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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他就是个混蛋!


苏梨站在门外没动,冷眼瞧着老太太。

老太太是赵氏的母亲,苏家满门被流放的时候,赵氏一族也受到了波及,若没有老太太帮持着,只怕苏家两位少爷也会一蹶不振回不来了。

陛下主要只召了苏良行和两个儿子回京,没提赵氏一族,这两人便把老太太这个外祖母当成亲祖母一起带回京了。

去年苏梨回京在祖母的寿宴上远远地看见过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当时的身子骨尚且硬朗着,流放路上苏良行都被熬死了,她却还健在,这生命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是女儿女婿接连死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她的打击终是不小,那一头银发白得刺眼,脸上也陡然生出许多老态,有些像八九十的老人。

苏家两位少爷已经官复原职,但老太太的诰命没有了,如今她身上穿的不过是普通的素锦,上面用颜色清淡的彩线绣着暗纹,针脚也不如何精致,可见与之前尚书府老夫人的生活还是差了许多。

苏家已经没了,老太太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句话就能把苏梨沉塘的老太太了。

苏梨在心里想,老太太停下来,扭头看着她,浑浊的眼底一片冷厉,还有当初的三分威严。

“逆女!进来跪下!”

老太太再度命令,苏梨一脸平静:“我早已从苏家族谱中除名,敢问老夫人要用什么名头让我下跪?”

苏梨称她一句老夫人,再不像当年那样唤她外祖母。

果然是翅膀硬了,说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像样了!

老太太气得不停地喘气,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卡了口老痰在那里。

“他是你爹!”

老太太颤着声说,苏梨眨了眨眼微笑:“老夫人,您就当我当初已经被他们沉塘弄死了吧,死人可不会给人磕头作揖!”

说完这话,苏梨转身就走,刚转过走廊,恰好与下朝回来的苏青、苏珏碰上。

苏梨已经许久没见到两位兄长了,他们都是赵氏所生,是尚书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和嫡庶子,身份不同,以前就鲜少与苏梨和苏唤月接触,后来苏梨回京,与他们更是鲜少碰面。

许是他们已入朝为官,不想再与苏梨这样一个庶妹扯上关系,故意躲着她吧。

三人见面,俱是一愣。

苏梨记得两位兄长的性子是有些急的,经过这些年在官场的打磨,加上苏家的一系列变故,两人如今看着倒是沉稳了许多。

他们身上的朝服还没换下来,上面用彩线绣着青鸟,均是五品官员,品阶在苏梨之上,苏梨福身行礼:“见过两位大人!”

她的语气客套疏离,俨然是要与他们划清界限,苏珏被激得一怒,想要说点什么,被苏青拦下。

“县主大人不必多礼,是我二人住在这里打扰你了。”

苏青温和的说,他是嫡长子,当年虽未正式拜在顾远风门下,倒也和顾远风有过不少交集,在礼数方面比苏珏做得更好。

“无妨。”

苏梨低头吐出这两个字,默认了他们是借住在这里的事实。

两人是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又官复原职,自是忍不了寄人篱下的气,苏珏再也忍不住,当即道:“我们已在京中购置宅院,最多十日,等宅子都安置好便搬离这里!”

苏梨点点头,这样的处理方式挺好的,她没什么意见。

“如此甚好。”

“你……”苏珏被激怒,苏青皱眉低喝:“苏珏!不得无礼!”

“什么叫无礼?若不是她,苏家满门怎么会被流放,爹和娘又怎么会死?”苏珏的情绪失控,甩开苏青的手想抓苏梨,一个暗卫突然从房檐上跃下,挡在苏珏面前拱手道:“苏大人,请冷静!”

“你是什么人?”

