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章 安菲尼斯的决断

　　“孩子们都睡下了吧？”隆姆兄弟正在门外静静等着。如今沙船的决策最欠缺的就是实时的情报，无论两个少年从沙暴中带回了什么见闻，都有可能在老猎人们的眼中化为行船指挥的重要依据。是以龙人船长也无法安心在指挥室中静待，此刻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了。

　　“你都听到了？”安菲尼斯轻轻关上舱门。

　　“没错……”船长丝毫不以听了墙根为耻，龙人族的感官和艾露一族不遑多让，两个船长几乎一字不差地将舱室内的谈论听了去，“你的学生到底是什么来头？和古龙交流？该死，这样的天赋，在纯血的龙人里也是凤毛麟角吧……”

　　“前辈，这不是重点……”罗平阳一抬手，打断了隆加的话，“眼下和峯山龙相关的情报才是最紧要的，前辈您……怎么看？”

　　“我不认为情报有作伪的成分。”隆姆摇了摇头，从对封尘能力的惊异中回过神来。小猎团团长的描述下，峯山龙的样貌、行为方式都相当具体，对沙暴规模的描述也符合工会在外围的测算，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话，刻意伪造出这样一份观测报告来需要相当大的成本，绝不是区区两个少年能做到的，“夜已经深了，让孩子们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再确认一些细节，就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决定沙船下一步的行动了。”

　　“是啊，那些小家伙们借口没有情报，一个个都缩在洛克拉克不敢出航。你的学生这次可真是立了一件大功啊。”隆加赞道，脸色却有些夸张和作假，“丰收祭结束之后，小英雄的名号或许就要名满沙城了。”

　　“隆加……小罗可不是这个意思。”艾露一瞪眼，舱壁上燃烧着的燃石炭火把映照在兽人的瞳仁中，“沙暴的形状，就没有让你想起什么吗？”

　　两个龙人像是被说破了心事，船长们的神情变了数变，才终于勉强回复原状。隆姆假意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小安菲，有些猜测可不能随意说出口，是要出问题的。”

　　“不是什么猜测，隆姆前辈。”安菲尼斯说道，“我想说的，恐怕您都已经知道了。”

　　“四面封闭的自然屏障，对人类和低阶怪物的无差别驱逐——这可不是新大陆上第一次发生的现象。”安菲尼斯的嘴巴有些干涩，“上一次出现的时候，书士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龙环’，我们却更愿意叫它……”

　　“古龙战场。”隆姆抢先说道，却自己质疑起来，“这怎么可能？雷鸣沙海已经有超过百年没有第二只古龙种出现过了。峯山龙划一片战场出来，是活得腻味了，要自己和自己对打吗？”

　　还在舱室中的时候，安菲尼斯就有意向少年们隐瞒了一些信息。老艾露并不是对峯山龙的所为一头雾水，在女孩描述出沙暴的样子时，传说猎人心中的猜测就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只是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不是一星猎人们能够企及的高度。少年们能够从沙海生还已经耗尽了心力，老艾露私下里再不愿让他们插手更危险的事端了。

　　“龙环”是王立书士队首先提出的，对古龙种引发的特定天象的一种描述。为了保证战斗不被第三方打扰，余波也不波及到弱小的生命，古龙种在战斗开始前会利用自身的能力，在预设的战场外围布置一道环形屏障，圈内的人类和怪物会被粗暴地驱逐出境。一旦这样的天候出现，猎人们就可以根据龙环来判断战场的转移路径，率先撤离战区，避免被怪物误伤。

　　这并不是多么常见的天象，毕竟这个世界上，能让古龙种出手战斗的对象少之又少，就算有，也大多是另外一头古龙种。天灾们的稀少比他们的强大更加深入人心，整个新大陆上已经探明存活的古龙不超过两手之数，期望它们之间相互接触，比站等陨石砸在脚背上的概率高不了多少。更何况它们就算偶然相遇了，也不见得会百分之百开战，大多数的猎人终其一生也难见到一次“龙环”的出现——其实大多数猎人的生涯中连古龙种都难以接触到。

　　重重概率的压缩下，两个龙人船长在驱使着沙船莫名其妙地回到洛克拉克时，居然完全没有考虑过出现“古龙战场”的可能。也就是在舱室的门外，听到了秦水谣的描述，久远的回忆才一点点和现实映照起来。

