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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中秋再见淡无澜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此后两天除了帮着耿母做做家务唠唠家常,就是采些常见的药草熬了几大锅消暑的汤药,留些家人邻里自用,余下拿到街上分给散落街头巷尾的流民们服用。

  耿母问起汤药方子的由来,只道是四贝勒府里学来的法子,可以去暑热防发痧。耿母也是心善的,想着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没多阻拦,还帮着煮药分发,最后连隔壁邻里都带动着一起来帮忙。

  看着大家那么积极相助,心里的积郁也化解不少。临着离开家时,还特意将方子写下来,交代耿母若是得空就继续熬药给那些流民送去,就当是为我纳福。

  回到四贝勒府,又开始忙碌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如常。就这样转眼从夏入秋,进了八月光景。

  入秋后的京城终于在几场雨的冲刷下燥热锐减。虽然还未见秋凉,却不那么难以忍受,府中没有人再病倒,新来的仆婢们都渐渐适应上手,我的事情也少了许多,平日里只剩下帮杜嬷嬷绘制些换季衣裳要用的新图案纹样。

  在贝勒府里的这些日子,虽然辛苦,却也受益匪浅,跟着这些宫里调教出来的人久了,言行举止也都与普通女子有了不同。杜嬷嬷待我甚好,夸赞我心灵手巧,还打趣说待他日入宫择选,以我的品貌举止,定然会有个好前程。

  听她说这话时,我只是但笑不语,心道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品貌举止俱佳的美人,我算得上什么,何况前程再好也不过是他人玩物,又有什么值得庆幸欢喜。

  中秋将近,宫里传来消息,说御驾不日将从热河回京,为了避忌,五公主的灵柩会由同母兄长的胤禛先行护送回京。杜嬷嬷说眼下府中也不再需要临时的人手添补,待中秋家宴过后我就可以回家。

  八月中秋,五公主的灵柩送达公主府设置的灵堂,由礼部筹备起丧事。胤禛忙着处理公务脱不开身,让人传话回府,只交代了八个字“家宴从简,不必等候”。

  逢着公主丧事,又少了正主儿,府中主子们失去操办的兴致,只按例分些月饼,再加上几道时令好菜,就算过了这个节。

  早早歇下,一觉醒来,只见月华如水,淡而宁静地透过开启的轩窗照入屋内,窗外几簇淡烟衰柳随风轻动,撩动着思乡的情怀。这乡愁是埋藏在心底里对那个时代遥远的牵念。那些年华恍然如梦,亦如流水一去不返,只能默默地告诉自己不泣离别,不诉终殇。

  辗转难眠,披衣出屋,行走在桂香四溢的庭院中,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抬头望着当空的明月,轻轻地哼唱起王菲的那首《水调歌头》。

  一曲哼罢,回身时见胤禛静静地站在树下看向这边,自觉尴尬,连忙上前见礼道了句“四爷吉祥”。

  胤禛没接话,抬手示意免礼,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脚步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出来走走”许是初次的交集尚且融洽,此番没有自称奴才,也没有刻意遮掩,如常直言道。

  胤禛没有在意我回话时未用敬语,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说“我还未用膳,你去做几个小菜,陪我喝几杯”。

  胤禛的脸色阴郁,略显消瘦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与清冷,沉缓的语气里透着疲惫与落寞。我瞥了眼胤禛身旁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苏培盛,料想他心里揣着事,情绪怕是不佳,便没推拒,跟着苏培盛去了膳房。

  酒菜上齐,不想他空腹饮酒,照旧盛了碗小米南瓜粥递过去,他没拒绝,默然接过吃下。

  见他吃过粥,按照上一次的经验,拿起酒壶为他斟满酒盏。这桂花酒是宫中送来的新酿,浓郁醇香在二人中弥漫开来,混合着园中本就随风而来的阵阵桂香在明亮的月光和斑驳的树影下生出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

  “坐下,一起喝。”许是氛围的影响,胤禛的脸色软下许多,拿起杯盏放到对面。

  顺着他的话坐下,满了杯盏抿下一小口,却见他自顾闷头不语地将一杯杯桂酒灌入口中。

  满人嗜酒,宫里酿出的桂酒因着要送去给各宫主子品尝,所以口感相对醇厚柔和,但虽如此却也绝不是米酒那般全无酒劲,虽说每日少饮能益气健脾舒筋活络,可是再好的酒贪杯豪饮都会伤身。见他如此借酒消愁,不免担忧地劝道:“爷,如此饮酒容易伤身……”

  胤禛抬起头,染上酒意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不等我说完就接话斥道:“不过是个奴才,岂容这般多嘴,守好你奴才的本分就是”。

  陪他饮酒是他先提出的,如今本是好意相劝,竟被出言斥责,顿觉鼻尖一酸,咬唇忍下委屈,起身屈膝,低着头请辞道:“爷是主子,做奴才在这里与主子同桌共饮确实失了本分,明日一早奴才就要出府,请允奴才先行告退。”

  “出府……去哪?”胤禛寒着脸冷声问。

  “爷许是忘了,奴才本就不是府中在册的仆婢,如今府中人手充足,自然是要出府回家去”听胤禛的问话,不禁苦笑,心道果然贵人多忘事。

  胤禛沉默下来,缓缓将空掉的酒杯再次满上,说了句:“起来吧,刚才我心烦,说话重了些,既然明日你就要出府,今日便不论身份,陪我喝酒就好。”

  “若当真不论,那就听我一言,酒入愁肠愁更愁,便是喝醉就当真能百事无忧了吗,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还不如留得心底清明寻思对策的好。”听胤禛的语气缓和,也不好再执意离开,站起身说完刚刚未尽之言。

  “心底清明”胤禛嘲讽地轻嗤一声,喃喃道“有时太过清明才会想偶尔活得糊涂”

  对于胤禛这话,我只能心生叹息,眼前的这人或许一辈子就是活得太清明,所以也活得太累太孤独。或许他是对的,偶尔糊涂未必不是一种暂时的放下与解脱。

  不再劝阻,也无心打探他心中烦闷的来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喝酒,为他夹菜。

  时间点点逝去,晚风拂过,只有草木的窸窣声与草丛中蟋蟀的叫声,仿佛催眠曲般带来一丝困倦。

  “你可愿留在这里?”胤禛突然开口道。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洌的嗓音打破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让我猛然一个激灵,刚生出的困意也消失殆尽。

  这句简单的问话,细细品来可以解读出许多层意思,让我不敢贸然回答,略作思量才道:“身不由己,没有愿与不愿,随遇而安就好。”

  “随遇而安”胤禛勾起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我说:“这话不似你这年岁能说出的,难道就没有过什么打算?”

  “打算?”我微微一愣,心道能有什么打算,左右不过那么几条路,不管选哪里条,最终的结果不外乎都是结婚生子甘为人妇,又或者孤灯常伴终老一生。我想过的生活,从来到这个时代起就成了奢望,想多了反而心累。只是这些话自然不会与他说起,于是摇摇头说:“没想过,顺其自然,不必强求”。

  胤禛被酒意迷蒙的双眼里闪过一抹探究,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良久,然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平淡无澜,直到外院的梆子声响过四更,醺醺醉意的胤禛才在苏培盛的搀扶下离开。

  我拖着困乏的身子回到仆居,刚躺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被起身忙碌的仆婢们唤醒。此时的天还是蒙蒙亮,索性也不贪眠,简单洗漱,交集过手中的事务,便向杜嬷嬷告辞离开了生活工作数月的贝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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