苏珏拧眉问,暗卫将腰间的赤金莽龙腰牌亮出,苏青和苏珏脸色发僵,俱是后退了一步。

这是当今天子楚凌昭的心腹亲卫,他现了身便意味着当今天子不许旁人伤害苏梨。

苏青和苏珏眼神晦暗的看着苏梨。

从幼时起,这个三妹妹就与其他女子不一样,她不爱女红爱诗书,而且天赋极高,连顾远风那样高冷的人都愿意收她为徒。

十五岁女扮男装中探花,名震京都。

后来毁了名声,所有人都看着她的笑话觉得她这一辈子完了,可时隔五年,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带着孩子回了京,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将整个尚书府置于绝境。

如今她毁了脸,却被当今天子的亲卫随身保护着。

她这一生究竟要离奇到什么地步?

苏青和苏珏暗暗猜想,苏青撞了一下苏珏的胳膊,苏珏会意,拱手向苏梨道歉:“是我莽撞了,请县主大人恕罪!”

“苏大人方才说错了,尚书大人和令堂的死以及苏家满门被流放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当今贵妃娘娘欲图谋害皇嗣,此等大罪,非我这样的弱女子能为,两位大人若是不信,可自行前去大理寺查阅卷宗。”

“……”

“……”

你也好意思说你是弱女子?而且谁不知道那姓赵的和你关系好,指不定会在卷宗上动什么手脚呢!

苏青和苏珏早就在心里定了苏梨的罪,哪里还听得进去她说这些,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苏梨自然也没想用这一两句话澄清什么,只是不想平白扛了这口锅罢了。

没有什么好再说的,苏梨回了自己的房间,暗卫隐去身形继续在暗中保护。

苏梨让人打了热水来,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

果然还是要在家里才能完全放松下来,苏梨坐在浴桶里没一会儿竟是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丫鬟来敲门。

“什么事?”

苏梨应了一声,水已经有些凉了,她忙擦了身体起身穿衣服。

“县主,仁贤郡主带着小少爷来了。”

陆湛还没被正式认回陆家,这些下人便仍唤他一声小少爷。

“备茶和糕点,我马上就来。”

“是!”

苏梨迅速穿好衣服赶去前厅,远远地瞧着她来,陆湛便欢呼着冲过来:“娘亲!阿湛好想你!”

太过兴奋,他忘了规矩,苏梨蹲下身看着他,几个月没见,有岳烟照看着,他倒是一点没瘦,个子又窜高了一点,穿着锦衣华服,隐约可以看出几分如玉少年的风采。

“以后记得叫苏姨!”

苏梨提醒,揉了揉陆湛的脑袋,陆湛以为她还在生气,抱着她的手撒娇:“娘亲,我与你最亲的,那个时候都是为了哄舅舅开心,我才那样叫你的,你别生我的气。”

苏梨离京的时候没跟他打招呼,后来他知道了,难过了好一阵,哪里还记得陆戟和扈赫的告诫。

“苏姨没生气。”苏梨拉着陆湛往屋里走:“你爹很快要把你娘亲接回来了,阿湛听话,以后叫我苏姨,懂吗?”

陆湛抿着唇不吭声,他还尚小,对情之一字并不了解,只隐隐约约知道,苏梨和他还有陆戟之间的关系,和以前不一样了。

“阿湛还小,阿梨与他说这些做什么?”岳烟不赞同的摇了摇头,递了块精致的糕点给陆湛,陆湛拿在手里没吃。

“他有权利知道的。”

苏梨淡淡地说,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

岳烟叹了口气,也了解陆戟的脾性,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和顾远风一样细细问了这一路的波折,苏梨耐心的回答,简单说了下边关的伤亡,没多说细节。

饶是如此,岳烟也忍不住撩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苏姨,石头叔叔还在吗?”

陆湛小声问,小脸绷得死死的,他知道苏梨含糊过去的话意味着什么。

原本驻守在边关的三万将士活下来的少之又少,苏梨把陆湛抱进怀里:“阿湛,这几个月,有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过些时日,你可以跟你爹一起去兵部问问那些叔叔的名字在不在花名册上。”

“如果在呢?”

