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能吃亏
“咳咳!来人!”虚弱衰老的声音在冷幽的寝殿响起,然而却无人回应,太后费力的睁开眼睛,整个人有些虚软无力。
人呢?耳朵都聋了吗?
她在心里想,片刻后想起宫里的人前不久都被皇帝杀了。
呵,皇帝,真是她的好儿子啊!
太后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恨意,脑子晕沉沉的,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了出来。
她想起安家当年的鼎盛,想起父兄对她的疼爱与呵护,又想起安无忧。
无忧其实是个极好的孩子,幼时生得粉雕玉琢,比楚凌昭还要漂亮一分,每次软软糯糯叫她姑母的时候,都十分的让人怜惜,他也很聪明,若他生在皇家,说不定比楚凌昭还更能当好这个皇帝。
先帝心胸狭隘容不得人,无论是做皇子,还是后来做帝王,手段都上不得台面。
太后想,她如果早知今日这样的局面,当年她不应该被先帝的策略蒙了眼,她该扶持安无忧继位做皇帝的,这样安家便是她最大的依仗,而不会像如今这样视她如仇敌,还毁了整个安家。
想得多了,脑袋便胀鼓鼓的发疼,喉咙也干涩得厉害。
宫人还是没有回应,太后自顾自的起身下床,身体虚软得紧,太后走得踉踉跄跄,几乎是撞到桌边的。
天已经冷了,茶壶也一片冰凉,但她渴极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拎起茶壶倒了一杯,然而手却抖得厉害,连一壶茶都拎不住。
哗啦!
茶壶掉到地上碎裂,茶叶和碎渣四溅开来,然而殿门外却还是冷冷清清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啊!皇帝,你果然是好极了!
太后怒极,扫落桌上的茶具,气得不停地喘气,眼前一阵阵发黑,片刻后,竟是软软的倒地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殿门被推开,一个宫人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了一眼,确定太后晕倒以后,连忙叫喊着跑出去:“不好了!太后晕倒了!快来人啊!太后晕倒了!”
半个时辰后,楚凌昭疾步走进太后寝殿,岳烟刚给太后喂了一碗药,苏梨寸步不离的站在她身边。
“太后如何?”
楚凌昭问得很急,目光落在苏梨身上,苏梨抿唇摇了摇头。
是软魂香。
太后也中了软魂香。
楚凌昭的脸绷得如石雕,又是中毒!
之前怕太后再擅作主张行事,太后寝殿的人他都已经处理了,守在殿外的,是他的御林军,是他在皇城最精悍的兵力,却还是没能守住!
胡人这些年到底在远昭在皇宫渗透到了什么地步?再过几日是不是就该轮到他这个帝王了?
楚凌昭怒不可遏,可这种时候他不能表现出任何过于激烈的情绪,因为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一旦他自乱阵脚,胡人立刻就会趁虚而入!
“太后最近郁火攻心,又因为天气寒冷而受了风寒才会如此,陛下不必太过担忧。”岳烟柔声开口,和苏梨早就商量好,并未提及太后中毒一事,楚凌昭微微点头,等岳烟起身后自己坐到太后床边,握住太后的手。
这些时日没有宫人精心伺候着,太后整个人极极快的速度衰老下去,一双手也变得皱巴巴的,没了昔日的保养得当。
因为生着病,她的手很凉,楚凌昭连忙覆上另一只手将她的裹在掌心。
他到底和太后还有母子情分在的,不论太后是否老糊涂做了什么错事,她也还是他母后。
他处理了殿中的人,又逼着太后交出手中的兵力,这段时间无异于将太后囚禁在宫中,这样做,一是因为胡人使臣团入京,怕再出什么乱子,二也是想给太后一个警示,莫要再插手朝政。
这事他做得强硬,伤了太后的心,楚凌昭心里其实也并不好受。
看家国天下都压在他身上,他必须要做出抉择,不然就会寒了朝中肱骨大臣的心!
“陛下,太后约莫还需要半个时辰才会醒,臣女先回太医院了。”
“准!”
岳烟和苏梨转身离开,两个御林军护送着她们往回走。
太后中毒一事让两人的心情都很凝重,这偌大的皇宫,根本就是危机四伏,谁也不能相信。
苏梨抬手拍了拍岳烟的肩膀:“会没事的!”
