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十四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变得有些奇怪后,  杨安其突然不敢再单独面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影卫,时常会有意识地回避亡极。

        恰逢戏命又送来了两个人狠话少的影卫,让墨宜与亡极二人本就清闲的职责变得越发无所事事了起来。

        睡了个短暂的午觉后,准备回到桌案边看书的杨安其无奈地看着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可口糕点,  出声道:“亡极,  你进来。”

        “是,主人。”

        外头传来衣袂翻飞的响动声,  旋即卧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

        看着颊边仍旧带着些淡淡睡痕的杨安其,  亡极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幸好喉结被掩藏在领衽之下,  并未让杨安其发现他的异常。

        杨安其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了桌案边:“你只是负责我院中安全的影卫,无需做那么多的。”

        软硬适中的荞麦枕头,  安神养身的炉中熏香,端到手中总是温热的清茶,  展开书卷时已经磨好的墨盘,  无一不在透露着眼前的少年对他存着什么心思。

        亡极茫然地咬住嘴唇,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只能老实巴交地低着头,  静候杨安其接下来的吩咐。

        “在这镇南侯府中,  只有清沐阁不太平,你年纪轻,  人也聪慧敏锐,在普阳阁里白白荒废了武功,  ”杨安其手中的笔顿了顿,  “这段日子,  就时常去清沐阁中帮帮忙吧。”

        亡极没想那么多,  对杨安其的吩咐也自然唯命是从,闻言,颔首抱拳,轻声回道:“是。”

        “帮忙,不是豁出性命,不要受伤。”杨安其不放心地叮嘱道。

        “是,属下记住了。”

        少年微扬的嘴角带起颊边的酒窝,看得杨安其又是一阵脸红,挥挥手:“去吧。”

        日子在周而复始的看书写字中缓慢度过,杨安其突然有些怀念起了前些日子总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小影卫。

        不被亡极本人知晓的询问,应当算不上越界吧。

        杨安其抬眸看了眼门口的身影,瞧着像是墨宜,顺口问道:“近日清沐阁中的情况如何?”

        说完,他又像是想要好好跟墨宜聊一会儿的架势,补了一句:“进来说。”

        墨宜关上门,施了一礼,回话道:“回主人,自从亡极受伤回来后,属下也不知清沐阁中的消息了,还望主人恕罪。”

        “受伤了?”杨安其猛地将笔拍在桌案上,瞳孔紧缩,“亡极?”

        “啊,对,”墨宜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是亡极。”

        杨安其对自己的决定后悔不迭,若是早知道会这样,他……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迅速握紧又展开的手指苍白得没有血色,声线里带着浓重的担忧:“他怎么受伤的?”

        “清沐阁中的刺客一向都是直奔着取世子性命来的,”墨宜也只是听到半昏迷状态的亡极草草说了几句,便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杨安其听,“两边势均力敌,清沐阁的影卫死伤惨重,就连世子妃都受了轻伤,亡极这等守在外围的影卫,自是要挡在最前面。”

        杨安其的心头一阵窒闷。

        “不过世子妃倒像是与亡极交好的样子,亡极满身是血地回来后,世子妃第一时间就命人给亡极送来了伤药,还让司空大夫来影卫居所给亡极治伤,”墨宜说起这事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属下时常听见亡极提起世子妃人好,两人许是有什么渊源吧。”

        这座偌大的镇南侯府中,日后说了算的,自然还是清沐阁中的那位主儿,若是亡极与世子妃相交匪浅,他们普阳阁的前景也就不会太过没落。

        “好了你退下吧,我要歇下了。”杨安其默默计算着墨宜换岗的时间,淡声道。

        再过小半个时辰,新上任的影卫玄卿就会来与墨宜换岗,到那时,或许可以让不清楚前因后果的玄卿带他去亡极的卧房外头偷偷瞧一瞧。

        “主人,亡极有些发热,应当还在睡着,待属下扶您下来后,先去他的卧房看一看。”

        玄卿的力气大得要命,轻而易举地便将杨安其的轮椅搬进了影卫居所的院中,然后扶着杨安其从肩舆上面挪下来,坐回到轮椅上。

        杨安其垂眸等待着。

        “主人,亡极确实在睡着,属下弄出了点动静,也没有惊醒他,主人现在要进去吗?”玄卿做事有分寸,也看得出杨安其希望他做些什么。

        “嗯,我进去看看他。”杨安其点点头。

        屋中的血气散去了不少,但细嗅间还是可以闻到些许。

        玄卿不多话地守在了亡极的卧房门口,给杨安其提供了绝对信任的环境。

        一进屋,杨安其就迫不及待地驱使着轮椅,来到亡极的床榻前,皱眉去看他的状态。

        清瘦的少年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轻浅的呼吸声还算均匀,一时竟让人看不出他哪里不舒服。

        杨安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在了亡极的额头上,被烫得倏地缩回了手。

        如此这般还了得。

        好在影卫的居所也是有自己的沐浴间,杨安其毫不费力地打了盆水,撸起袖子打湿了干净的布巾,开始为亡极降热。

        感受到自己额头上一片冰凉,睡梦中的亡极不高兴地抬手一挥,皱眉道:“走开,好难受……”

        杨安其手上的动作一顿,颇感意外地抬眸看向仍旧闭着眼睛的亡极。

        没想到这小家伙昏迷的时候,竟会露出如此娇蛮任性的一面,倒真的像是被人打扰到的熟睡中的炸毛小猫。

        “没事了,别怕,”杨安其轻轻按住亡极挣动的手腕,用微凉的布巾拭去他额际的虚汗,“就算觉得热,也再忍一下吧,很快就好了。”

        在亡极又掀布巾又闹脾气的发泄不满中,杨安其终于艰难地将他头上的热意彻底降了下来。

        趁着亡极还未彻底清醒过来,杨安其紧忙让玄卿带着自己离开了影卫们居住的院子,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这一躲,又是小半个月。

        天色将晚,到了亡极去主院轮值的时间。

        他站在窗牗前整理着腰间短刃的位置,视线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卧房门“吱呀”一声,墨宜端着晚膳走了进来,瞧见早已穿好影卫服制的亡极,他诧异地问道:“你要出去?”

