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归家（1）
从开始给她脱下那身已被血水渗透的衣服时手在抖，到最后给她清洗了身子之后再将干净衣裳换上时手还在抖。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了怕是什么感觉。
知道，人会疼。
意识到，自己下手要轻一点。
也是那次，从伤好后，她整个人就变了，变得不再爱笑，就算笑也是那种不达眼底的笑、干笑、僵笑、苦笑。
换句话说，她仿若突然之间长大了，整个人都长大到让他觉得陌生。
因为，她再也不会和他抢吃的了。
此后不久，她的伤势尚未痊愈，那个男人又来了，又将她带走了。
后来很久，他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是玄庄的庄主，而她已经成为了玄庄的少庄主，成了杀人不眨眼的赤墨。
这些年来，虽然她还是会抽时间来幻谷找他，但来也只是简单的坐坐，看看谷中种的花，与师父聊聊天，吃几顿他煮的粥，看着他救治病人，顺便帮他搭把手……然后就离开。
说真的，他很希望她能回到从前，回到那个自在无忧的丫头时，可以与他争抢吃食，破坏他的一切。
可是他知道，她的使命不允许、她的位置不允许、她的身份不允许。
也许，这就是生存的法则，活着的无奈。
虽然时至今日，她都没有说出来为什么一定要待在玄庄的理由，但是他想，她必然有她不得不为的理由与无法诉说的苦衷。
他愿意去理解她，支持她，乃至帮助她。
为的，也不过是嫣然回眸之间，她又气鼓鼓的包着满口食物追打他，争夺他手中冰山一角的牙缝肉吧……
“这么馋，都不知道等师兄回来麽？！”见二人已然开始安静吃粥，玖幽遂从门外进来，语带调笑。
唐怡闻言回神，转头只见一身红色长衫的玖幽缓步走来，心尖暖暖，有些欢喜，开口轻唤：“师兄。”
“怎么了？”玖幽笑意浅浅，怎么看怎么舒服。
“快来吃你煮的粥。”说罢，唐怡拿起空碗乘粥。
玖幽笑意深深，走过来在宋瑶雪和唐怡之间坐下，举止从容优雅，便是伸手接粥都自有一派风流雅致，赏心悦目。
“你回来了，老实说，你的手艺真不错，可比宫里厨子们做的粥好吃多了……”见玖幽进来，宋瑶雪只瞟了一眼就安静吃粥。
被如此夸赞，玖幽不屑的一声轻嗤，却还算受用，以至于玖幽都懒得再与宋瑶雪讲述医理毒法，才留给了她能全心全意的吃粥的空闲。
玖幽撇一眼自我无视的宋瑶雪，眸中竟有几抹星光。
也许他之所以答应救治此人兄长，无外乎就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些许当年唐怡的影子吧。
回来时，她还没有走，身上淋透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坚定而倔强，并没有因为他刻意的冷漠忽视就消减半分。
那种对所求的干净坚持，不就和当年受了他欺负却并没有报复他的唐怡一样吗？
哎，如果此刻宋瑶雪知道玖幽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她一定会因为下决定时说出要去幻谷偷药这种有损身份的话而悔恨到想扇自己嘴巴子……
“那是自然，我师兄煮的粥，他称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见宋瑶雪如此夸赞，唐怡心情极好，对宋瑶雪的偏见当即消散。
玖幽笑意更深：“你如此护着师兄煮的粥，是真不喜欢被旁人给吃掉，还是因为对方是伤了你的人，所以只是不想给对方吃？”
闻言，唐怡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间也有些懵：“我当时就是下意识就抱了过来，也没想其它的。”
“确定当真什么都没想？”玖幽浅淡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刺眼的亮光，闪亮耀眼，璀璨夺目。
唐怡抬头，十分认真道：“自然是真的啊，不就是一锅粥麽，难不成，我还要为了这锅粥刻意编个谎话来骗你么？！”
玖幽失笑，那笑温柔如三月暖风，迎面而来时，沁人心脾，“你既如此喜欢，日后的粥，我只做给你一人。”
唐怡嗤笑轻哼，并未细嚼此话乃话中有话，并不似往日的玩笑之语，她只盯着玖幽懒洋洋道：“切，师兄能做出如此可口的粥可都是师妹我的功劳，师兄难不成还想做给旁人吃？告诉你啊，你的粥我唐怡包了，不许你做给外人吃。”
玖幽笑容一滞，笑道：“好。”继而笑的更暖，暖如冬日午阳，更软，软如新绸娇缎，更宠，宠至眉眼心尖。
他虽只答了一个好字，可那字中柔情承诺，便是万千山水亦不及本分。
也是多年之后，唐怡才幡然醒悟，玖幽为这一字，究竟承载了多少不为她知道的悲喜、苦痛。
宋瑶雪喝下最后一口粥，一抬头就瞧见这两人目光温柔，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很多余。
主动将饭碗收捡好，赶忙起身作别：“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明日午时，我再来。”言罢，飞似跑的没了影。
待宋瑶雪走后，唐怡才问：“明日她要与我们一起去北羌？”
“嗯，此去北羌路途遥远，你当下身子不好，骑不得马，只能乘车慢行，势必会需要很久，这一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晕过去不省人事，你毕竟是个女儿家，身边就我一个人实在不方便。那丫头虽然莽撞，但性子不坏，能帮上忙。”玖幽解释。
唐怡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这样倒是也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师兄此举究竟是为师妹考虑，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嗯，师兄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丫头了？”
“喜欢你个头呀，一天尽瞎想，哼。”玖幽一愣，继而失笑，抬手准备给唐怡头上一个爆栗，却临近又收了手，转而滑落嘴角：“别动。”
唐怡一愣，任由玖幽动作。
擦掉唐怡嘴边一粒虾仁，玖幽道，一脸无奈的宠溺：“我倒真希望你一直做个好好的小姐，也挺好。”
“切，小姐有什么好，行端坐正，没一点我当少主的快活。”说罢，唐怡弯腰提起裙摆衣角：“你看，这身裙子我穿着一点也不舒服……太不方便了，上台阶我还得手提着，要不然准得摔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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