她在鼓励岳烟,也在鼓励自己相信,一切都会过去。
只要研制出解药,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阿梨。”岳烟低声开口,偏头看着苏梨,眼神有些迷茫:“软魂香原是胡人皇室惩罚犯人的秘药,不曾外传,因为中毒之人很快就会死掉,根本起不到控制人的作用,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祖父当初研制出了能抑制毒性发作的药丸,胡人才会抓了祖父,还用岳家满门要挟他?而他没有……”
岳烟说着激动起来,声音也跟着有些颤抖。
岳兆医术极高,同时在这方面也非常痴迷,当年他知道有软魂香这样的毒药存在,便一股脑的扎进去想把它的解药研制出来。
然而他还没有完全研制成功,就被胡人抓走,最后以岳家满门和自己的死成为远昭与胡人之间的一道疤。
苏梨知道岳烟在怕什么,她怕的是岳兆没能扛住胡人的严刑逼供,说出了抑制软魂香的药丸的制作配方,给胡人提供了控制人的工具,才会引发如今这场腥风血雨。
岳家世代为医,一直秉承的是悬壶济世、仁济天下的处世原则,如果因为他们,而导致远昭倾覆,百姓流离失所,备受战火侵扰,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苏梨把岳烟抱进怀里,给她力量和安慰:“不要想那么多,我虽然没有见过岳老,但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把那些配方告诉胡人!”
时间非常紧张,岳烟只担心了一会儿,一回到太医院便又心无旁骛的投入到研制之中。
那本手札是她在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上面有很多内容都遗失残缺不全,她需要从无数可能的药材中一样一样去试。
谁也不知道要试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出能抑制毒性的药,而这仅仅是抑制,并不是彻底解毒。
这厢太后寝殿,苏梨和岳烟走后,楚凌昭让其他人也都退下。
寝殿安静下来,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太后悠然转醒。
她醒来时先看着床帐发了半天的呆才扭头看向楚凌昭,一开始她似乎没认出楚凌昭是谁,眼底带着一丝疑惑,楚凌昭被她看得喉咙发哽,抓紧她的手喊了一声:“母后,是我,儿子来看您了。”
听见他的声音,太后的眸子转了转,随即偏头看向里侧,不想与他对视,也不想和他说话。
“母后,您生病了,以后儿子会日日来看望母后,还请母后不要与儿子置气,保重身体。”
楚凌昭说得情真意切,听在太后耳中却无比的嘲讽。
她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就连生了病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照顾,她还要怎么保重身体?
“皇帝如今翅膀硬了,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一切,何必再这样假惺惺的表现母慈子孝的一面?你若真的孝顺,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哀家眼前惹哀家不快了!”
这些时日太后被囚禁在殿中,尚且不知外面发生了怎样的事,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楚凌昭心里难受,面上竭力保持平和:“母后尚在病中,儿子自当在榻前尽孝。”
太后终于回过头看着他,那目光不似一个母亲在看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看了好一会儿,太后轻声低喃:“皇帝,哀家之前说错了,你不是心太软,你骨子里流着和你父皇一样的血,你父皇容不得手足兄弟,你连生你养你的母后都容不下!”
这话说得着实诛心,将母子二人二十多年的情分全然葬送。
楚凌昭心头发苦,面上带了一丝悲戚,没人知道这段时间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怕楚怀安和陆戟心生反意,辜负他的信任,他怕太后擅作主张,戕害忠良,导致王朝覆灭,他还怕胡人密谋已久,要谋夺远昭的万里河山。
这些事他不能与任何人说,甚至连他的母后也不能说。
现在,他最亲最近的人,都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母后,儿子自幼便被您寄予厚望,这么多年,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怕会让您失望,儿子一直以为,就算天下人都觉得儿子不是一个好皇帝,可您不会这样觉得,没想到第一个说儿子暴虐无道的,竟然是您!”
楚凌昭低低地说,眼眶有些发红。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似乎人生一开始就比其他人优渥很多,他不应该有任何不顺心的地方,他也不应该有哭泣这种懦弱的行为。
所以从他记事起,他就没有哭过。
但他不哭,不代表就不会难过,刚刚太后那一番话,字字句句都狠狠戳在了他心头!
看见他这样,太后眸子闪了闪,软化了一些,失望透底的低声道:“皇帝,哀家病了,手上也再没有什么底牌了,你不必担心还会有人煽动哀家做什么,安心处理朝政去吧,别再来看哀家了……”
他是她亲手带大的儿子,她却已经不想再看见他了……
“母后先歇息吧,明日朕再亲自来给母后喂药!”
