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丞相府十年认贼作父

整个偏殿的空气似乎有些彻骨的寒意，我的身体有些许颤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可她接下来的话让我感到心痛，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无法掩盖的悲伤。

“十年……十年认贼作父。直到，我嫁进言府，嫁给中剑，我才知道了所有故事的真相。”言甄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公主可知道夜沧边界的望族思狂山庄的甄家吗？”

她突然凄然一笑，带着自嘲，“公主怎么会知道呢？早在十年前，思狂山庄就被灭门了。”

甄家，言甄，言甄，难不成她是那所谓的甄家后人。

“以前听到思狂山庄的事，也不过当个故事。可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那故事中的一员。”

十岁之前的记忆我不知道遗失在哪里，我的记忆之始是丞相府。醒来的时候，丞相说，我被人遗弃在街边，恰巧被花楼的妈妈看中，被带到那烟柳之地学习那些卖肉的营生，是他看我可怜才带进了丞相府。他说那时候，我紧紧抓着他的裤腿，胳膊上满是那种不留疤的伤，我跪在地上卑微地像只小猫，细声软语地求他救我。

现在想来那是多么拙劣的借口，多么可笑的说辞。

可那个时候，我对他是感恩戴德，对他惟命是从。他说，一个人可以没有名字，但一定不能没了姓氏，姓氏是自己身份的象征，他说我品性纯良，为人真善，便为我取姓为甄。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让我随他的姓氏，只记得他说，因为他的姓氏让他背负了太多，他不能再剥夺这唯一属于我的东西。

当时年幼，一直不懂得他话中的含义。现在明白了，可是已经太晚了，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他让我跟随他的庶出的小女儿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那小院已经破败，到处是荒草，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几乎能塞下小孩子的脑袋。一开始我看到那样的门，还担心夜里会不会有人来偷东西。谁知道老嬷嬷听了我的话，哑着嗓子大笑起来，说，“哪会有人来这里偷东西，来偷这两块门板吗？就算是有偷东西的，也就是些老鼠会来光顾这间破庙”。

有一个老嬷嬷照看着我们的生活，除此之外，那里再无人问津。

晚上的时候，我们紧紧拥在一床有些硬的棉被里，听着老鼠在地上跑动的声音；听着外面的风声从门缝钻进来，在房里打着旋，还一度担心，它会掀了我们唯一挡风的茅草屋顶。

老嬷嬷的耳朵有些背，而且爱打呼噜，每天都是震天响，总是吵得我们睡不着。

即便是那样艰苦，我依旧觉得自己活得很快乐。所以从不曾埋怨过丞相自己过得不好。我希望，自己的生活就这么一直平淡下去，就这么平淡下去就好。

那院子紧靠着外面热闹的街巷，我们常常能听到小贩叫卖的声音，听到那买糖葫芦的吆喝声，都会禁不住流下口水。会听到各种各样的有意思的事，比如，张家的灯笼莫名其妙地被偷走了，小偷还在门前的石墩下留下一张纸条，上书：未央夜色，借灯不还。李家的儿子八岁了还在炕上画……还有……关于思狂山庄的故事。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传说思狂山庄的第一位庄主因受天界仙尊的恩惠，在边界建了那座思狂山庄，誓世世代代为仙尊守护一位女子。

那些人说，以修仙为志的思狂山庄不知何种原因被诛杀，不留活口。那时候，小小姐还问我说，“甄儿，你也姓甄呢，你是不是那什么思狂山庄的人呢？”而我那时候也只是天真地说，自己才不要是思狂山庄的人。要不然，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只想平静地生活，在那个小房子里陪着老嬷嬷，陪着小小姐。

可是那一天，那一天老嬷嬷突然染了鼠疫。

半夜的时候就听见她剧烈的咳嗽，一直在翻身。小小姐叫了她两声见她没有答应，以为她又患了伤寒，没做太多理会。揽着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们都已经起来了，却依旧不减老嬷嬷起来准备早餐，我们去了她房间，才发现她起了高烧，全身都在颤抖，而且昏昏沉沉地捂着胸口，不住得咳嗽，而她紧紧攥着的手帕上全是红色的血迹。她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看到我们的时候，忙捂着嘴，往外赶我们。

平常的小病，府里是不给看的，都是由着我们熬过去的。后来，老嬷嬷呼吸越来越困难，发绀迅速加重。没有办法我偷偷潜在丞相必经的路上，跪在地上求他派人去看一看小院里病重的老嬷嬷。虽然他答应了，可还是晚了，老嬷嬷没能熬过去，她死了……

小小姐抱着我大哭了一场，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她，她一直都是优雅的。她说过，嬷嬷告诉她，只要她足够优秀，他的父亲总会想起她的。可是她等了好久，父亲都没有来看过她。

而怜她爱她的老嬷嬷走了，她就再没有理由优雅下去了。那个父亲，他不值得她认真对待。

小小姐的身体一直不好，在老嬷嬷走了之后，她就病倒了，她就躺在老嬷嬷躺过的那张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的时候就拉着我的手，说她看到了老嬷嬷，说她感觉到了老嬷嬷的存在，说老嬷嬷一直不曾离开她身边。

后来小小姐陆续出现了与老嬷嬷相同的症状，只是她总是压抑着不让我知道，她说她不想再待在这冰冷的世界了，让我不要救她。挨了三天后，小小姐……也走了。

她穿了自己最好的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粉红色的裙子，那是老嬷嬷用她娘亲的嫁衣改成的，她一直不舍得穿，说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可那天她非要我帮她换上，她说她要穿的漂漂亮亮地去见嬷嬷，去见她的娘亲。

她艰难地拉着我的手，她说，嫁为人妾，竟是连大红色的嫁衣都不能穿的，娘亲她爱错了人。甄儿，你此生一定要找一个好人把自己嫁了，穿那一身火红的嫁衣，戴东珠穿成的凤冠。莫要为爱委屈了自己，卑微了自己。

然后她的手慢慢下滑，竟然在攥不住我的手，小小姐她很怕冷，手总是那么冰，她总是喜欢牵着我的手，让我帮她取暖。她那么冷，那么冰，我却怎么也暖不热，怎么也给不了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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