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回：诉衷肠，感动至深（一更）
彼时在火炎洞中，她从雪无声梦呓的只言片语里大致能猜到些他的往事，可是亲耳听到来龙去脉，却不啻于是做了一场最恶毒的噩梦。
她已经遏制不住心口沸腾的要漫出的怒意了，“恶毒、太恶毒了，这种人就应该大卸八块，下地狱，滚油锅！”淳于静低吼着，恍的一怔，忙问雪无声：“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是那名曾教我琴艺的琴师，他那晚潜入雪家，想交给我一份他新编的琴谱，不想阴差阳错将我从火中救出……
事后二娘被驱逐出府，心灰意冷的父亲再无将门豪气，一天比一天堕落，到后来竟然迷恋上娈童……”
一听到“娈童”两字，淳于静心中狠狠颤了三下，下意识的搂紧雪无声的脖子，趴在他胸口上喊道：“别说了！可以了，到这里就不要再说了。”
雪无声眸中黯然一片，墨蓝色的湖泊上水雾腾腾，强自压着，他忽而嘤咛：“你知道我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我……知道。”淳于静避开了锋芒，只道：“若我有这般父亲，我恐怕已经疯了。”被亲生父亲当作娈童，这样的痛苦当儿子的怎能承受？雪无声他到底是怎么样才撑过来的……“总之不用说了，那个，我想知道……唐明月呢？”
闻言，雪无声的眸底卷起一片失望的灰尘，仇恨似要冲出眼眶来。
“明月因为战乱而与父母走散，被我父亲捡到收养在府中，我将她当作亲妹妹，对待她与阿鸾一视同仁，没想到，她却对我存了那样的心思，见我拒绝，便在娘亲的事情上置身事外，且还在雪家没落之时，借口要去宫里给雪家开路，嫁给了秦始皇嬴政……
后来秦国一统，父亲逝世，我抱着琴苟活于人世，因琴音打动人心，我被选入咸阳宫做了第一琴师，见到了明月……
明月气焰嚣张，要挟我做他的男宠，我断然不肯，她便砍断我的脚筋；我依旧不肯，她就怂恿嬴政挖了我的眼睛……
我已万念俱灰，再无活下去的意思，只因舍不得琴音才苟延残喘！
一次殿上演奏，我因过于悲愤，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折断了一根琴弦。嬴政大怒，也不顾明月的反对，便将那时臣子们献上的一味炼制失败的‘长生不死药’强灌入我的口中，算是给我的刑罚……”
淳于静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紧紧抱着雪无声，也不知道是在用自己的体温安慰他，还是在从他的身上寻求安慰。
她只是觉得好心疼，心疼的喘不过气来，心疼的比死了还难受。
他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待雪无声！他们为什么要容不下他！他爱弹琴，他想要弹琴，仅此而已！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放过他，都要那样的折磨他！
淳于静好恨，恨自己没有出生在那个时代。如果她与他同时代而生的话，她即便踏过万水千山也要找到秦国的雪家，阻止那些想要伤害雪无声的人！
她好恨！
恨那些人的蛇蝎心肠，更恨自己来得迟了！
“静儿，你还好吗？”
当头顶上这粘稠低哑的声音轻响起来时，淳于静才缓缓回神，圆润的胸还因为怒气和不甘而一下一下剧烈的起伏着，顶着雪无声的胸膛。他能感受到她的心绪，所以询问道：“还听下去吗？”
淳于静试着让呼吸平顺下来，坚毅的说：“我听！”
“好。”雪无声也就接着说下去了。
“那所谓的‘长生不死药’，也不知被炼制成了什么，我只知道吞下后忍受得煎熬根本不能用言语诉说，而我似乎很快就死了。临死的前一刻，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我这一生活得太不甘心，我只愿重来一次。
我没有想到，当我再度睁眼之时，竟到了现在你我所处的这个空间。这里依旧是战国年间，什么都还在，唯一不同的是，除了我却再无其他人。
我孤身飘零，渐渐的，空间里的人多了起来，就连阿鸾和明月都来了。我还记得阿鸾怒气冲天的对我说‘爹爹不看重我，我想重活一世才来到这里，为什么你也来了？我讨厌你，你不要跟着我，我讨厌你！’
起初我们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才隐隐感到，我们似乎重生到了一个异空间，而这个空间所有的人都是因为不满于前世种种而重新来过的。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更发现一件奇事，那便是所有人对前世的记忆都在一点点消失，先从最重要的东西遗忘起，直到第五年，便忘掉所有，完完全全成了这个空间的住民……”
淳于静蓦地一颤，眼珠子不由瞪大，“失、失忆？”她登时觉得浑身都凉了，“我也是……我也好像忘记了重要的事情……五年！难道五年后我会和他们一样，忘掉南宋的所有？！那唐夜呢？唐夜一定也在渐渐的忘记吧！”
淳于静不由的挣扎起来，她是那样的不甘，竭力的想要抵抗看不见的命局，眼中有泪溅出，像刀一样割在雪无声的心窝。
他紧紧的圈住淳于静，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膛上，歇斯底里道：“对不起，静儿，对不起！我一直没将此事告知你，是我的错！”
