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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岳父回朝


元丰三年十一月。

        章越的老泰山吴充终于回朝了。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吴充是被王珪和蔡确二人联手做局气死在任上。

        不过这个时空,吴充因熙宁九年时与王安石不和,宁愿自己舍弃相位,改让身为女婿的章越回朝任参政。

        之后这数年,吴充以观文殿大学士先后判大名府,成都府。

        现在章越的相位稳如泰山,吴充身子又不好,屡屡上疏请求致仕,官家终于答允吴充为西太一宫使。

        吴充这一次荣休回朝,也算是风风光光。

        吴充看着车马驶入了汴京,汴京的景物依旧如故。他现在已是耳顺的年纪,几十年宦海生涯早已如过眼云烟,而今在身子不好的情况下,能够平安落得宫使安保晚年,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吴充抵至吴府后当即进门,吴充三个儿子以及十七娘都在府上等候着,还有一众子侄们,多是长房吴育那一支。

        吴充见了三子一女脸上也是有了笑容。

        他没与三个儿子说话,而是先对十七娘道:“你送的衣服和吃食我都收到了,甚好。”

        十七娘笑道:“爹爹喜欢便好,三郎说他退朝后便登门拜见爹爹。”

        吴充听说了脸上满是笑容,不过嘴上道:“我已是致仕,以后有得是闲散功夫,三郎如今操劳国务,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十七娘笑道:“是三郎想见爹爹,这与国事何干。”

        吴充闻言点点头当即入门,李太君已是等候着。

        因为吴充舟车劳顿吃些简单的点心,晚上等章越到了再摆宴席。

        ……

        下朝后章越便从中书直赶往吴府。

        章越与吴安诗的关系不好,故除了年节外,不喜欢往吴府走动。这次回朝任相一载多,才算第一次登门。

        章越看着吴府的门第心底也是感慨良多,当初第一次登门时的忐忑不安再到后面。之后女婿到岳家那等拘谨一直都存在着。

        说来奇怪,这一次位列宰相后再临吴府后,这等拘谨感突然一下子没有了。

        吴充的二子三子吴安持,吴安时都是远远地等候章越车马的再临。

        吴安持从市易司后改任都水监,他与章越的关系一直很好,也与连襟蔡卞很好。因王安石与吴充二人政见相左,吴安持与妻子王氏夹在中间比较难受。

        王氏又一直不受李太君的待见。

        不过十七娘在中间为二人转圜,所以王氏与十七娘关系颇佳。

        王氏给王安石的书信多次提及过十七娘。

        现在章越登门,吴安持和吴安时亲自迎接,换了官场上是理所当然的,家里出了宰相女婿,那规矩也要往官场上靠一靠的。

        吴安持满是恭敬,他身旁的吴安时对章越更是一脸拘谨。

        现在拘谨的不是自己,而是吴家的人了。

        章越登门入堂,但见吴充一脸笑吟吟地站在台阶上,在旁李太君拿着拐杖,更是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这位乘龙快婿。

        十七娘搀着吴充站在一旁,享受着满堂上吴家两代的子侄媳妇三五十人注目。

        众人都是笑容,仿佛章越到来的一刻,大家都是变得拘谨起来,甚至说话间大气也不敢出。吴安持看着章越心中想起来文及甫那句话,此人是可以照拂吴家三十年的。

        场中唯独吴安诗没什么喜色,但章越来了,他也不得不在这场合上保持表面的尊重。

        之后立即排席赴宴。这宴席说是吴充的接风宴,但等到却是章越。

        宴席上吴充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一旁的李太君没少给命人给章越布菜,劝酒。

        不过章越一直还是保持着恭敬,官再大也大不过父母,大不过岳父母。

        ……

        宴席散了,吴充与章越至书房说话。

        以往每到这个时候,吴充都要传授章越一些政治上的心得或者点拨一下。

        章越对吴充政治智慧是很佩服的,也常常请教,翁婿二人也常是无话不谈。

        十七娘给二人沏了茶便出去了,吴充举起茶又放下笑道:“三年前我每晚都要喝一碗茶碗。”

        “但如今吃了这茶,这一宿就别想睡了。”

        章越笑道:“老泰山如今当惜福养生颐养天年。”

        吴充摆了摆手道:“所幸这一次蒙天子恩典,得了一宫观,否则还要在外奔波。朝中近来如何?”

        章越道:“正有事请教老泰山。”

        吴充听了章越所言之后,肃然道:“你为宰相一载余,为何犯此大错?”

        翁婿私下说话吴充有时候是很疾言厉色,当然有人在外时吴充一向是给足章越面子。这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章越道:“还请老泰山示下!”

        吴充道:“你之前在御前不是说得很好。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故人多溺。岂不知为政为官之道亦是如此。”

        “既是为宰相当宁严勿宽,当初官家不信任我,固我不敢严,也不能严,而你得君行道实不必如此,这般只是软弱!”

        章越听了有些不悦,如今已是很少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了。

        吴充放缓口气对章越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当初厌恶王安石一道德那一套,所以你想着为宰相后,可以与大家同舟共济,允许和接纳异论。似吕晦叔反对,你都能许着。但这就错了。”

        “我以唐太宗李世民为例,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戮甚众,而之后却用宽政,天下皆以为他是明君,这才有了贞观之治。”

        “换而言之,你为相之初却取宽治,只能让朝野那些人以为你软弱退让,最后朝内朝外矛盾不断,弄得你焦头烂额。敢问你这时候当取宽还是取严?”

        章越恍然,是啊,确实不能一上来就取宽。

        自己总想着自己为宰相后,不要压制言论,要允许良性的党争存在,要以当初的王安石为鉴。其实一旦继续放任下去,就成了优柔寡断。

        一旦下面矛盾不可调和,章越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罢相,一个是强行镇压。

        章越道:“岳父所言极是,水形懦,人多溺是这个意思。”

        “若是一开始退让不处理矛盾,放任自流,一旦矛盾加剧,唯有强行镇压,最后人都溺死其中。”

        就好比自己一开始不去处置这些矛盾,一旦后面矛盾激化,要处置时唯有强行镇压,那个时候才是真正是镇压异论。

        看起来退让妥协的举动,反而让更多人受伤害。

        吴充道:“正是如此,为政如为人一般,先严而后宽,先小人而后君子。”

        “切不可先宽而后严,先君子而后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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