        听到他这样问,亡极不禁比墨宜还要纳闷儿:“申时马上就要过了,我该去主院当值了。”

        没想到刚走一步,手臂就被墨宜拉住,紧接着一堆丰盛的饭菜便怼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主……”墨宜飞快地改了个口,“梁伯担心你受了风寒,特意让我将晚膳端到屋中给你的。”

        “我……”亡极端稳墨宜塞到他手中的盘子,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不就是要去换你的岗吗,怎的是你端饭过来给我?”

        “你,你就不用去了,”墨宜面色不自然地结巴了一下,接着说道,“待在卧房里吧,我去,正好我今日觉得闷,想在外头透透气。”

        亡极露出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墨宜:“你一向是个能躺便不会坐的,今夜怎会如此善心大发地要替我轮值?”

        墨宜顿时一副“你真是冤枉死我了”的样子,伸手捶了亡极肩膀一拳:“诶呀,外面在下雨嘛,我担心你这个小孩子着了凉,不行啊?”

        一听这话,亡极立刻变得有些局促起来,他抿着嘴唇仰起头,着急地与墨宜争辩道:“为何你总是要说我是小孩子,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墨宜低头看着眼前身量纤细的少年,憋着笑向他认错:“好好好,你当然不是,莫要生气了哈。”

        找回了自己的颜面,亡极的脸色好看多了,嘴角也重新挂上笑意:“你用膳吧,我走了。”

        他放下饭菜,理了一下衣襟,抬腿向外走去。

        “等等,”墨宜叹了口气,又伸手拉住亡极的手臂,说道,“你这几日病着,还是不要太接近主人了。”

        亡极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我的伤早好了,再说,我只是待在院子里,并不会离主人很近的。”

        说完,他终于意识到了墨宜的不对劲,反手握住身前人的手肘,蹙眉问道:“是不是主人对你说了什么?主人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墨宜向来耿直,与亡极相处的时候也没什么坏心眼儿,方才梁伯让他如何说的,他就是如何对亡极说的,也不曾多想这其中的缘由。

        此时被亡极认真询问起来,他倒没了合理的解释,只能生硬地转了话题,揶揄亡极道:“若不是人猫殊途,我倒觉得你才像是主人那只走失了的小猫。”

        “你说什么。”

        亡极的手指搭在腰间短刃的刀柄上,目光凉凉地睨着墨宜。

        “好好好,我打不过你,”墨宜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只觉得他这副样子,竟越发像那假装很凶的小猫,“你若是想要清楚个中缘由,自己去问主人吧。”

        反正主人的脾气那么好,只要亡极不骑在他头上骂人,应当就不会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场面。

        亡极又看了他一眼,顺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捏了只香喷喷的鸡腿,推门走了出去。

        “大少爷,您是不喜欢那个小影卫吗?”

        趁着影卫换岗期间,老梁抓紧机会向杨安其提出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疑惑。

        “啊?”杨安其正低头看书,听到老梁的问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笑道,“为什么会这样问?”

        “影卫一直都是两个时辰换一次岗,”老梁掰着手指头说道,“可这几日,墨宜明显要比亡极多轮了好多次的岗,而且每次当值的时间还尤其的长,大少爷这样安排,就像是要将亡极换掉一样。”

        “他是个孩子,有美好的前程,偏生我的腿又有残疾,”杨安其淡然的眼神中藏着一丝苦涩,“我怎么能耽误他呢。”

        老梁没懂杨安其的意思,只是心疼地摇了摇头:“大少爷,您喜欢亡极,是亡极的福分,又怎么能谈得上是耽误呢。”

        他看着杨安其长大,对所有事物的判断自当都是以杨安其的喜恶为标准,亡极和他一样是下人,忠心耿耿地照顾大少爷的任务,并不算是苛待于他的事情。

        “算了……”

        杨安其放下书,端起手边的茶杯刚要喝,就被老梁伸手拿过,愧声道:“大少爷等等再喝,老梁去给您添些热茶。”

        “嗯,好。”杨安其点点头,沉默地望着老梁的背影,叹了口气。

        梁伯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无法为他照顾得面面俱到了,他自然能够理解,可生活也跟着变得越发不方便了起来。

        等到老梁再回来时,亡极已经跪在了桌案前,听见身后的动静,忙起身接过茶壶:“梁伯,我来。”

        发现杨安其看着亡极时的欣然目光,梁伯像是突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瞬间明白了这一切的原委,笑呵呵地对亡极说道:“好,好,这里就交给你了,老头子要回去睡觉咯。”

        卧房门被轻声关好。

        亡极为杨安其倒了杯热茶,而后退到桌案前继续伫立着。

        忽然,他屈膝重重地跪在地上,颔首抱拳:“主人,属下有话要说。”

        杨安其吸了口气,惊痛地看着他的膝盖:“有话起来说。”

        亡极并未起身。

        “主人若是厌弃属下了,又不肯告知属下究竟哪里做得不好……”亡极声线轻颤,细瘦的手指已经落在腰侧准备拔刀,“那属下便在此以死谢罪。”

        “你怎么动不动就要以死谢罪!”被他这反应吓到,杨安其险些大病痊愈地当场从轮椅上站起来,艰难地用手臂将自己的身体撑得高了些,怒意横生对亡极说道,“你给我把刀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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