　　“前辈，雷鸣沙海要有一场大仗了，一百公里的距离，洛克拉克可完全称不上安全。”安菲尼斯诚恳地道，“我们得马上放弃把这一次的作战看成普通的丰收祭的念头，战船的委托目标要即刻重新考虑才行。”

　　“这说不通。”隆加摸了摸光亮的脑袋，眼神焦急起来，“丰收祭开始之前，古龙观测局将整个雷鸣沙海都探索了个遍，也没有见到第二只古龙种的蛛丝马迹。龙环在这时候升起，难道是要……”

　　“前辈！”看到老龙人有些关心则乱了，安菲尼斯用力喝了一声，才娓娓说道，“事情不会按照您的猜测发展的，峯山龙已经将封尘和秦家女娃送了出来，就证明它对人类还没有明显的恶意。”

　　“不会有第三次人龙战争的，就算有，也不会是今时今日，至少以现在的情报看来是这样。”老艾露将一只肉掌放在胸口，不知是在安慰龙人船长，还是在安慰自己。

　　“这样吗……是我多虑了。”隆加沉吟了片刻，一口气松下来，疑色转瞬间却又爬上了眉毛，“可是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古龙种，那峯山龙的战斗对象还能是什么？”

　　“谁知道呢，”隆姆拍了拍兄弟的肩膀，随意地猜测道，“这个世界上说不定还有其它能和古龙种抗衡的家伙吧——低阶兽群如果足够庞大，也不是不能和它们一争高下。”老龙人的眼睛瞟向安菲尼斯，却看见艾露的目光中像是有着什么更深的隐情，“小安菲，你……不会是还有别的什么猜测吧？一并说出来也好。”

　　“事到如今……”黑氅艾露抬头看向罗平阳，老猎人一耸肩，不置可否地说道，“隆姆和隆加前辈都是德高望重的老猎人，听凭老师抉择吧。”

　　“怎么，你知道什么隐情吗？”感觉到罗平阳话中的隐意，隆加眼中一喜。

　　安菲尼斯向甬道的两个拐角望去，这个时间大多数的猎人和船工都已经睡下了，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了燃石炭列成的整齐的光亮。艾露蹿上小罗的肩头，一直仰着的脖颈终于稍稍缓解了些。

　　“是人类。”他说道，呼出的浊气似乎让整个走廊的火光都为之颤动。

　　“人类？你刚刚不是还说……”

　　“古龙种对人类没有恶意，不代表反过来也是这样。”黑氅艾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我这次来洛克拉克，并不只是为了让妙玲和同伴们相见，而是还有别的目的。”

　　问题就出在前日的听议会上。

　　“本来是为覆灭庄家而召开的会议，中途出了些波折。”老艾露拄着下巴，“只是消息还没有传洛克拉克。”

　　“以你的风格，庄家不会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了吧。”隆姆疑道。

　　“庄暮的交待没有半点折扣，庄家是如何拿到了莱恩也鲁的药方，他们制药工坊的所在，以及在各个险地附近秘密设立的起降坪和私自建造的飞空艇，光是这些就足以将他们毁灭十次了。”安菲尼斯眯起眼睛，“可是坏就坏在，庄暮的交待太过彻底……在听议会上，将斯卡莱特王室也攀咬了出来。”

　　“什么？”

　　挑战祭上，黑水号曾经举舰攻击过王立猎团，这是安菲尼斯从小猎团口中得到的情报。从一开始，老艾露就没有考虑过王室和小家族勾结的可能。然而庄暮手中掌握的情报太过充足，随手列出几条，就将王室对家族的暗中扶助摆到了明面上。

　　“那家伙列出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只要有了线索，稍加查实就能彻底证明。”老艾露叹了口气，“在审讯的最后，他还透出了几条更加让人在意的消息。”

　　庄家小子并不是愚忠之人，借着合作的便利，庄暮私自调查过褚氏王子的所为，结果在几处远离王城的城市和聚居区，都发现了王立猎团的资金和人员的暗中流动。

　　“其中往来最频繁的一个就是洛克拉克。”兽人指了指脚下，“王立猎团在猎人工会总部要有什么大的动作了，就在最近。”老艾露苦笑了一声，“为了让我的学生们远离庄氏覆灭的余波，我自作主张让他们来到了洛克拉克，现在看来是最错误不过的选择了。”