陆湛眨巴着眼睛问,眸底是一片单纯的浅浅的悲伤。

他不是没见过生死的小少爷,所以他知道在花名册上,意味着什么。

苏梨亲了下他的额头:“如果在上面,你可以把自己之前攒的钱拿出来,给他们的亲人,让那些人以后的生活过得好一点,好吗?”

“好!”陆湛重重的点头,略加思索了一下又道:“宫里的小姐姐们都很喜欢我,我可以把他们给我的东西都收起来,卖了换钱再拿去给那些人用!”

“嗯。”

苏梨点头,岳烟看得心疼,陆湛这孩子实在太成熟稳重了,这样其实很不好。

“阿梨以后确定是在京中定居了么?”

岳烟转移话题,打破沉闷的气氛。

“嗯,我打算过些时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段,开个成衣铺或者药材铺。”

开成衣铺是因为苏梨自己的女红不错,虽然现在手生了,好歹也算是个行家,能辨得出优劣。

开药材铺她也对药材有些了解,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找岳烟帮忙。

这两样苏梨都挺有把握的,虽然前期运作可能会有些困难,但后期的利润还是很可观的,尤其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和京中这些深闺妇人打好关系以后,销量是绝对不愁的。

“想法挺好的,你的钱够吗?不够的话……”

“够了。”苏梨自信的说,冲岳烟眨了眨眼:“等将军回来,论功行赏以后就有钱了。”

岳烟:“……”

小梨子,看你这样子,你难道想在这个时候跟陛下狮子大开口?

岳烟有些担心:“现在宫里都减少了月例开销,你这个时候问陛下要钱的话,陛下应该不会给吧。”

“会给的。”

苏梨笃定,然而岳烟后面再怎么逼问苏梨都不肯多说了。

这厢苏梨和岳烟相谈甚欢,御书房里的气氛却十分沉闷。

楚凌昭的桌案上放着一个酒坛子,上面只用油纸随意蒙了一层,包装简陋至极。

“这就是忽可多的骨灰?”

楚凌昭问,眉头拧成麻绳,表情一言难尽。

“是,当时漓州出了点事端,刚好就一起焚了,最后扫了半坛子回来。”楚凌熙拱手回答。

楚凌昭的眉头抽了抽,不仅把人尸骨烧了,还和乱七八糟的人一起烧的,这骨灰里岂不是还混杂有别人的骨灰?这是成心要气死忽鞑吗?

楚凌昭的太阳穴跳了跳,抬手揉了揉:“离京之前朕不是说过让你拦着陆戟和扈赫他们,留忽可多一命吗?”

认真算起来,若是陆戟和扈赫联手,楚怀安根本敌不过他们,况且那种情况下,大家都已经杀红了眼,哪里能在他们手下保住忽可多的命?

楚怀安心思转了转,没说实情,唇角一勾满不在乎道:“是他先拒不投降,还掳走阿梨触了送的逆鳞,我不杀他只怕还会叫他生出许多事端来。”

“是你杀的忽可多?”

楚凌昭挑眉,眼底带了两分审视。

楚怀安被那审视刺了一下,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我,传回来的折子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

“朕有口谕在先,谨之却还亲手杀了他,可知这是抗旨不遵?”

楚凌昭的语气凌厉起来,御书房的温度陡然下降,叫人不寒而栗,楚凌熙立刻跪了下去:“皇兄,臣弟虽然没亲眼看见当时的情况,但谨之当日受了重伤,险些伤到心肺,想来当时的战况一定十分惊险,谨之杀了那位胡人大将,只怕也是迫不得已。”

“你懂什么!”

楚凌昭怒得呵斥了一句,抬手将桌案上的奏折扫落在地。

“忽可多是忽鞑的亲儿子,是要继承王位的人,在胡人一族中极具声望,如今他死了,忽鞑绝对不会轻易罢休,胡人一族也必定会拼死为他报仇,此战已让远昭元气大伤,再打下去,你知道还会死多少人?!”