楚凌昭也固执的坚持自己的决定,说完起身大步朝外走去,若是有外人在,可以看出他的脚步有些慌乱,像是再也待不下去,只能落荒而逃。
寝殿复又变得冷冰冰,太后失神的看着床帐,眼眶渐渐不受控制的发红。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楚凌昭走后没多久,寝殿的门再度被推开,一个身材娇小的宫人快步跑到床边跪下:“奴婢关五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陛下让奴婢来照顾您!”
这叫关五的宫人声音爽脆,很是欢快,与这死气沉沉的寝殿格格不入,太后偏头看向她,看见一个瓜子脸,不过十二三的少女,少女明眸皓齿,看上去很是可爱。
太久没见到人,乍然看见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少女,太后心里的悲凉被冲淡了许多,她不由得朝关五招招手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回太后,奴婢是……”关五弯眸笑盈盈的回答,说到关键处,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以后跪着往床边挪了挪,凑到太后耳边低语:“奴婢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原是皇后……
太后点点头,然而下一刻整个人僵住,皇后不是两年前就难产死了吗?宫里哪里还会有人?
太后一脸惊愕,少女退开,俏皮的冲太后眨了眨眼睛:“太后且放心,再过不久,您就能不再受桎梏了!”
“你……”太后抬手指着少女,因为太过震惊,整只手都在剧烈的颤抖,她的呼吸变得很急,眼睛一点点睁大,震惊之后甚至还有一丝惶恐,像看见了鬼。
“大……大胆!”
抖了半天,太后才哆哆嗦嗦说出这两个字来,她想站起来喊人,却被关五按回去不得动弹,少女脸上的明媚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鹜的森冷:“太后娘娘难道没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吗?您如今嗜睡乏力,甚至骨头酸软,真的是感染了风寒的缘故吗?”
“你……你什么意思?”
太后喘着气问,她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了,刚刚和楚凌昭那一番对话已经耗费了她不少心神,这会儿再受到惊吓,脸色便一寸寸发白。
少女歪着脑袋,笑得异常诡异:“太后,您这是中毒了啊。”
中毒?
太后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中毒了,她这些时日一直待在寝殿之中,别说出门,连人都鲜少看见,她怎么可能会中毒?
许是看出她的疑虑,少女复又跪下,像楚凌昭方才那样捧起太后的手,只是她的手一片冰凉,而楚凌昭的手燥热温暖。
“太后,陛下登基以后,筹谋两年,弄垮了安家,您觉得他是继位以后才突然对安家有所提防,还是先帝在世时,对他说过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刻意放柔,带着极强的迷惑性,太后的眼神变得迷茫,心底有个声音说:不是的,是无忧那孩子先发动宫乱才会把安家推向灭亡的!
可那个声音太弱了,弱到无法阻止她顺着少女提供的那两条思路去想。
鸿熠自幼就恭顺,因为没有经历过权谋争斗,他的心一直很软,安家子嗣凋零,对他的皇位没有什么影响,他不应该也不会对安家起疑的。
是先帝吧。
安家是先帝心头的一根刺,他表面对安家厚待有加,其实一直想把这根刺拔出来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一个魔咒,一直盘旋在太后心头。
她的表情变得恍惚,少女仍在她耳边低语,像某种诡异的吟唱:“太后,安家为远昭打下万里河山,鞠躬尽瘁,您说是谁要置安家于死地,连一丝血脉都不肯留下?”
“是先帝……”
太后回答,脑子里出现光怪陆离的景象,好像陷入了一个离奇的的梦境。
在那个梦境里,她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先帝,他坐在御书房里,正在和她的儿子讨论国事,然后她看见先帝扭曲的面部表情,以极冰冷刺骨的声音说:“鸿熠,待你继位,万不可留下安家这个隐患,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四个字,如魔音绕耳,从四面八方涌来!
“住口!”
太后猛然惊醒,浑身竟是被冷汗浸湿,方才的梦境散去,只有妙龄少女捧着热茶跪在床边,瞪大眼睛一脸惊愕的看着她:“太后娘娘,您做恶梦了?”
她的语气惊讶又无辜,和刚刚截然不同,太后揉揉刺痛的太阳穴,竟有些分不清刚刚那个少女是否也只是她梦境的一部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回太后,奴婢刚进来。”
“方才你没有与哀家说话?”太后直勾勾的盯着少女问,因为刚从噩梦中惊醒,眼神比一开始要凌厉许多,少女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脖子:“奴婢与太后说什么了?”