　　隆姆一时间还没有从安菲尼斯爆出的内幕中醒过神来：“你的意思是，王立猎团要向峯山龙下手？”

　　“除了触手可得的古龙种之外，洛克拉克还有什么能让王室也在意的珍贵资源呢？”隆加反问道，“该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要抓紧了……不要等明早了，我们现在就开战前会议吧。王立猎团若是真有异动，如今恐怕早已在龙环之内了。我们早一刻踏进战场，就多一分阻止他们的可能。”

　　“没有用的。”老艾露摆摆手，“暂且不说我手上的消息不能外泄，光是封尘他们的情报并不足以支撑一次全军规模的行动。你们二人对丰收祭并没有绝对的主导权，会议开到明天晚上，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那你说要怎么办？”隆姆一摊手，将皮球推回给了安菲尼斯。

　　“给我一艘飞空艇。”老艾露瞬息间便做出了考量，“剩下的事情，我和小罗自己来。”

　　“喂！”隆姆叫道，粗犷的声音在甬道内回荡起来，“你疯了吗？驾着飞艇穿越沙暴，是会出人命的！就算你们两个不怕死，满船的船工要怎么处置？”

　　“我和老师就足够了。”罗平阳瞬间领会了安菲尼斯的意思，“老师和我都会操纵飞艇，我们不需要多余的船员。”

　　“可是……”

　　“我告诉过你，战斗并没有结束。”艾露露齿笑道，“总有一天会有仰仗两位前辈的时候，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事先说好，我和小罗可没有什么钱，飞艇的租金和抵押金，就劳烦前辈先行垫付了。”

　　“这不是抵押金的事……”龙人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安菲尼斯的肩膀上，用力地摇动起来，“我们说的可是用一艘单薄的飞艇，穿过厚度和最大风力都未知的沙暴墙啊！这样的驾驶条件下，有几个船长能保证活下来？”

　　“我们可以啊。”安菲尼斯理所应当地说道，“我们做到过一次，就能再做第二次。”

　　“好吧，好吧！”隆姆以手覆面，想起了过往黑星双子的履历，不禁泄下气来，他勉强道，“可就算是你们……如果还是当年巅峰的状态，我或许还会鬼迷心窍地允许你们发一次疯。”老龙人“叮”地一声踢在了罗平阳的金属腿上，又扯了扯艾露的胡须，“可是你们两个已经不似当年了，那时能做到的事情，如今的你们不见得还能做到。”

　　“我们也没有太多选择，不是吗？”老艾露坦言道，“只要还拿得动武器，至少都要试一试才行。老伙计，你知道艾露一族的天赋，我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唉……”见到安菲尼斯仍然如此固执，隆姆也只好摇了摇头，“就算真的要搭乘飞艇，只有你们两个还是太显单薄，至少也要有些帮手才行。”

　　“我们可以！”安菲尼斯的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回答道，“老爹教过我些操纵望镜的知识，我可以去飞艇上做观察员。”

　　“水谣？你怎么出来了？”罗平阳回头道，“快回去休息吧。”

　　“我都听见了，教官们……是要出发去沙海深处吧？”女孩又重申了一遍，“我也想要一起去。”

　　“不要胡闹，”不知道少女听见了多少，安菲尼斯只能黑着脸回绝说，“这次出行很危险，我和小罗都没有十足自保的把握，你还是乖乖在城里歇息吧。”

　　“同伴还失落在沙海深处，叫我们怎么能安心休息？”秦团长语调一扬，“就是没有教官的便车，我们也要找机会回到沙漠里去的。”

　　“猎场无小事，可不是你想就能做的。”隆姆头疼地劝说道。给身负传说猎人称号的安菲尼斯开个口子也就罢了，可若是连不谙世事的女孩也一起凑上来，老船长真就不知道该如何向工会交待了。

　　“这是我们三个人的意思。”女孩的后方，封尘的脑袋从微微开着的门缝后伸出来。

　　“封尘……你怎么醒了？”

　　“他刚刚就醒了，还要了我一瓶强击瓶填充液，”申屠妙玲将舱门大敞开，神色却有些怪异，“教官……那东西可是硝化蘑菇磨成的啊，喝下去真的不要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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