楚凌熙张了张嘴,想再替楚怀安辩驳两句,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用这一个人的命,换多数人活下去,这样看起来似乎很划算。

但很多事却不能用划不划算去衡量。

“若是胡人还敢再犯,臣可以请命带兵迎敌,臣犯下的错,由臣担着。”楚怀安平静的说,楚凌昭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桌上一本奏折砸到楚怀安身上:“你他妈觉得自己这样很有担当是不是?”

楚凌昭难得爆了句粗口,这会儿御书房里也没有别人,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没什么好绷着的。

楚凌熙愣了一下,忙过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奏折捡起来:“皇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你别生气。”

“怎么解决?你告诉朕怎么解决?”楚凌昭怒问,一脚蹬了椅子,眼睛气得发红:“让朕用自己的兄弟换忽鞑一个儿子吗?”

话音落下,御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楚凌熙看看楚凌昭又看看楚怀安,心底突然涌上难以言喻的难过。

他原以为在他们这一代,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因为皇权谋夺而手足相残,可最后怎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楚怀安舔舔唇,有点想笑,楚凌昭刚刚吼的这一句话完全验证了他之前在漓州的猜想,楚凌昭确实动了要一命抵一命的念头。

胸腔漫起难受的酸楚,楚怀安却笑出声来,他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淡淡道:“用我一个换成千上万条命,挺值的,没想到我这么纨绔的一个人,竟然还能名垂青史。”

“楚怀安,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楚凌昭抄起砚台狠狠地砸过去,楚怀安没躲,溅了一身的墨,额头也被砸出一个血洞,涓涓的涌出血来。

“谨之!”

楚凌熙喊了一声,忙冲过去帮楚怀安捂住伤口,楚凌昭也没想到他竟然不避不躲,看着不住涌出来的血,万丈的怒火消了一半,满腔的怒骂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去找太医给他包扎一下!”

楚凌昭沉声说,疲惫的坐下,发了一通火,脑仁都疼。

楚凌熙忙扶着楚怀安离开,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楚凌昭头也没抬,沉声命令:“出去,朕想一个人静静!”

那人顿了顿,听话的退出去,也没应是,楚凌昭猛地掀眸望去,果然看见安若裳端着一盅东西准备退出去。

“进来吧,我刚刚还以为是外面伺候的人。”

楚凌昭放软声音解释了一句,在安若裳面前,他鲜少用‘朕’,都是用的自称。

安若裳端着东西又进来,在桌案上腾出一小块儿地方,揭开盅盖:“御厨做的银耳莲子羹,清心静气的,已经放温了,陛下喝点吧。”

说完,她有条不紊的开始整理屋里的一片狼藉。

“一会儿让他们进来收拾就行。”楚凌昭说,安若裳把一沓奏折整齐堆放到桌上,走到他身后轻轻帮他按捏太阳穴。

“侯爷和王爷回京,陛下当高兴才是,怎么发了这样大的火?”

安若裳的手指纤细,按摩手法很好,力量适中,让楚凌昭心底鼓噪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谨之行事太张狂了……”

一句话里,包含许多无奈,又有几分心酸。

“老侯爷早亡,先帝在时便纵着他,他的性子向来如此,陛下虽然恼他,不也一直纵容着他么。”

安若裳看得通透,楚凌昭对楚怀安的兄弟感情是很深厚的,做太子时,楚凌昭便与楚怀安走得很近,每每与楚怀安吃了饭,心情总是要好许多。

当然,这些都是安若裳从旁人那里打听来的,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摆出什么好脸色。

她声音柔柔,让楚凌昭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不由感叹:“你都看得明白的事,谨之却糊涂得看不明白呢!”

楚凌昭心里有些难过,他的确动了要给忽鞑消气的主意,但还没下定决心,他若是真想对楚怀安下手,早在他们入京之前就该把人绑了丢进天牢去,他为什么今天还要跟楚怀安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让楚怀安能一起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吗?

但看看这个混蛋说的什么话?

翻来覆去就那一句,人是他杀的,抗旨不遵的也是他。

连那砚台他都不躲了!是认定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就那么狠心绝情吗?