真的是梦?
太后想不明白,脑袋越发的痛,她接过少女手中的热茶喝了一口,压下噩梦残留的心悸,勉强打起精神,想到什么看向少女问:“你之前是哪个宫的?”
少女低头,低眉顺眼的回答:“回太后,奴婢是安贵妃宫里的人。”
澜儿?倒是许久没见着她了。
“安贵妃近日如何?”
“娘娘身体不大好,也是染了风寒,日日嗜睡,人也惫懒得哪儿都不想去,一开始宫里的人还以为是娘娘有喜了,召了御医来看,却什么也瞧不出。”
“皇帝先前独宠苏贵妃,澜儿一个人如何能怀上?”
太后沉声说,把空茶杯递还给那少女,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
她记得刚刚的梦里,这少女说她中毒了,澜儿的症状不是正好与她一模一样吗?
思及此,太后的眉心一跳,手抖了一下,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奴婢愚钝,没能接住茶杯,请太后娘娘饶命!请太后娘娘饶命!!”
少女连忙磕头求饶,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她这么害怕,没胆子装神弄鬼骗我的!
见少女如此,太后在心里下了定论,想起那个梦,越发觉得是有什么暗示。
若裳,是不是你在天有灵,不忍见姑母不得善终,所以特意托梦告诉姑母?
“无事,起来吧!”
太后沉声说,少女这才站起来,眼睫微颤,上面还挂着惶恐不安的泪珠,真真是可怜极了。
“陛下不让安贵妃来给哀家请安,你如何混进此处的?”
“娘娘早前怕苏贵妃会压她一头,到时她无法在太后娘娘面前侍奉,便寻了错处将奴婢罚去了浣衣局,奴婢这才有机会被调到这里,替贵妃娘娘照顾太后!”
少女从善如流的回答,打消了太后最后一丝疑虑,她垂眸想了想,低声道:“你现在可能替哀家向安贵妃传话?”
“奴婢自当万死不辞!”少女噗通一声跪下:“太后想对贵妃娘娘说什么?”
能说什么?
皇帝若真的对澜儿和自己下了毒,澜儿的行动必然也受到限制。
沉思良久,太后低声道:“太医院的刘仁德御医是可信的,贵妃娘娘既然身体不适,便请刘御医先替她诊治一番,将她的诊治结果告诉哀家再说。”
太后还是不大相信,想确定是否真的有中毒之事。
“回太后,逍遥侯前两日中了奇毒,现在太医院所有御医都不得随意出动,陛下还放言说此事之后,要重新招纳御医入太医院!”
“谨之也中了毒?”
太后眼神凌厉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谨之中毒是应该的,他头顶还悬着那封遗旨,他不能活下去!
那少女仿佛没有看见太后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是啊,奴婢听人说,侯爷接了使臣团回京数日,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太医院的御医也都查不出什么来,若不是那日侯爷当众吐血,恐怕也无人发现他中了毒!”
精神萎靡不振?
太后的后背爬上一层冷汗,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条毒蛇缠上了一样。
那条毒蛇是她亲手养大的儿子,她却已经认不出他了。
鸿熠,哀家让你不要心软,没想到你学到的铁血手腕,第一个就用到了哀家身上!
太后心中又恼又痛,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
“告诉澜儿,让她想办法来见哀家一面!”
“是!”
少女应着声,乖顺的退出大殿,太后躺在床上,不停地按压着自己的眉心。
她太累了。
不止是中毒产生的疲惫,还有这一世不停地谋算带来的疲惫。
她想到了很多很久没有记起的人,那些人或是与她一同服侍先帝的妃嫔,又或是朝中大臣的妻子与她结的手帕之交,更有年少时与她一起玩耍的闺中密友。
那些人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与她渐行渐远,及至今日,她竟不知道还能与何人倾诉此时此刻自己内心的悲痛。
身为女儿,她迫害家中后辈;身为人妻,她早就与帝王离心;身为母亲,她与亲生儿子也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生而为人,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荡荡的寝殿传出太后嘲讽又仇恨的大笑:“先帝!你好狠的心啊!!”
亥时末,御书房。
楚凌昭看着奏折,暗卫跪在下面回禀在太后寝殿的所见所闻,摇曳的烛火将暗卫的影子拉得略有些长,像一个人跪在地上,对他俯首帖耳。
“太后当真如此说?”
