视力极好的她望着放到最边上的一唇脂罐,脱口而出:“我可以看看吗?”
季玉泽坐在梳妆桌前,发现她视线落到胭脂水粉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可以,这是我让小秦买回来给你的。”
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被我一不留神砸到地上了,有些不能用了,改日再买新的给你。”
闻言,扶月走过去,背对着他,端起那唇脂罐,缓缓拧开,淡淡的香气散发出来。
唇脂上面有一被涂抹过的痕迹。
她指尖微顿。
心不受控制地跳得很快。
见扶月良久没过来,季玉泽凝视着她背影,轻声道:“怎么了,月月?”
听到声音,扶月呼吸一滞,盖好唇脂,放回原位,勾出笑,走到他旁边。
“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多了,我会用不完的。”
接着扶月拿起檀木梳,解开他随意束起长发的带子,一头青丝瞬间铺洒开,划过她指缝,触感极好。
得快些替季玉泽梳完头,不然让陆少慈等太久不好。
想着,扶月忽视掌心细腻触感,心无旁骛地一下一下地梳着,发丝太长,无法一下梳到底,便用手微微托起。
力度很轻。
季玉泽望着镜子中沉浸在梳发之中的少女,感受着梳齿摩挲头皮的细微麻意,莫名出声回她前一句话:“用不完就扔掉。”
扶月梳头的动作一停。
她抬目,透过镜子倒映看清楚他的脸,眼神好似清澈又专注,挑不出半点毛病。
半晌,扶月继续梳发,笑着,脸上梨涡浅浅,回:“你送我的东西,我都不会扔掉,用不完就放着。”
季玉泽怔了一下,弯了弯眉眼,青丝倾泻而下,堆滞在肩后,映得白净的脸多了点儿易碎的脆弱感,如藏匿在月色之下的水魅。
话题到这里终止,他没再接下去。
他没说话,扶月暂时也不想主动说话,心惦记着那罐唇脂。
既然是买给自己的,季玉泽为何要用?并不是说不能用,话道,东西都是他买的,想如何处理都可以。
她就是疑惑罢了。
梳完头发后,扶月打算用玉冠给季玉泽固定好,还没碰到摆在桌子上面的玉冠,他递了支梅花簪过来。
“用这个。”
是她送的那支梅花簪。
扶月心微动,接下来,缓慢地插上去:“好了,我要走了。”
季玉泽白皙的手掠过被她放下的檀木梳,梳齿深深地刺入掌心却恍若未觉,唇角微弯,温柔道:“其实我不想月月去。”
扶月正要迈开的脚因为这句话硬生生地停下来。
他放下檀木梳,转过身,轻轻地牵起她的手:“不过,他既然找你,那必定有事,月月记得回来便好。”
少女五指柔软纤细,像没骨头般。
季玉泽似不经意地捏了捏。
什么叫记得回来便好?扶月歪了歪脑袋,目光闪烁了两秒,他这是有所察觉了吗,也不是没可能。
没多久,她抿唇微笑:“我待会儿就回来。”
说完,扶月没再耽搁,往外走,手指从他掌心滑落,季玉泽低垂着眼帘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凝望着自己苍白的手。
站在外面小秦见扶月终于出来,松了口气:“扶二娘子,您可算出来了,郎君有没有唤奴才进去伺候?”
扶月摇头:“没有,你留下来罢,有事他会唤你进去的。对了,陆郎君在大厅?”
“回扶二娘子,陆郎君正是在大厅。”
“嗯。”
季府大厅。陆少慈偶尔往门外瞟一眼,等了一阵,免不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季明朗一开口,就立马回神。
季明朗抿了一口茶,布满细纹的眼睛弯起来,放下茶杯,道:“你父亲不日便要离开京城了,这回贤侄还会跟着去吗?”
