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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章 哀家是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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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妇人见她如此坚决,便没有继续说什么了。这几乎停滞不前的马车,让人心神容易困乏,老妇人便闭眼假寐了。

  少女,名唤郑衡,脸上的笑容隐了下来,目光变得有些茫然。

  尽管她对禹东学宫极为熟悉,知道禹东学宫有六学七十先生,甚至知道这七十先生的私下性格和背后关系,但禹东山,却是她第一次来。

  就连河东道闻州,她也从未踏足。

  生于、长于河东道闻州永宁侯府的,是郑衡,不是她。

  在她心底,她仍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从未来过河东道的郑暄,郑太后。

  她还记得慈宁宫的团团大雪,还记得云端说定了“厉平”这个谥号,还记得她不愿入葬皇陵……但她一睁眼,就成了郑衡,永宁侯郑仁的孙女郑衡。

  更重要的是,如今已是至佑十四年了,而不是她合眼前的至佑十年。

  郑太后,已于三年前宾天,定谥号为“厉平”,正如她所记得的那样。

  死生、三年……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始终想不明白这是为何,便只能不明白了。

  她知道永宁侯郑仁,知道永宁侯夫人章氏和世子郑旻,甚至知道永宁侯世子夫人宁氏,却不知道永宁侯府有一个郑衡。

  更不知道,世子夫人宁氏已经过世,而郑衡,就是宁氏所出的长女。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历久不衰的。大宣立国已有一百八十余年,国初封功称世袭罔替的那一批武功勋贵,早就随着漫长的时日而湮灭了。

  如今的永宁侯府,是新封的勋贵,不过历两代而已。郑衡的曾祖郑经,在永隆年间以军功得封永宁侯,封地就在河东道闻州。

  郑经年少成名,乃一世奇才,曾立下军功,又治地有方,封爵“永宁”是实至名归。可惜,郑经死得太早了,只留下懵懂的妻子,及唯一的儿子郑仁,就是如今的永宁侯。

  郑仁膝下有四子。她曾记得,至佑十年初,郑仁往京兆递了请封长子郑旻为世子的请求。当时她还没病得太厉害,看过这个请封奏疏。

  没想到,眼一闭一睁,便已过了三年有余。世子夫人宁氏已经没了,就连其女儿郑衡,也没了。

  半个月前,刚刚出孝的郑衡起了一场高热,竟没能熬过去。因缘巧合继续活着的,是三年多前宾天的郑太后。

  对郑太后来说,时日还停留在至佑十年寒冬,但现在已经是至佑十四年初春了。

  初春时节,是禹东学宫每年一度的开宫日子。郑衡唯一的胞弟郑适,就在禹东学宫求学。所以到了这开宫之日,祖母章氏便带着她来了禹东山。

  “姑娘,马车速度开始快了,看来快到学宫了。”一个杏眼丫鬟这样说道,语气微微兴奋。

  停滞了那么久,马车终于快了。而在丫鬟出声那一瞬间,郑衡的神智便全数回笼了。

  哀家是郑衡,正去禹东学宫,去看望胞弟郑适,无论如何,哀家都不会唤旁人为老师。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禹东学宫,到了。

  禹东学宫是一片灰黑色的建筑,正门做成了牌楼样式,三间四柱五楼规模,最上面的明楼用一块巨大的石头雕琢而成,中间的匾额写着“禹东学宫”,两边则是“贵士”“进贤”两个匾额。

  “禹东学宫”匾额下面,挂着一副四字联,上书“行中日月,学里乾坤”。

  这对联,相传乃第一任学宫祭酒严朴所撰,尽表禹东学宫的精义。

  因是学宫正门,上面并没有并没有饰飞龙舞凤,只有这一个个遒劲的大字,立于其前,便感到凛凛威严扑面而来。

  郑衡曾临朝听政十年,见过京兆最高大秀丽的国子监五牌楼,登过京兆司天监宏伟的摘星楼,但仍被眼前质朴到极致的正门震了震。

  培文进贤之地,她不禁稽首,肃然起敬。

  禹东学宫前,已经聚了不少人。有刚从马车下来的求学子弟或少女,也有从学宫里出来的学子。幸好正门前的空地足够广阔,不然肯定会起乱子。

  随即,郑衡的心思便没在学宫正门,她安静地站在章氏身边,听着一个年轻妇人在说话。

  “老夫人,那么媳妇就先去找逾哥儿了。侯爷特地交代了媳妇,待申正便要与老夫人一同下山。”妇人笑眯眯的说道,微微弯腰。

  这个妇人,长相清婉,年三十许,这是郑衡的二婶谢氏,她的长子郑逾也在禹东学宫,今日便一同上山。

  章氏神色依旧冷淡,只是点了点头,连话都没有说。

  谢氏仿佛没有看到章氏的冷淡,仍是温婉地笑了笑,便带着丫鬟、仆从们往学宫正门走去了。

  从头到尾,她的目光都没有落在郑衡身上,就连她身后的丫鬟仆从,都好像没有看见郑衡似的。

  彻彻底底的漠视,就像行客不会注意到路边尘埃。唔,这种举动真是……粗暴而直接啊。

  郑衡不及想更多,便听得章氏说道:“有些人就是眼盲,别管她们。”