楚凌昭气得胸腔一阵阵发疼,感觉这些时日的担忧不安全都喂了狗,关键这狗还一点都不领情!

“陛下息怒,很多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侯爷虽然看不明白,但他也没有忤逆你呀,这不是代表无论陛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侯爷都会服从吗?”

“他敢不服试试!”

楚凌昭冷哼,心里的气又少了一点,只觉得这混球也就只剩下这一点优点了。

楚凌昭自己不知,他这会儿像是年少时与楚怀安斗气似的,活脱脱的孩子气。

安若裳有些想笑,软着声提议:“男人考虑问题总是直来直往,不像女人心思百转千回,陛下明日不妨宣阿梨进宫试试,她向来聪慧,又极了解侯爷的性子,应该能想到办法的。”

她的想法和楚凌昭的想法一致,楚凌昭笑了笑,将纷乱的情绪压下,伸手一拽,把安若裳拽进自己怀里,她挣扎着要起来,被他紧紧箍着不放。

“陛下?”

她诧异的唤了一声,身子缩在一起,回宫这么久,还是没有习惯他的亲近。

楚凌昭仔细打量着她,一眼就看见她鬓角长出了一小片霜白的发丝,那张脸却还是完美得无可挑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有白头发了?”

楚凌昭问,她有些窘迫不安,抬手想挡住白发,却将皮肤松弛的手腕暴露在他眼前。

她的脸不会有什么改变,可身体已经明显开始衰老,哪怕太医院的太医天天想尽千方百计为她调养,也改变不了她日渐衰老的事实。

楚凌昭抓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见遮掩不住,忙故作轻松道:“这是正常的,臣妾也二十五岁了,不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了。”

哪有二十五岁的人皮肤会像这样?

楚凌昭抱紧她,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安若裳两只手无措的僵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回抱住他,心里被酸酸胀胀的情绪充盈着。

在生命只剩下几个月的时候,还能得到这个帝王最后一点怜悯,她其实应该知足了。

“谢陛下!”

她说,带着无比虔诚的感恩。

苏梨是在第二天下午被宣进宫的,宫里来的人顺便送来了内务府新做的几套春衫,一水的苏锦,绸子触手细滑如云雾,款式是今年最新的款,颜色鲜艳,却又不失端庄,刺绣细致,绣出来的花样精美,很是好看。

苏梨多看了几眼,还是更偏向开成衣铺。

苏梨选了一套黛青色裙子穿上,裙子极贴身,穿着很舒服,刺绣中绞着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会折射出细碎的光亮,意料之外的好看。

存着以后要做买卖的想法,苏梨对裙子的腰身、剪裁和绣工都比较留意,

换好衣服出来,宫人恭恭敬敬在门口等着,扶着她上马车。

上车以后苏梨也没闲着,掀开车窗帘看着外面,可惜京都的礼教还比较严,街上除了少许做小买卖的妇人,根本没有大家闺秀走动,也看不到现在在她们之中流行什么。

苏梨失望的放下帘子,琢磨着过些时日还是要给各家小姐夫人送些拜帖,摆个宴席,全面了解以后才能把铺子开起来。

已经是春天了,天气暖洋洋的叫人发懒,明媚的春光越过高高的宫墙,在墙上投下明媚的光影,人却是走在一片阴影之中。

宫人将苏梨引到偏殿,楚凌昭午休起来,正坐在偏殿看书,窗户大开着,一丛亮眼的春光正从窗户洒进来,照得他身上的龙袍金灿灿刺人眼。

“臣女苏梨,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梨跪下叩见,楚凌昭拿着书不想动,毕竟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宁的时光了。

“起来吧。”

楚凌昭吩咐,苏梨起身,宫人端着一个小藤椅过来,藤椅上铺着绵软的动物毛皮,舒服极了。

苏梨坐下,宫人又奉上一些小零嘴。

楚凌昭翻着书没有说话,苏梨便垂眸看着他衣摆上的暗纹细细打量。

良久,楚凌昭低声问:“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要说的太多,苏梨不知道他想听什么。

“臣女怕净说些陛下不爱听的废话,还请陛下明示。”

倒是会把球踢回来。

楚凌昭掀眸看向苏梨,今日她来觐见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眸子,和刚回京时不大一样,刚回京时,她是柔中带刚,如今倒确确实实是柔下去了,像寻常人家的小姑娘。

“听鸿礼说,你和谨之互许了终身,写了婚书?”

