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规则破坏者
实在对不住各位,因为身体的原因,拖了这么久才开始发布新章节。这件事上,个人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谢谢各位的谅解。因为还在恢复过程中,工作也撂下了很久,所以一段时间内会两天一更,我会尽快恢复到每天一更。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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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慢慢褪色,凄厉的火光点燃了黎明,也照亮了天边残月。城头破裂的明字旗,在呜咽的北风中,瑟瑟发抖。鲜血铺满的长街上,整夜不休的杀伐声终于停歇。
过去的一夜,不知多少骨和血,在哀嚎声中渐渐冷却;不知多少笑颜,变成了荒冢中的孤魂野鬼。生离死别,染尽了每一寸青石台阶。
大同城北,满目废墟,四面悲歌。屡屡黑烟自残砖破瓦中缓缓升起,似无数灵幡随微风轻轻飘荡。或凄凉,或悲切,或苍老,或幼稚的招魂声,久久萦绕不曾散去;
面无表情的大同市民,带着最后的期望,在倒塌的房梁和砖瓦中奋力翻动,寻找着亲人最后的踪迹。然后如获至宝般,将找到的一小块碳化骨骼,轻轻放在白布之上;
一队队神情严峻全副武装的大同边军,押着投降的叛乱士兵,在街道上快速穿梭而过。期间夹杂着不少衣着华丽之人,在边军粗野的喝骂声中苦苦哀求;
城中零星的火枪声不时响起,进攻的号令之中,传来负隅顽抗者最后的惨叫。已经烧成灰白的残墙断壁,在不堪重负的哀鸣中轰然倒塌,惊起一片带着火星的尘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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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擦了擦满脸的血红烟灰,紧紧倚靠着城墙上一门破损的大将军炮,如同一尊雕塑。他轻轻咬着手指甲,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城中的一切。
他已经记不起昨夜射杀了多少叛军,也想不起一共发射了多少弩箭。只有那一张张绝望而扭曲的面孔,不断在眼前闪烁。他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快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直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才让他的视线,从废墟般的大同,移到了自己的手指上,一丝殷红的血液从指间慢慢渗出…
血与火勾勒的灰黑废墟,渐渐被刺眼的阳光填满。金色的晨光,将昨夜的惨烈,描绘得清清楚楚。一阵刺耳的啼哭声,划破了满城的麻木与血腥,引起了朱由校的注意。
“妈妈,爸爸(注1)”,一个浑身烟灰衣衫破烂的小男孩,跪在地上不断推动着身边两具烧成黑炭的弓形尸体。男孩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刺激着朱由校的每一寸神经。
见母亲没有如往日般轻言安慰,父亲也没有不满的责骂传来,小男孩盘着腿,无助地跌坐于地,紧紧攥着小拳头不断敲打地面,委屈地放声大哭。
男童浑然不知,父母用身体挡住了烈焰,保住了他的性命。此刻,父母的魂魄,已经携手前往了黄泉之路…
负责收纳城中遗孤的傅山,带着几个士兵静静来到了孩子身边。他看了看两具已经烧成一团的尸体,赤红着双眼将孩子轻轻一把抱起,交给了身后的士兵,扭头便走。
男童不满地踢腾着双腿,展开双手伸向两具尸体,不断哭喊着:“妈妈,爸爸。”…
朱由校像被人紧紧扼住了脖子,喘着粗气一言不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澈的热泪,不断冲刷着脸颊上血红的烟灰:史书会怎样撰写这一页历史?是浓墨重彩,还是一笔而过?因为自己的到来,多少无辜百姓,竟变成了大同城的一缕青烟,为什么会这样?
“哈哈哈”,耳边传来一阵干瘪而沙哑的苍老笑声。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倒在地的代王朱鼐钧,正肆无忌惮地嘲笑着皇上的多愁善感。
朱由校转过头,愤怒地看着一身金黄蟒袍的朱鼐钧:“皇叔,因为你的一念之私。数万大同百姓化作尘土,三千大明精锐变成枯骨一堆,大同城几乎毁于一旦。你决定谋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会无辜死难的百姓和你手下忠诚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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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鼐钧又干笑了两声,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同城,他松弛的老脸上,竟然多了几丝光彩。贪婪而不甘的眼神,在他浑浊的双眼中猛地燃烧了起来,但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副壮志未酬的表情,慢慢爬满了他满脸的褶皱。
朱鼐钧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腰身,尽量保持自己的形象不那么难看,一串嘶哑的话语从他胸腔中慢慢挤了出来:“皇上,争权夺利本就是高位者的规则之一,老夫为何要在意这些蝼蚁?百姓也好,士兵也好,他们不过是高位者,按照规则办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
这些代价,老夫多的是,也给的起!!成王败寇而已,何惧之有?但,老夫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些十六七岁娃娃组成的皇家卫队,会有如此战斗力,老夫三千百战悍卒竟不能敌。可惜,天不遂人愿,不能手刃无道昏君。悲哉!恨哉!”
