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保证他活着!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殊死搏斗。
两个都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人,又曾一起并肩作战,对彼此的心思都很了解,进攻和化解都是瞬间做出的判断。
陆戟中了好几剑,伤口的麻意一点点蔓延到四肢,动作渐渐迟缓,而扈赫刚刚被陆戟击中胸腔,动作也不如一开始迅猛了。
两人拳来脚往,每一招都力争将对方置于死地,观看台上的人渐渐没了声音,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的战况。
这两个人太强了,不仅是武功,体力,还有强大的意志力。
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意念,让他们不肯认输,无论如何都不肯倒下。
那种意念不是源于怕死,而是源于某种执念。
怕死后,还有什么事无法完成。
那是要倾尽生命也一定要做的事!
嘭!
扈赫一拳揍到陆戟脸上,把他揍到在地,胡人发出欢呼,嘴里嘶吼着难以理解的胡语,陆戟立刻站起来,然而还没站稳,扈赫已袭至眼前,抓住陆戟的肩膀狠狠压下,同时屈膝上顶。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苏梨却好像听到陆戟肋骨断裂的声音。
扈赫这一下太狠了!
陆戟终于不支倒在地上,扈赫半跪在陆戟身上,用膝盖顶着他的胸膛将他压制,然后从鞋里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
那匕首做得很是精巧,刀刃极薄,折射着冷光,是削铁如泥的好东西,不知为何却没了刀柄,只简单用粗布包住,这时如果有人凑近些观察,可以看见刀身上刻了一个小小的漓字。
“还认得这个吗?”
扈赫喘着气问,看着匕首眼底闪过一丝极难得的温柔。
陆戟当然还认得这匕首,这是他送给阿漓十六岁的生辰礼物,也是定情信物。
这匕首的刀柄原该十分漂亮,镶嵌着红色和蓝色的宝石,宝石被上好的工人切割成细小的好看的形状,乍一看好像镶嵌着星辰。
阿漓很喜欢这个礼物,几乎从不离身。
“知道吗?阿漓当初就是用这个自杀的。”扈赫一字一句的说,陆戟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还能从那匕首森寒反光的刀身看见当初阿漓无尽的绝望。
“她一直在等你,她其实差一点就等到了……”
只差一点。
却永远都等不到了!
话落,扈赫的手高举起来,锐利的刀尖对准陆戟的心脏,与此同时,观看台上,苏梨抬手,瞄准扈赫。
她一直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知道那个叫扈赫的人叫顾炤,和陆戟也许是旧识。
陆戟一开始没对扈赫下杀手,这其中必然有她不知道的隐情,然而她袖中的箭上有剧毒,无论射中哪里,扈赫都必死无疑。
真的要杀了他吗?
苏梨犹豫了一下,微微侧身,瞄准了扈赫手里的匕首。
“去找她吧,黄泉路太黑,她一个人会怕!”
扈赫怜悯的说,手里的匕首猛地插下,在他身后,一支短箭呼啸而至。
铮的一声脆响,短箭正好与匕首相击,匕首在莫入衣服半寸以后脱手而出。
扈赫猛地回头,还没看清观看台上发生了什么,脑袋被陆戟打了一拳,陆戟一跃而起,用手肘将他死死压制。
这是极好的机会,只要陆戟再稍微用力一点,扈赫的脖子就会被他折断。
只需要再多一点点力气而已,但陆戟却迟疑了一下。
扈赫呼吸不畅,眼睛因为缺氧而迅速充血。
他瞪大眼睛看着陆戟,没有再说话,只勾唇露出一抹挑衅的笑。
好像在说:来啊,杀我呀!
陆戟正要动手,却见观看台上一阵慌乱。
“侯爷!你怎么了?侯爷?”
“叫御医!快叫御医!”
赵寒灼扶着楚怀安大声命令,顾远风拉着苏梨藏着暗箭的手紧紧站在赵寒灼身边,楚怀安在吐了一大口血之后昏迷不醒。
周围嘈杂至极,苏梨脑袋有点乱,她偏头想看场上的情况,被顾远风按住脑袋:“别乱看!”
顾远风压低声音警告,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用力到让苏梨的手腕都有些发疼。
苏梨抬头,看见他紧紧绷着的下颚线,严肃冰冷,是与平日的温和有礼截然不同的。
他在担心她。
他看见她刚刚出手射向场中的那一箭,哪怕她什么缘由都没告诉他,他也在第一时间保护着他。
“古牧郎,上!”