  章氏说得正经又认真,仿佛就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但她看向郑衡的眼睛,却满是温和。

  郑衡摇摇头,道:“祖母,我并不在意。”

  一点儿也不在意,谢氏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已。况且本来的郑衡就是个冷淡性子,在原来郑衡的印象中,谢氏的存在不怎么美好。

  那她就更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章氏想到郑衡在佛堂守孝三年,再想到郑衡不理事的冷然性子,心中知道这个孙女几乎不清楚侯府的情况,便细心提点道:“你二婶是河东大族的嫡女,其父谢惠时是当朝门下侍郎,而且在朝中甚有影响力。你娘亲与谢氏曾有龃龉,离她远一点。”

  郑衡自是乖巧点点头,心中却泛起了层层波澜。谢惠时……四年前她已将其贬黜出京,三年前他还在蜀地任五品职,怎么如今竟成了门下侍郎?!

  门下侍郎,台阁前选,怎么会是谢惠时这个奸邪小人?

  看来,她宾天的这三年间,朝中已巨变!可是……

  郑衡看着自己白皙、没有戴护甲的手,再一次默默念道:“哀家是郑衡,哀家是郑衡。”

  朝中事,与她无关了。

  ……

  禹东学宫占地广阔,从正门行到西门,差不多要半个时辰。很少人愿意走这么长的时间来这里,于是,这里比正门要清静得多。

  况且,西门外还栽着许多银杏树,这些高大的树木几可蔽日,即便是日午,也只漏下一点点阳光,在这个暮春时节便稍显阴冷。

  此时,郑衡与章氏便守候在学宫西门外,等着郑适出来。

  章氏宁愿走那么远路都要择这个清静的地方,必是有些话语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说的。

  这些话语,郑衡隐约知道,但章氏没有说,她便没有问。

  虽则她醒来才半个月、对永宁侯府的情况没有多少了解,但已经觉得永宁侯府是一个浑浊水潭,水深难测。

  三年前,大概是她宾天后没多久,宁氏便过世了。在宁氏过世之后,章氏匆匆将年仅五岁的郑适送出永宁侯府,用尽人情将郑适送进了禹东书院。

  与此同时,章氏以“为母守孝”之名,急令郑衡进入侯府佛堂清修。没多久,章氏便将管家之权移交给儿媳谢氏,同样入佛堂清修。

  不管是求学还是清修,都是匆忙避难之举。当时,侯府究竟出了什么事令得章氏要这么做?

  这些事情,原来的郑衡是不会多想的,但现在的郑衡却不能不想。如今她出孝了,已经能离开佛堂了。但章氏却不能,只是因为要上禹东山,才被永宁侯特许出来。

  这么说,三年前迫令章氏避难的危机,还一直在!

  郑衡的猜测,在见到郑适之后作实。因为从西门中出来的那个小孩儿、她的胞弟,脸上竟然带着青紫,一瘸一瘸地走过来。

  章氏眼眶一红,急匆匆地奔过去,紧紧抓住郑适问道:“适哥儿……怎么……怎么会……”

  章氏的碰触,令郑适忍不住“嗞”地痛呼了一声,但他却露出了笑容,安抚章氏:“祖母,我没事,没伤到筋骨,都好的……”

  郑适越过章氏看到了郑衡,眼神蓦地一亮,声音扬了起来:“姐姐,你也来了!我……我许久没有见到了!”

  小孩儿目光晶亮,眼神孺慕,面容与郑衡甚是相似,就连肤色都和郑衡一样白皙,便使得脸上的青紫更加明显。

  郑衡心中忽而起了一股浓重戾气,不知是身子本身的,还是……作为郑太后的。

  她走上前去,半蹲了下来,看向了郑适的腿,低声问道:“这腿,怎么了?”

  章氏也放开了郑适,紧张地上下摸着他的腿,边问道:“伤着哪里了?怎么会伤着?季庸答应过我,一定会护着你的!他怎么对得住我!”

  郑适止住了章氏的动作,露出了肿胀的脚踝,道:“祖母,季先生出事了!所以……所以没有先生再护着我了。”

  章氏动作一顿,神色惊变,是以没有发觉到郑衡的眼神也闪了闪。

  季庸,出事了?

  (章外:本文中的匾额、楹联及诗词,若没有特别指出,都是我自己写的,此章应有赞,哈哈哈!羞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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