代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枚枚铁钉,狠狠敲进了朱由校的耳朵里。朱由校只觉头疼欲裂,浑身血液几欲崩射而出。
“无道昏君”几个字,不断在朱由校的脑海中炸响。他举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代王,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惨白的嘴唇,张开闭上了几次,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大同凛冽的北风中,朱由校英俊的面孔渐渐僵硬,沸腾全身的血液,慢慢凝固成一条条冰河,失去焦距的双眼,迷茫地注视着前方。整个人如同一尊刀劈斧削的雕像,一动不动。
而冬日冷冷的阳光,趁机静悄悄地,给雕塑刷上了一层厚厚的金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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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鼐钧眯着眼睛看了看朝阳,又看了看气得浑身战栗呆在原地的朱由校,干咳了两声后,换上了谆谆教导的口吻道:“皇上,始皇帝建立秦帝国初始,曾以最大的诚意对待东方学者。就是为了获取这些人,对于大一统秦帝国的认同,对于新规则的认可。
为此,始皇帝甚至曾经将帝国之前严格遵守的法家学说,做出了让步和改变。统一的教化和言论,被博采众长的方式所代替。但这些东方学者,始终以冷漠对待始皇帝的热情,根本不把始皇帝放在眼里,因为他们内心根本不认同秦帝国。但,始皇帝忍了下来。
后来面对始皇泰山封禅的礼仪要求,东方学者各执一词争执不休,就是不给始皇一个明确的答案。实际就是不承认,始皇的受命于天和君权神授,不愿意帮助他完成祭祀。面对这种对君权极大的挑衅,始皇帝最终选择了平淡处理,仅仅宣布‘博士不得用以封事之礼’;
始皇泰山封禅遭遇暴雨,落魄地回到营地。这些来自东方的学者和博士,甚至以嘲笑和奚落来迎接始皇帝。对于这种直面的羞辱,秦始皇也忍了下来。他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会证明,秦帝国采取的郡县制皇帝集权,会比传统的分封制更加优越有效。
雄才伟略的始皇帝明白,新规则的建立和维护,必须建立在百姓拥护和帝国实力的基础之上,不能仅仅依靠这些东方学者。
为了取得民心,始皇采取了‘令黔首自食田’土地政策,承认当时六国的土地占有情况,以求稳定社会,获得百姓支持。
为了抵御匈奴的威胁,彰显帝国的实力与威严。始皇花费七年时间,将燕、赵、秦三国原有边墙大规模修筑,建立了西起陇西临洮,东到辽东的万里长城。并修建了著名的秦直道,用以辅助长城防御;
与此同时,秦皇命秦军挥师五十万,南征百越。付出了惨重伤亡后,秦军征服岭南,设置了桂林、象郡、南海三郡。自此,岭南永远并入华夏的版图。华夏之辉,开始烨烨闪烁,华夏之魂魄,就此凝聚,华夏之威仪,自此威加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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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鼐钧越说越激动,摇头晃脑面红耳赤的模样,似乎恨不能自己就是秦皇在世。要不是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这老头保不准能飞到天上去。
朱由校正在回味代王所言之时,朱鼐钧轻咳一声,狠狠叹了口气道:“皇上,秦皇为了新规则的建立,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承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压力,但最后又如何呢?