在众人无比慌乱的情况下,忽鞑厉声命令,他很清楚,扈赫败了。
一个输了生死局的人,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价值。
陆戟不想动手,那忽鞑只有让自己的人动手。
他看得分明,陆戟已经是强弩之末,杀了扈赫,下一个,就该是陆戟!
只要杀了陆戟,远昭必定元气大伤。
“所有人都不许乱动!”
楚凌昭冷冷的开口,御林军立刻拿着长刀冲入校场,将陆戟和扈赫拉开,那些胡人也全都被围了起来。
忽鞑扭头看向楚凌昭,气势全开:“陛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逍遥侯突然吐血,朕怀疑有人欲图不轨,谋害我朝皇室宗亲,请王上及手下的人委屈一下,配合调查!”
楚凌昭站起来,语气坚定的说,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忽鞑哪里是这样容易妥协的人,当即也跟着站起来,刚要说话,一个宫人急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碗呈到楚凌昭面前,碗里是一碗血,只是血色呈现不正常的黑色。
“启禀陛下,侯爷中毒了!”
中毒,此事自然非同小可。
“来人!”楚凌昭沉声厉喝:“把今日与逍遥侯接触过的人全都押入天牢!大理寺立刻对逍遥侯的吃穿饮食逐一进行排查,朕倒要看看,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给逍遥侯下毒!”
“是!”
宫人得令连忙退开跑去传令,眼看今日观战的胡人全都要被关起来,忽鞑不由得开口:“陛下,你无权……”
“这是远昭,等朕的弟弟确定性命无虞,王上再来与朕争辩朕有没有权利吧!”楚凌昭强硬至极,忽鞑的脸沉得如狂风卷着乌云,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和楚凌昭正面冲突,只能抬手让那些胡人稍安勿躁,不要乱来。
刚安抚了那些人的情绪,忽鞑收手,不期然又听见楚凌昭道:“方才公主与两位侍女以血为祭,给贵族的勇士践行,朕没记错的话,逍遥侯也喝了那坛酒,还请公主与那两位侍女也暂且留在宫中,不要随意乱走。”
忽鞑:“……”
那碗酒不是你们他妈的自己非要喝的吗?现在还有脸怀疑我们下毒?合着便宜你们占了,道理还都是你们的?
忽鞑一张老脸抽了抽,被这位年轻帝王的理直气壮噎住,竟不敢再反驳,以免惹得他做出更不要脸的事来。
由此,忽鞑也认清一个现实,这场生死局是进行不下去了。
眼看着扈赫被那些御林军押走,忽鞑眼底闪过黑沉的杀意。
这颗废子,不能留!
楚怀安被紧急送到了太医院,御林军将太医院重重包围,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太医院的御医被这阵仗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然后战战兢兢的围到楚怀安面前,开始诊脉治疗。
楚怀安中的毒很诡异,之前在远昭从来都没出现过。
除了他吐的那口黑血,脉象与正常人无异,硬要说这脉象有什么问题,也只有水土不服这一个解释了。
这是楚怀安刚回京的时候,太医院就给出的诊断。
但现在事实告诉他们,这个诊断是错的。
楚凌昭跨入太医院大门的时候,这群太医还在翻着医书焦头烂额。
太奇怪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毒?
“如何?谨之中的是什么样的毒?”
楚凌昭沉声问着,挥退宫人大步走到床边,楚怀安依然昏迷不醒,脸色有些许苍白,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看上去情况不是很好。
几个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敢开口回应,楚凌昭的脸顿时冷了下去,抬头看向几个御医:“没听见朕的话?”
几个御医立刻跪下,最终高大海被推出来,结结巴巴的开口:“回……回陛下!侯爷中的毒有些奇怪,臣等……臣等尚未诊出侯爷所中之毒具体是什么。”
话音刚落,楚凌昭脸上露出玩味的笑,那笑极冷,似尖锐的冰凌,裹着寒气刺入人的皮肉。
高大海连忙低头磕在地上,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伏地,不敢说话。
“几位爱卿是想就这样趴在地上装鹌鹑?要朕命人给你们筑个窝吗?”楚凌昭冷声嘲讽,心里也是又急又气。
他要保住陆戟,可以牺牲苏梨,但不能动楚怀安。
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遗旨尚未找到,若楚怀安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朝中肯定有不少人会认为是他暗中给楚怀安下了毒。
他如此容不得人,日后哪还有大臣敢殚精竭虑为他效忠?