楚凌昭问,苏梨仍垂着眸,被他衣摆上的金丝龙爪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

原来婚书一事,不是楚怀安主动提的,反倒是楚凌熙说的么?

“嗯。”

“准备什么时候办婚宴?”

“……”

苏梨被问得无语。

当初在国公府也是,陆国公直接问她对陆戟是什么想法,想不想进国公府的门。

远昭的婚俗什么时候变成直接过问女方的意见了?就算苏家不在了,她现在自立门户,也该去问楚怀安,让他找个媒人上门才合规矩吧。

“陛下应该去问侯爷。”苏梨低声说,莫名有些气恼。

楚凌昭没注意苏梨的情绪不对,把书简放到一边,正襟危坐:“战事初歇,再过一个月多月,太后要过大寿,此战之后,边关将士伤亡过重,朕打算下旨,举国上下,哀悼两年,期间不得行婚嫁之事,阿梨觉得此举如何?”

先帝在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先例,行倒是可行的。

只是楚凌昭现在颁发此令,恐怕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哀悼,朝中关系复杂,很多人都不可靠,他下了此令,应是不想宫里再混进什么不可靠的人,好大刀阔斧的整肃朝纲。

“将士战死,亡灵难安,举国哀悼,自是理所应当。”

苏梨平静的说,被转移了注意力,已忘了自己刚刚在生什么气。

“忽可多已死,接下来死的人还会更多。”楚凌昭冷冷地说,似乎已经预见接下来会发生的战乱血腥。

“忽可多是胡人第一勇士,他现在死了,就算忽鞑还在,胡人一族怎么也要用近十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吧。”

“胡人一族元气大伤,这次回去以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说不定会被周围几个部落蚕食掉一些领地,忽鞑痛失爱子,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要如何应对?”

拐了这么久的弯,楚凌昭终于问到正题,苏梨掀眸看了他一眼。

之前在漓州,楚怀安提过这个问题,苏梨也想过,但她不太确定楚凌昭是什么想法。

楚凌昭不避不闪的与苏梨对视,眸底一片深邃。

看不透。

“以臣女的愚见,现在陛下有两个选择。”苏梨没再拐弯抹角:“要么,一命偿一命,陛下痛失肱骨之臣,以平胡人怒火;要么,完全震慑住胡人,让他们完全臣服在远昭脚下,再不敢兴兵侵犯!”

苏梨竖起两指,她手上的冻疮已经完全好了,两根手指嫩白纤长,在阳光下莹润发光,好看极了。

“胡人元气大伤,远昭亦然,忽鞑也不是傻子,如何还能震慑他们?”

楚凌昭问,苏梨收回手,眉毛一挑,做了个俏皮的表情:“此战对远昭的影响如何,胡人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

她这样平白鲜活了许多,楚凌昭不自觉愣住,苏梨又道:“这里是远昭的疆土,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想震慑住胡人,有什么难的?”

“你是让朕虚张声势?”

楚凌昭立刻明白过来,苏梨点点头:“其实这个灵感也是臣女在漓州受到启发想到的,陛下可知,漓州城有位长老,利用一些手段将自己神化,在漓州的地位甚至比淮阳王还高,可以轻易掌握一个人的生杀大权。”

漓州发生的事,暗卫已详细告诉楚凌昭,那长老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长着三头六臂的怪物。

他能以一己之力,凌驾于漓州一城人之上,楚凌昭坐拥整个远昭,又如何不能威慑住忽鞑?

楚凌昭对苏梨的提议有些感兴趣,不耻下问:“阿梨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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