秦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帝国平定南越设立南海郡,咸阳宫内歌舞升平为秦皇贺。博士淳于越向始皇进言,要求重新恢复分封制。此举终于激怒了秦皇,因为他触犯了秦皇的底线,那就是大一统帝国存在的基本规则,郡县制。由此,秦皇决定重竖法家治国。
郡县制的坚定拥护者,秦丞相李斯提议,‘些许儒生厚古薄今,诽谤当世,议论朝政,惑乱民众,必须令行禁止,否则朝廷威信不再,民间将会各行其是。’
李斯还建议严禁民间私藏百家语录,敢有谈论《诗经》《书经》者斩首,以古非今者灭族。逾期不自行焚毁藏书者判处黥刑,罚做苦役。保留秦史官核定史书,及医药、占卜、种树与百工之类书籍,其余皆焚毁之。
秦皇诏令之下,昔日东方六国无数珍藏典籍,遭遇巨大浩劫被付之一炬,极大摧残和破坏了华夏文化。百家争鸣,由此烟消云散。这便是著名的---‘焚书’;
后又因两个儒生私下讽议秦皇,因害怕获罪而逃亡。厚待儒生而屡遭羞辱的秦皇,于盛怒之下,下令将咸阳城内四百六十余儒生逮捕,全部活埋坑杀。这便是著名的---‘坑儒’。
秦皇为了维护规则,而做出此不计后果之举动,终于激怒了天下读书人。由此,天下反秦思想涌动,人心思变。
而‘令黔首自食田’的土地政策颁布当年,帝国的经济遭遇了重大冲击,粮食价格暴涨至每石米一千六百钱,民间怨声载道;
长城的修筑和建设秦直道,几乎耗尽了国力。征服匈奴与百越之战,又让秦军主力被死死拖在边关,导致帝国腹地出现真空;
最后,因为修建宏伟的阿房宫和骊山陵墓,以及军队无休止的征战。帝国的农业和工商彻底崩溃,秦皇也终于触怒了天下人。
其后,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天下随之大乱。秦帝国在仅仅存在了十五年后,终于坍塌。而后又经过数年南征北战,汉高祖刘邦长安定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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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鼐钧滔滔不绝地说完以后,仰望京城长长叹息了一声,回过头看着朱由校道:“皇上,老夫所言,出自肺腑。规则建立不易,维护规则更是需要铁血。皇上,这一切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您都做好准备了吗?”
不待震惊不已的朱由校回答,朱鼐钧花白的须发,突然如钢针般根根耸立,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声嘶力竭地吼道:“不,你没有!你根本不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秦皇所立政法,变华夏八百年之延续,但一个帝国却因此灭亡。皇上,您如今要变一千八百年之规则,您是要大明,为你的理想陪葬吗?你是要天下苍生,陪你一起灭亡吗!!!”
说到此处,朱鼐钧涕泪横流,低低咆哮着:“皇上,我大明如今之困境,并非无药可救,仅需帝王英明,招贤纳士,重新励精图治即可。此乃帝王之正道!!
您为何要强力触动文臣之禁锢,武将之忌讳,商贾之钱帛?您难道不知道,他们手上掌握着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您竖新规、立新法、练新军,为何要将文武百官排斥在外?天下利益,怎能由您一人独享?这不是帝王之道!!!
皇上,太祖披荆斩棘,成祖摧枯拉朽,方有今日之大明,期间多少波折,全靠文武死命方才周全。但,如今呢?
您的皇家科学院,排斥原有官吏,仅仅提拔民间白丁。您的秘书处,实际已成大明最高权力中枢,但非您嫡系之人不仅难以进入,更不可能一窥究竟;
您的新兴经济法令,打击豪商巨富,却提拔无名商贩。由此,京城民生凋敝,民间早有怨言,京城乃至地方民怨难平啊;
边关互市乃大明羁縻外族之国策,您却强力禁止,导致蒙古与我继续交恶,建奴乘虚而入,如今已成大明之最大危难;
建奴迫在眉尖的威胁您视而不见,却不惜耗费国孥兴师动众,夺下蒙古昔日放牧之地。之后又弃之不理,却又是为何?仅仅为了训练新军,便要置大明于四战之地?
自古权力更迭之时,便是血流成河之际。一旦天下颠覆,我等皇族何去何从?老夫既为太祖血脉,在此大明危难之际倾覆之时,怎能视而不见坐视不理?清君靖难,老夫自然义不容辞。朱由校,你就是规则的最大破坏者!恨苍天无眼,老夫不能手诛昏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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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爸爸,对父亲的一种称呼,多用于口语。与多数人的印象不同,该词起源甚早,成书于三国魏明帝太和年间的《广雅》中《释亲》篇已有云:“爸,父也。“
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也可见到多以“爸爸“称呼父亲,而非“爹爹“,比如杨过即是如此,那是因为该词的确在宋之前已流存于世了。
民间口语中多以“爸爸”二字,代指父亲。“爹爹”等词,多见于小说之中或者所谓诗书官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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