先帝灭了顾家满门,又毒死老逍遥侯,太后为了以防万一给安无忧下毒,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带来的不良后果已渐渐浮现出冰山一角,他决不能步他们的后尘!
为君者,从来靠的不是铁血镇压,而是明辨是非,恩威并施!
“臣等无能!”
几个御医硬着头皮回答,这些年在太医院,他们也就为皇室治个头痛脑热,调养下身子罢了,着实没有太多对这方面的研究。
“无能?”楚凌昭起身拂袖:“确实无能!朕看当年岳兆请辞离开这太医院,并非全无道理!”
岳兆是岳烟的祖父,当年因看不惯官场的尔虞我诈,故而请辞离开太医院随行做了军医。
他如今被追封为医圣,其堪称传奇的医术和气魄都在民间广为流传。
太医院众人脸上火辣辣的,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应声。
关键时刻指望不上,楚凌昭就算要了他们的脑袋,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些人越是沉默,楚凌昭的心火更甚,偏头看向高大海:“高爱卿,你之前不是说你是岳兆的弟子吗?你觉得朕说的有没有道理?”
“陛下所言极是!”高大海连忙答应,胖乎乎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地上,出于强大的求生欲,片刻后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陛下,此毒诡异,臣等无能从未见过,但若与胡人有关,不妨请仁贤郡主前来看看,她毕竟是恩师的嫡亲孙女,且又一直在边关,见多识广,或许有方可解。”
一帮年过半百的御医,最后要靠一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来解围,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高御医这话说得未免过于夸大,仁贤郡主今年不过双十年华,怎会……”平日一直心高气傲的院首开口阻挠,被楚凌昭一记眼刀子制住。
“请仁贤郡主过来!”
楚凌昭冷声命令,宫人立刻跑出去。
楚凌昭复又坐下,眼眸如刀一寸寸从这些人身上扫过。
“太医院设立之初衷乃是先祖为了推广医学,能进入太医院之人,个个皆医术高超,心怀仁济天下之德,品性过人,如今一代代流传下来,倒还不如民间一些大夫能治各种疑难杂症,前些时日,昭陵夫人一个小小的风寒就拖了数月不曾治愈,各位爱卿对此可有自我反省那人?”
楚凌昭的声音压得很低,太医院的御医一般不参政,平日在朝堂一角站着也没什么存在感,若不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楚凌昭恐怕也不会这样深切的感受到太医院的日渐衰落。
众人额头冒出冷汗,不敢应声,楚凌昭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那院首身上。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所有人都有谋害逍遥侯的嫌疑,即日起,在案子查明白之前,诸位爱卿不许踏出这里一步!”
这话,便是怀疑太医院有胡人的细作,要肃清太医院!
众人心头一凛,皆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连忙开口:“臣等忠心为主,不敢有异,请陛下明察!”
这些都是面上的官话,楚凌昭全当没有听见,只看着方才想要阻止的院首道:“今日逍遥侯中毒,太医院所有人束手无策,院首教管无方,不能胜任院首一职,此案结束以后,朕会命人开设太医堂,在民间传授医理,同时招纳有能力的人胜任此位!”
一句话,便免了院首的职。
院首已经年逾七十,头发花白,听见楚凌昭的话,胡须气得抖了抖,却还是要磕头谢恩:“陛下英明,臣遵旨!”
头刚磕地,岳烟在宫人的指引下急匆匆的踏进屋里。
“岳烟拜见……”
“免礼!”
岳烟尚未来得及行礼,楚凌昭便上前一步拉着岳烟来到床边:“先诊脉。”
从楚凌昭派宫人来带走苏湛,岳烟的心便有些惶恐不安,如今看见楚怀安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才知道事态严重,只是不知将军和阿梨现下如何了。
心里担心着,她没敢随便发问,深吸一口气提了裙摆坐到床边,抓起楚怀安的手开始诊脉。
葱白的指尖甫一搭上,岳烟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如何?”楚凌昭关切的问,岳烟如实回答:“侯爷的脉象有些奇怪。”说完没再多说,继续诊脉,楚凌昭也压着脾气没再追问。
跪在地上的众人心里还有些不服,脉象有些奇怪,这种话分明是糊弄人,有本事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啊!