陆少慈把在青白色茶杯的指尖轻动,微微一笑:“暂未确定,您也知道家父的性子,他自然是想我留在京城的,但我。”
没继续说下去,他曳然而止。
季明朗余光掠到一抹女子裙摆,抬首,看过去,瞧是扶月,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容。
“扶二娘子。”
扶月扯了扯嘴角,同样露出没什么感情的笑:“见过大人、陆郎君。”
说实话,扶月对季玉泽父亲季明朗没好感,他的教育方式令人窒息,严格到极致,也得亏是季玉泽能接受。
但身为现代人的她无法苟同的。
季明朗面上流转着微妙之色,别有深意地看了陆少慈一眼,又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他道:“坐下罢,听贤侄说,你曾在盛州救过他一命?”
扶月睁着滴溜溜的眼眸,言行神态给人一种不亢不卑的感觉。
“回大人,确有此事,不过当时不止我一人,大理寺的两位少卿陆大人和林大人也在,送陆郎君回去的人亦不是我,而是陆大人和林大人。”
稍作停顿,她对上季明朗的视线,语气波澜不惊:“所以,救陆郎君之人算不上是我。”
这样一番话说不清是自谦还是想撇清关系。
愣是活了几十年的季明朗也暂摸不透眼前这位小姑娘的真正想法,他示意丫鬟上前给扶月添茶:“原来如此。”
听扶月此言,陆少慈忍不住看过去。
他柔声道:“无论如何,扶二娘子当日确实对我有恩,我这个人有恩必报,敢问扶二娘子有何求?”
打着报恩的名头找上门,的确难落人口实,叫人难以猜透陆少慈真正的心思是什么。
而大凉朝素来不拘小节,对行侠仗义、善意之举明面上极为推崇,扶月对陆少慈出手相助,得到对方的报恩,情有可原。
陆少慈可是大凉朝陆风将军之子,性命何其重要啊。
不得不说这扶月运气真好。
可季明朗没忘前不久扶月才拒绝了陆家的提亲,又念及季玉泽往日所为,他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喝完一杯茶。
扶月眼神有些复杂,果然,不管是男还是女,都会对救命恩人有种特殊的情愫,误打误撞了。
至于有何所求,很简单,娶她,让她完成任务回家,可完全说不出口
而且这个节骨眼也是不能提出来的,其一过于突兀,惹人生疑,要知道早一段时间自己才拒绝了陆少慈的提亲。
其二,就季玉泽现在的状态,扶月怕他知道后,自己没能活到大婚当日,直接咔嚓一声‘飞天登仙’。
迟迟没得到答复,陆少慈不由得提醒一下:“扶二娘子?扶二娘子?”
扶月笑:“眼下并无。”
没有拒绝报答的意思,眼下并无,不代表以后会没有。陆少慈听出言外之意:“好,若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扶二娘子尽管开口。”
然后他朝站在背后的小厮招了招手,后者捧上一精致木雕盒子。
季明朗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这一切。
精致木雕盒子被陆少慈打开,露出一玉扇:“此物还望扶二娘子收下。”
“父亲得知你和陆大人、林大人救我了之后,特意命人做来送于你们三人,他们已收下,扶二娘子莫要介怀。”
扶月皱了下眉,太贵重了。
听到前半句话的那一刻,她是想拒绝的,但当听到陆然跟林平也有玉扇时,觉着自己要是再拒绝,未免过于矫情。
季明朗处事圆滑,适时附和一声:“扶二娘子,此乃贤侄一番心意,你便收下罢。”
于是扶月颔首,接过来:“那就谢谢过陆郎君了。”
待陆少慈离开后,季明朗走到扶月面前,目光停到她手上的精致木雕盒子,不过半秒便挪开。
他抚须道:“昨日你姐姐亲自去请金山寺有名禅师来为夫人念经颂佛求平安一事,我听说了,你们真是有心了。”
扶月眼皮微微一抬。
季明朗望向大厅外,忽问:“霸王别姬一案进展如何,你今日可是还要与沉之一同外出查案?”