淳于静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一味的抱着雪无声，埋头在他的胸膛上微微啜泣。她只是害怕而已，但她心底那坚强的壁垒却更为坚固了。
“我不信，我不会屈服！”淳于静低吼道：“我才不信我会落到那个下场，我一定可以力挽狂澜的！”喊了这一句，似是给自己一份信心，恍然又觉得不对劲，便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失忆？”
雪无声叹了叹气。
“关于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与空间里的众人一遍一遍的生死轮回，他们什么都忘了，我却还记得一切，而阿鸾只记得我是她的哥哥，明月纵然忘了所有仍对我保持执念……我早已说服自己走上将门之路，饱读兵书，勤于习武，也不知在第几世时获得秦王赏识，成为邑王……
时如逝水，十几世就这么过去，这个空间不论怎么发展，却一直还在延续着战国时代的光景，似是而非。
我身为秦国邑王已经很多世了，每一世我都想让阿鸾可以真心接受我这个哥哥，可是……我已让自己什么事都可以办到，唯有阿鸾，我败了，一次又一次的，惨败了。”
说到这里，已不知雪无声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淳于静泪眼模糊，滚烫的泪水剜在雪无声的胸口上。她想起了那晚在火炎洞，雪无声用如同孩子般容易受伤的声音梦呓道：“你们为什么全都讨厌我？”
这是雪无声的错么？
这怎么能是他的错呢！
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待他！为什么雪家那些人这般心狠手辣！
世上又为什么有那么多黑白颠倒的事，有那么多善恶不辨的人！
“不能原谅，简直不能原谅……”
淳于静的愤怒和悲痛，早已化作一片汪洋大海，比天下间最深的海还要深。
可是那些人不能原谅又有什么用？除了月姬和雪鸾，剩下的人早已随着历史的脚步化作了尘土，轮回转世，再不是当时的他们了。
可是他们又可曾知道！被他们伤害得体无完肤的雪无声，却还清晰的记得那些过往，一个人活在这个重生空间里，一次一次承受被回忆吞噬的痛苦，又一次一次的无法改变妹妹的心。而周遭的其他所有人，早已经忘掉了一切，全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个个扮演着冷漠的过路之人。
够了！
真是够了！
这样的重生，这样只有绝望的重生，她再也不要让雪无声遭受了！
她不允许！死也不允许！哪怕拼上性命，也绝对不允许！
“静儿……？”
不知道为什么，雪无声觉得淳于静过于激动了，他的心不禁又悬挂了起来。她在想什么？是责怪他隐瞒了她么？还是觉得他其实根本是个顶着光鲜外表的不堪之人？
不禁的，雪无声试着问道：“静儿，你怨我吗？”
没有回音。
时间似乎分外的漫长，床边那对龙凤烛忽而发出的噼啪声，听来让雪无声的心狠狠的一收、一缩，呼吸紧了起来，莫名的不祥预感使他如坐针毡。
可是良久后，却是一道坚决的声音，缓缓从淳于静的口中吐出。
“我怎么会怨你，我不会怨你的……”
这番话就如同圣洁的拯救，将雪无声的心从泥沼中捞起，他似乎看到眼前镀了一层阳光的颜色，很灿烂、很明媚。
怀中的人儿紧紧贴着他，密不可分，也绝不分开，淳于静突然加重语气，一字一句的说道：“雪无声，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你一定要听好。”
雪无声凝神，视线紧紧锁在淳于静的身上。
此刻的她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郑重其事，眼底是含着泪的，泪水上漂浮的是刻骨铭心的深情眷恋，正随着那两汪眼波浩瀚的流转着。
“雪无声，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太多的原因交织在一起，蒙蔽世间的正道理，才造成了你的悲剧。但是我想告诉你……”
说到这里，执起雪无声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紧紧的勒着，甚至勒得有些疼痛。
“从前那些苦痛，我恨自己没能早一些到来，与你共同分担。但是在今后的岁月里，不管再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你都不是一个人，你有我在！生生世世，有你便有我，我淳于静认定你了。你若生，我便生，你若死，我绝不独活！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让你快乐，让你幸福。我还要给你生个孩子，不对，是生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一家人要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我们要一起创造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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