号完脉,岳烟又掰开楚怀安的嘴查看,刚看了一眼,不自觉疑惑出声。
声音刚落,不待楚凌昭发问,便自觉开口解释:“侯爷嘴里有伤,像是他自己故意咬伤的。”
自己故意咬伤舌头。
在场的只有高大海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好像不久之前,也有这么一个人用过这一招。
楚凌昭的脸绷得好像被刀刻出来的,他明白楚怀安中毒是真,但吐血应该是为了掩护苏梨射出去的那一箭。
将场面搅得混乱,不让胡人有机会借题发挥。
“我听说侯爷回京数日一直在喝药,可以让我看看药渣吗?”
岳烟问,楚凌昭看向宫人,片刻后,立刻有人捧了药渣进来,岳烟拿起药渣放到鼻尖仔细的辨认。
“这些药渣都是调理脾胃和提神的,对侯爷的身体无害,但对侯爷所中之毒无益,此毒十分奇异,初期会让中毒之人身体虚乏无力,日渐嗜睡,度过嗜睡期以后,中毒之人便会渐渐发痒,如有千万只虫子在身体里爬行啃咬,后期则会腐蚀人的骨髓,将人活生生痛死,最终化为一滩腐臭的血肉!”
众人脸上惊疑不定,一方面惊讶岳烟竟然真的知道这个毒的来历,另一方面则疑惑她所说的是否属实。
若真有这样强悍的毒物,是谁给侯爷下的毒,又要如何解毒呢?
“此毒要如何解?”楚凌昭现在是最关心这个问题的人。
岳烟摇了摇头:“此毒我只在祖父的手札中见他提起过,源自胡人一族,他曾花了很长时间来研制此毒的解药,但一直没有成功,只研制出能抑制毒发的药丸,但这种药丸必须两个月服用一次。”
“你会做这种药吗?”
“我没有做过,但可以试试。”
可以试试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所有人听令,即刻起,太医院所有医女及宫人听从仁贤郡主的调遣,其他人不得擅自出入太医院!”
“是!”
捡回一条命的胖子高声答应,一点没有被比自己年轻的小女子压了一头的不满。
医者嘛,救人为大,不论年龄与性别如何,能救人者便为师。
确定楚怀安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楚凌昭提步要走,众人正要高呼恭送陛下,又见他折身返回,到嘴边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楚凌昭没做别的,伸手把虚胖的高御医拎了起来。
猝不及防被命运拎住后颈的高御医整个人都慌了:“陛……陛下?”
怎么回事?不是他提议让仁贤郡主过来救了侯爷一命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嘉奖他吗?
“跟朕去天牢!”
“……”
陛下,臣就算无功,也绝对无过啊!
楚凌昭亲自带高大海去天牢看了陆戟,陆戟伤得很重,随行而来的宫人把几个医药箱打开整整齐齐的放在地上,高大海剪开陆戟的衣服,露出身上血糊糊的伤口。
原本贴在胸口的护心镜被褐罗一脚踹得变了形,后来又被扈赫那一刀划了条缝,不过幸好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
高大海满头大汗的帮陆戟清理伤口,看着这血糊糊的场景还是有些不忍,嘴里不停地小声嘟囔:“将军,你忍一下,我要开始上药了,可能会有点疼。”
说完,把止血消炎的药粉撒在陆戟伤处,陆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真是奇了,当年他帮国公大人治疗旧伤,药粉敷上去的时候,老国公那样的铮铮铁汉可都还咬牙哼了一声呢。
怕有误诊,高大海轻声问:“陆将军,你可是感觉不到痛?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受了伤?”
“无事,顾炤的剑上抹了麻药,御医尽管上药吧。”
“……”
陆戟哑着声音说,高大海无语,半晌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些胡人真他妈不要脸!”
这句骂得理所当然,完全忽略了地上那块同样是用来作弊的护心镜。
陆戟没有吭声,微微阖着眼睛靠在墙上任由高大海帮自己包扎伤口,累极了还没缓过来。
包扎完,高大海极有眼力见的准备离开,退到门边,陆戟复又睁开眼睛:“陛下,可以让御医去帮顾炤诊治一下吗?”