“属下不敢有半句虚假之言!”
暗卫斩钉截铁的回答,楚凌昭点点头,在奏折上落下两笔注释,片刻后又问:“那个宫人呢?去了何处?”
“她一直待在殿中,替太后煎药,照顾太后起居。”
“她没去找安贵妃?”
“暂时不曾。”
暗卫回答,御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楚凌昭才开口:“继续盯着吧。”
暗卫应声离开,御书房里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楚凌昭放下笔,看着手边砚台上那一方墨出神,好像神智都被那漆黑的墨汁吸走了一般。
良久,楚凌昭喃喃自语:“母后,请您莫要逼儿子为了天下人,走到弑母这一步……”
那一声呢喃里包含了无奈与不忍,更多的是难过。
可惜,天下无人知晓这个年轻的帝王曾在某个深夜说出这样一句话。
朝代更迭,朝政风云迭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个勤勉的帝王所要承受的,远比他所享受的要多得多!
辰时一刻,楚怀安清醒过来。
最近每天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昨日岳烟配了一碗药给他喝,喝完他立刻晕了过去,这会儿醒来倒是难得的清醒。
时辰尚早,屋里彻夜点着灯,烛火已快要燃尽,蜡油淌了一桌。
岳烟和衣躺在旁边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而苏梨就躺在床边,脑袋搁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方便的看见苏梨光洁的额头和微微挺直的鼻梁。
一睁眼能看见这样的场景,楚怀安感觉胸口有些发软,他没按照喝药前岳烟的嘱咐立刻叫醒她们,而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抬手轻轻抚上苏梨的脸颊,指尖轻柔的顺着苏梨的面部轮廓走了一圈。
这几日她应该都没有怎么睡,眼底是一片青黑,并没有被他的动作惊醒。
楚怀安弯眸,脸上带了笑,指腹被柔嫩的肌肤勾得有些发痒,连同心脏也跟着痒起来。
好想亲亲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尽可能放轻动作坐起来,双手撑在苏梨脑袋两侧,认真观察了一会儿,选择最佳位置,低头,想一口亲在苏梨的粉腮之上,却忘了自己现在正散着发。
浓墨一般的发丝先他一步落在苏梨脸上,脸颊微痒,苏梨醒过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好和悬在头顶的大脸撞个正着。
“……”
“……”
两人的表情俱是一僵,苏梨到底才刚刚醒来,反应没有楚怀安那么快,等到睡意全消的时候,后脑勺已经被死死的扣住,苦涩浓郁的药味侵入肺腑,唇也被急切的近乎粗鲁的攻夺。
苏梨愣了一瞬,随即抬手推了楚怀安一把。
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动作,楚怀安很容易就被推开,软软的倒回床上,极不正经的舔唇回味:“不管你信不信,爷本来只想亲一下脸的,谁让你这个时候醒过来,反正爷的脸都丢尽了,只亲脸就太亏了。”
“……”
你还有理了!
苏梨一脸无语,抓起袖子擦了下嘴坐好,一扭头不期然看见岳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美人榻上坐起来,正一脸懵的看着他们。
苏梨无力解释,冲岳烟道:“侯爷刚刚醒了,郡主先替他诊脉吧。”
“哦。”
岳烟忙走到床边,搭着楚怀安的手诊脉,楚怀安已经习惯她的问诊方式,自己一股脑的倒豆子:“昨天那碗药一喝下去我脑袋就昏昏沉沉的,眼皮也睁不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醒来倒是比之前有精神多了,不然也干不出偷香窃玉的事。”
“……侯爷,请你说正事。”
岳烟脸红了一下,诊完脉,让楚怀安试着下地走一走。
躺了好几日,加上身子骨也受到了毒性的影响,楚怀安刚迈出一步,腿就软了一下。
苏梨一直在旁边看着,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楚怀安顺势软软的靠在苏梨身上,两人的身高完美契合,像是天生适合给他做支撑一样。
楚怀安半是真腿软半是耍流氓的在苏梨脖颈处拱了拱,小声低语:“我都要死了,亲一下没生气吧。”
这人简直就是仗着自己要死了,就想为非作歹!
苏梨抿着唇不说话,这人的手就一直不安分的在苏梨腰上戳来戳去,苏梨被他戳得没了脾气,只能开口:“不生气!”
“那再亲一下?”