“回大人,此案比较棘手,还需要些时日。待会儿我们是要外出查案。”她游刃有余地应答。
“听说此案牵扯到国师?”他正视着她。
无端端地提起这个干嘛?扶月定了定心神,莞尔一笑:“案件尚未侦破,很多事情还没有确定,我也不敢妄言,还望大人见谅。”
而季明朗仿佛只是随口提一句,没得到确切的答复也不在意:“无事。”
扶月不想留下来跟他继续周旋:“那我先退下了。”
“慢着。”季明朗喊停扶月,迟疑了一下,摒退下人,奇怪地看了她一下,问:“请恕我冒昧,我想问问你跟沉之是什么关系?”
扶月嘴角一抽,回答得模棱两可:“如今是一起查案的合作关系。”
季明朗了然一笑:“没事了,你走罢。”
看着他的笑容,扶月起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笑了笑,就扶起裙摆,快步离开大厅。
出到大厅外面,走进回院子必须得经过的小道,扶月低头打开盒子。
玉扇在阳光底下,泛着极好看的色泽,她这般不识货的人,都能看得出是难得一遇的好物。
市侩一点想,绝对值不少银钱。
扶月还没来得及把玉扇放回进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季玉泽。
不是让他在兰竹院等自己吗,怎么出来了。她握着玉扇的手颤了下,只觉它变成了烫手芋头,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有股诡异的感觉浮上心,扶月竟想到捉奸二字,差点把自己逗乐。
这玉扇又不是陆少慈只送给她的,还送了一份给陆然和林平,而且还是当着季明朗的面送,更提不上是私私相授。
所以算不上什么。
小道上没别人,只有他们两人。
季玉泽睫绒缓缓扬起,琉璃眼眸静静地看着她,走得很慢,唇瓣动了动,嗓音温柔婉转:“月月。”
扶月焉焉地问:“你怎么出来寻我了,不是说我很快会回去找你吗。”
他微微侧目盯着玉扇:“我想见你,不想等下去。这是陆郎君送给你的?”
“对。”
“你喜欢?”
扶月硬着头皮道:“还可以罢。”话锋一转,“我们今日去查案吗?”
季玉泽缓慢地摇了摇头:“今日不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想给你看一些东西与月月分享我的一切。”
有了在盛州院子地室看到满是腐虫的尸体的阴影,扶月咽了咽唾沫,不禁多问一句:“去哪儿。”
他温和一笑:“就在兰竹院里面。”
扶月来过季玉泽书房很多次,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还有一间密室,当他打开时,实属惊讶了一小番。
密室不暗,道上两侧都有油灯。
装着玉扇的盒子摆放在外面,她没带进来。走着走着,季玉泽蓦然开口:“此处连小秦也从未进来过,没什么人知道这里。”
没什么人知道这里?
本来没觉得有古怪的,听了这话,扶月差点摔个狗啃屎,好在他灵敏地扶住了她:“没事罢?”
“没事。”扶月忙站稳。
密室尽头有间房间,里头跟上面房间的布局没区别,应有尽有,还有一张床榻,最吸引她的是挂在墙上的画。
墙上挂满画,大略扫一眼,约莫有九幅画,既画人,也画动物。
“这些画都是你画的?”
季玉泽微微扬起下颌,抬手抚摸着:“嗯,夫子以前经常让我作画,久而久之养成习惯了。”
扶月不懂画,只能分辨画得像不像、好不好看:“很好看,我也能摸一下吗?”
“自然是可以的。”
得到允许,扶月缓缓触上去,摸了几下,感觉不对:“画纸似乎不是简单的纸,是用动物的皮来作画?”
可是她想不出何动物会有如此触感滑腻的皮。
季玉泽温柔地弯起眉眼,垂眸吻了吻扶月眼睛,像是夸奖道:“月月真聪明,这些的确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人皮。”
话音落下,扶月大脑嗡地一声瞬间炸开,什、什么。
“人皮?用人皮作画?”
有银子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真没错,季玉泽以前会用银子去义庄买下一些没人要的尸体,然后亲自剥皮,制成画纸,作画。
“对啊,是人皮。”
他一手抚上她背后的蝴蝶骨,一手点着画纸的某个地方,“我记得此处是人这里的皮。”
冰凉的指尖下划,停在扶月脊背,季玉泽望着画纸的中央,轻声道:“画中间的位置是人脊骨上方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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