他坚持叫扈赫的本名,语气平平,倒也并没有卑微的恳求。
楚凌昭还没说话,高大海脸上所剩不多的肥肉就颤了颤。
我的个乖乖,那个人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啊,万一诊治的时候被他摸出点什么暗器捅死了岂不是很冤?
“他现在叫扈赫,是胡人的勇士,一刻钟前险些杀了朕的镇边将军,朕有什么理由让远昭的御医为他诊治?”
楚凌昭冷声问,身为君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像陆戟这样凭感情做事。
“他可能知道胡人来京的意图,陛下可以留他一命。”
“大理寺的刑讯手段有很多,朕为什么不对他严刑逼供,反而要如此厚待于他?方才他的言语之间,可是早就对远昭失望透顶!”
一个对远昭皇室早已失望透顶,只想倾覆这个王朝的人,对楚凌昭来说,只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的隐患,他没有必要留下,给这个王室带来任何的震荡。
陆戟知道楚凌昭这句话背后隐藏着什么,略加思忖,他平静开口:“陛下,他不怕死,也不惧任何刑罚。”
顾炤是顾云修的儿子,大理寺天牢现存的很多刑具,都是他小时候的玩具。
顾炤不怕死,相反的是,楚凌昭应该怕他死。
安无忧十岁那年就不便出门,从李勇的花名册可以看出,安无忧是从三年前才开始谋划宫乱一事的。
如果安无忧在更早的时候与胡人勾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与忽鞑达成共识的?忽鞑又是通过什么了解安家与皇室的龃龉,从而信任并支持安无忧暗中策划那一切的?
这些事情,细思极恐。
而符合这一关键枢纽的人,只有顾炤。
顾炤的出身和聪慧,让他对远昭的一切了如指掌,皇室的辛秘,京都与边关的通信往来,以及皇城中的兵力部署都在他的掌握范围内。
如果是他主动投诚忽鞑,无异于是将一份活生生的远昭地图送到了忽鞑面前。
长达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忽鞑京都安插无数细作钉子,甚至有人混进了朝堂后宫。
谁也不知道这些眼睛都藏在什么地方窥视着整个王朝的运转。
忽鞑带着使臣团大摇大摆的进京,他们却对他的意图还没有一星半点的认知,若到时他将所有的钉子运转起来,远昭国恐怕在劫难逃!
楚凌昭在这样紧急地时刻赶来看陆戟为的也就是这个,他绷着脸沉思,肩上顶着远昭的万里河山和不计其数的黎民百姓。
若此举失策,将血流成河!
“你确定能让他开口?”
楚凌昭问,他需要一个确切的坚定的回答。
“坦白说,臣没有把握。”陆戟如实回答,上了药以后,伤口的麻意渐退,痛觉一点点苏醒,他不由得微微皱眉,忍着痛继续道:“不过只要陛下能确保他的安全,就会钓出不少人来,顾炤的口不容易开,那些人的口却是可以撬开的。”
就像楚凌昭安排使臣团住在安家的道理一样,要钓鱼,总是需要饵的。
“朕知道了。”
楚凌昭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转身要走,陆戟捂着肩膀起身,动作艰难的跪下:“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
“请陛下带阿湛来天牢一下,臣交待他几句话,然后陛下便可带他去见顾炤,若……”陆戟停顿了一下,许是因为肩膀的伤,又许是因为心中无法对旁人所道的痛,后面的字句变得艰涩拗口:“若由阿湛去问,顾炤也许会开口。”
“他身上有顾家的血脉?”
楚凌昭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关联,陆戟颔首点了点头。
楚凌昭立刻让宫人去接苏湛过来,一来一回花不了多长时间,楚凌昭干脆不走了,狱卒极有眼力见的搬来一张太师椅到牢里让他坐下。
屏退旁人,楚凌昭开始问问题。
“当年是先帝派人灭的顾家满门?”
“是。”
“顾炤为何能活下来?”