楚怀安得寸进尺,下一刻腰肋骨被苏梨用手肘撞了一下。
这情形倒是和初一那日,在侯府时一模一样。
楚怀安吃痛的倒吸着冷气,眉眼却溢满了笑,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就这么靠着苏梨在屋里走了一圈,楚怀安也还是累得不轻,回到床上半天才平复呼吸。
“侯爷今日的精神确实比前几日要好一些,身子骨感觉如何?”
岳烟低声说,低头在小册子上记录楚怀安喝了药之后的变化,楚怀安咂巴着嘴回想,也不知道是真的在想自己的身体变化,还是在想刚刚偷来那个吻。
“骨头还是有点软,但不像之前那样从骨头缝里发酸,我感觉这次的药应该是有效的。”
目前宫里发现中毒的人只有他和太后,岳烟不能找太后试药,就只能用他了。
听到这个结果,岳烟长长的舒了口气。
至少这表明她这几天研制的方向是对的。
“那我们再观察几个时辰,若是侯爷没有任何不适,我们再加大剂量熬一副喝了试试。”
“行!”
楚怀安爽快答应,丝毫没觉得自己以身试毒有损身份。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楚怀安的精神确实很好,连午休都没有犯困。
岳烟见状又让人熬了一副药,刚把药熬上,楚刘氏在宫人的掺扶下走了进来,自从听见楚怀安中毒以后,她便夜不能寐,人又瘦了好几圈。
这会儿一看见楚怀安病怏怏的躺在床上,眼眶立刻红了起来。
“谨之,我儿受苦了!”
楚刘氏哭着扑过来,楚怀安前一秒还在装病搏苏梨同情,被楚刘氏这一扑,连忙打起精神:“娘,儿子没事,你先别急着哭!”
边说边给苏梨递眼色,苏梨忙帮着把楚刘氏扶起来:“夫人,侯爷的毒已经解了,只是还有些许余毒未清,再喝几副药就好了。”
楚刘氏哭得不能自已,这会儿看见苏梨只觉得万分亲切,抓着苏梨的手就和楚怀安的交叠在一起:“阿梨,之前是我糊涂,以后你跟谨之在一起,我一百个一千个赞同,绝对没有任何异议!”
“……”
都这么久了,您老怎么还没打消让我做妾的念头呢?
苏梨腹诽,刚要说话,楚刘氏却极麻利的把手上一枚银镯取下戴到苏梨手上:“这是谨之他爹当年给我的,你拿着吧,等这次的风波过去,我做主,让谨之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你娶回我们侯府做逍遥侯夫人!”
楚刘氏这话说得干脆,饶是苏梨也惊了一下,她这语气竟是要让楚怀安娶苏梨为正妻!
“夫人,您现在太激动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吧。”苏梨笑着,委婉的把银镯推回,并不肯收下。
楚刘氏知道她的推拒之意,还想再说什么,宫人端着放温的药进来:“侯爷,该喝药了。”
宫人恭敬地说,楚刘氏下意识的想端来喂给楚怀安,被苏梨拦住。
岳烟上前接过碗查验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以后才递给楚怀安:“侯爷请。”
楚怀安接过咕噜咕噜爽快喝完,楚刘氏只觉得那药味十分难闻,不由疼惜道:“没有准备蜜饯吗?这药会不会很苦?”
楚怀安一口气喝了药,满脸不在乎:“娘,我都多大了,喝药哪里还用得着蜜饯,你当我还是……”
话音未落,楚怀安脸色剧变,药碗脱手而出摔成碎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脸色惨白。
“侯爷,怎么了?”
苏梨问着下意识的要把位置让开给岳烟诊断,手腕被楚怀安紧紧抓住,他抓得非常用力,额头和手腕暴起的血管显示出他正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他蜷缩成一团,好半天才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一个字:“痛!”
太痛了,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骨头缝里爬,又好像有无数刀刃将他千刀万剐了一般。
“怎么会这样?”苏梨克制着低声问,岳烟抓着楚怀安的手,秀美拧成麻绳:“刚刚那碗药加剧了毒发的过程!”
“现在怎么办?”
“打晕他!”
苏梨打晕楚怀安,和岳烟一起给他灌了一碗止痛药,然而饶是如此,他身上也还在不停地涌出冷汗。
楚刘氏脸色发白,她无措的看着苏梨,声音不受控制的发抖:“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吗?”
苏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抓着她的手问:“夫人,来的路上你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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