楚凌昭如今用的那批暗卫大多是先帝留给他的,那些暗卫的实力他是很清楚的,先帝若要灭顾家的口,那顾家绝不该还有遗孤活下去,这样的隐患实在是太可怕了。
“顾家家奴拼死护着顾炤逃到了边关,顾大人在京中对我娘曾有过诸多照拂,我爹收留了他们。”
其实当时的情况是暗卫已经追到了城门口,那些家奴根本来不及叩响城门就被斩杀于城门口,顾炤满身是血的背着顾漓,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连着好几日烧得昏睡不醒的顾漓似乎也察觉到危险,啼哭不止。
守城官兵被惊动,像是天意的安排,那夜陆啸正好巡城到城门口。
他没认出这两个孩子是什么身份,只是下意识的保护弱小。
暗卫不得不亮明身份,说奉了皇命来要两个孩子的命,陆啸先是震惊,不过很快明白过来其中发生了身份,做主收下两个孩子,给了暗卫两个选择,要么强攻杀了这两个孩子,要么回去复命,告诉先帝顾家满门已灭。
那时陆啸手中有边关守城将士数千,暗卫只有十人,是如何都敌不过的,于是,这两个孩子便这样活了下来。
“顾炤很聪明,也很刻苦,我和他日日在一起习武练功,如同我爹的左膀右臂,其实他比我更适合镇边将军这个位置,我爹原本想让他改名换姓重新入朝的,但他不愿意。”
那时的顾炤经历了满门被灭的变故,也见过了边关百姓被胡人欺压苦不堪言的惨烈,他虽打消了回京报仇的念头,愿意跟着陆啸在军中守卫边关安宁,那也是为了报陆啸的救命之恩,而非替远昭皇室效命。
顾家没了,顾炤自幼学的那些忠君爱国的观念也全都没了。
他不会再臣服于君王脚下,那是对顾家亡魂的践踏!
“按照你的说法,他在边关军营长大,并没有要谋逆的想法,那为什么……”
“因为五年前那一战。”
陆戟直视着楚凌昭的眼睛说,眸底飞快的掠过那场大战的刀光剑影。
那是陆戟的封神之战,也是他接任镇边将军后的第一场大战。
那一年先帝病入膏肓,日渐糊涂。
那一年塞北骠骑大军的统帅还是赵老元帅。
那一年仅仅是陆啸卸甲归田的第二年,北方大旱,半年不曾降雨。
因旱灾严重,胡人一族的生活越发困难,不少地方出现残杀老幼食人肉充饥的现象,陆戟驻守的边关也同样受灾严重,和今年一样,朝廷的赈灾粮款迟迟未到,城中人心惶惶,陆戟那时还没有能独当一面的能力,尚且不知胡人已走投无路,盯上了这座边陲小镇。
直至今日,陆戟也弄不清那时城中是否混进了胡人的细作。
城中难民揭竿而起要造反,陆戟带兵去镇压,那时顾漓已身怀六甲,他让顾炤镇守照顾着她,陆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永别。
他是在镇压叛乱的过程中看见胡人攻城的狼烟信号的,为了稳定秩序,他派出去三分之一的兵力,镇压叛乱的时候,他又带走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城中剩下的人不多,他不知道胡人派了多少人攻城,更不知道顾炤能不能顶住。
狼烟起以后,陆戟的视线就只剩下一片红,鼻尖是浓郁的散不开的血腥味,脚下是冒着热血的尸首。
他从来都不知道,回城的路会那样漫长。
漫长到好像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带兵回到城中,城已经破了,但胡人没有再继续进攻,他们只是抢走了城中的粮草,和无辜的妙龄女子。
顾炤和顾漓都不在,那一刻陆戟已经隐隐有了不安的猜想。
顾家灭了以后,顾炤的性子其实变得极冷,他最关心的只有顾漓的安危。
胡人攻城,就算守不住城门,顾炤也会保护好顾漓,可顾漓不在,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顾漓被胡人抓走了,顾炤去救她了,另一种是顾炤被胡人擒住,顾漓无处藏身,被胡人抓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两人来说,都是灾难。
边关城外是大片大片的荒漠,若是深入胡人领地,极有可能被胡人围攻,若要救人,必须在那些人回到自己领地之前找到。
陆戟带着一队精兵追踪胡人驻扎的痕迹找了足足一个月,最终才在胡人领地之前找到他们的驻扎营地。
然而那其实是胡人的金蝉脱壳之计,他们早就走了,只是留下了那片营地,和十来个送死的人。
陆戟到时,那十来个人正压着被掳劫去的女子尽情发泄,那些女子哭嚎着,惨叫着,陆戟带兵冲出去,将那十来个胡人全部斩杀。
陆戟是第一个冲进胡人主帅营帐的,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一月未见的妻。
她以一个极屈辱的姿势被人绑在床上,细白的喉咙被生生割断,殷红的血几乎浸染了整张床,双手却还死死护着自己鼓胀的肚子。
她的头发散乱,身上也污浊不堪,一切都昭示着她生前经历了怎样的噩梦,陆戟一步步上前,不死心的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颤抖着手拨开她额上濡湿的乱发,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细长的眉,乖巧的鼻子,一点点确认她是他的阿漓,是他要守护一生的妻。
那年陆戟也不过才二十一岁,他随陆啸在边关长大,见过大大小小不少战役,也杀过不少的人,却是第一次对死亡产生这样深刻又痛入骨髓的理解。
躺在他面前的是她的妻,她死了,从今以后再不会跟在他身后不厌其烦的与他说话聊天,不会再开口叫她一声夫君。
阿漓。
他在心里唤了一声,手滑到她死死护着的腹部,想再次与她十指相扣,掌心却猛地感受到一下触动。
像过去几个月,无数次被她拉着手感受胎动时的情景一样,他感受到了她腹中那个鲜活的生命。
陆戟猛地收回手倒退两步,脸上的血色褪尽,他的身体甚至摇晃了两下,有些站立不稳。
他睁大眼睛看着那高高鼓起的肚子,像看着一个可怕的怪物。
一定是错觉!
是他疯了才会产生的错觉!
那个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转身就要逃离,身体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死在那里,耳边似乎又听见那娇软羞怯的声音。
“夫君,你说我们的孩子以后会像谁多一点呀?如果像你就好了!”
“夫君,我好期待宝宝降生啊,兄长太严肃了,等宝宝生下来以后,让他带带宝宝他就不那么寂寞了。而且,那样我就可以有很多时间陪夫君,帮夫君生好多好多孩子,让他们长大以后替夫君分忧!”
她是那样喜欢他,也喜欢着他们的孩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竭力的想要保护腹中孩子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陆戟最终还是走了回去。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拿起的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划开那鼓胀的肚子挖出那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孩子哭出声的那一刻,他屈膝跪了下去。
身体因为锥心的痛而完全失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顾漓的手摸了摸苏湛的脸颊,极轻声的低喃:“阿漓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怀胎十月,满心期盼着的孩子。
你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好不好?
就一眼……
那天陆戟在军营没发现顾炤的身影,后来也再没见过顾炤,他下意识的以为顾炤死了。
没想到五年后,会在生死博弈中再见到他。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楚凌昭听完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他不能怪陆啸违抗皇命擅自留下顾炤,因为整件事的原罪是先帝,若不是先帝先心胸狭隘,残害忠良,顾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就像那场宫乱,他不能完全怪安无忧谋逆,因为太后和先帝都不义在先,先帝让安家满门成了忠烈,太后让安家后代成了废物。
这就是皇室的凉薄与冷漠,而这些因果都终将循环报应在后面的人身上。
“陛下,苏小少爷到了!”
宫人在牢房外低声说,楚凌昭点点头,起身走出牢房,在门口停下,侧头向陆戟保证:“只要顾炤开口,朕会给顾家平反,也会留他一命。”
说完离开,把空间留给陆戟和苏湛。
“爹爹!”
苏湛冲进牢房,压制了许久的惶恐不安涌上心头,豆大的眼泪立刻如断了的珠帘不停地滚落。
陆戟抬手把他拥进怀里,一日的伤筋动骨生死搏杀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真实感。
“爹爹,我好怕,呜呜,你不要有事,我们回去好不好?”
苏湛呜呜的哭,他毕竟才五岁半,是个极脆弱需要保护的孩子,今天真的把他吓坏了。
陆戟轻轻拍着他的脑袋安抚他的情绪,刚包扎好的肩膀又渗出血来,浸染了纱布。
苏湛偏头刚好看见,连忙从他怀里出来,抽噎着开口:“我……我不哭了,爹你不要乱动,又……又流血了!”
苏湛说着拼命地想要克制,眼泪却涌得更欢。
“阿湛,你很勇敢。”
陆戟夸赞,换了只手帮他擦去眼泪,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白的夸奖苏湛,苏湛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开心。
他其实一点都不勇敢,他都要被吓死了。
“阿湛,接下来爹要告诉你一些事,然后你替爹去见一个人,好吗?”
“见谁?”
“一个和你很亲的人,你可以叫他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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