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榻上猪头
“嗯哼……”
如果说心里最极致的痛是无声，那形体上的疼痛，最极致的便是痛出声来……
像是关闭了多年的卷帘被抬起。
两扇眼皮外，烛光照进黑暗，唤醒了昏沉的灵魂。
擎天仇用力睁开眼睛，但只感觉到整张脸都有些麻肿。
在这阴潮的洞中，熟悉的环境，却让他呆愣了片刻。
下一息，发现身旁传来了一缕关切的波动后，急忙转头看去。
洞中的床榻旁，一位女妪，正提心吊胆的望着自己。
擎天仇急忙提起臂力，想要撑起身子，口中小声道：“师……师娘……”
见擎天仇醒了过来，一旁的师娘有些激动道：“天仇，你看你……”
师娘正欣喜的说着，但眼角的泪痕，却被洞中烛光，照的清楚明白。
那两鬓雪白，一身袍子洗的有些褪色。
从外貌上看，估摸着有七八十了，面容虽有些皱纹，但还是白里透红。
显然就仅仅从气色上看，定然是驻颜有术的。
忽然，洞口却传来了几声叱喝：“拳法无威，掌法不凌，学艺不精，自取其辱！”
一位老者撑着有些单薄的身子，向擎天仇所躺着的石榻走来。
那老者的眉宇间，隐隐有着几分霸道。
只是前行时，右腿微微下陷，像是有伤，却极意遮拦。
他便是擎天仇的师父，古清扬。
自古以来，相教严厉之家，皆是子怕父，徒惧师。
擎天仇也不例外，显然是有些吃怕。
在听到这几句评价后，先是缩了缩身子，仿佛躺在被窝里会显得有些安全感。
随后望了望一旁的师娘，又像是有了些底气般，不服气道：“谁让他们说咱们是废物……”
“嘶……”
正说着说着，擎天仇愤愤提劲，捏了捏被子里的双拳，反而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感受着四肢和躯干传来如潮汐般的阵阵刺痛，所以疼的自己忍不住发出声来。
今天是立夏时节，正是天柱山上，芒府内的元气测试之日。
本来擎天仇还未修炼出元气，是并不需要测试的。
但毕竟这一年一次的测试，擎天仇又想去凑凑热闹。
可谁知道就在擎天仇等众人测试完。
刚跟芒府内的几个同门师姐妹调笑几句，却好死不死的遇到了几个平日里，就相互不对头的几个家伙……
好家伙，本来对方人多，自己当然是不愿意纠缠的，可谁让对方却故意说他只是个‘会躲在女裙下的废物’！
这可让擎天仇怎么忍？要是那几个同门师姐妹不在还好。
咳咳……当然了，就算是同门师姐妹不在，擎天仇也不能忍啊！
这一下怒气上涌，所以擎天仇气的不轻，好像自己是一挑五的王者般，与那几个家伙群殴！
可在芒府内他并没有什么特好的朋友，所以当时也就是五个人群殴他一个了……
至于结果，就是他刚冲过去后，就却连拳头都还没有碰到对方时，就被为首一人身中催出的元气给砸七荤八素。
然后就是一顿胖揍，成了现在石榻上的这幅猪头样子……
抽了抽吃痛的嘴角，擎天仇躺在榻上嘟囔道：“死雷猪，等我突破体境，非把你捶成猪头不可！”
这个被他称为‘死雷猪’的雷麟，就是先前用元气砸中他的家伙。
因为擎天仇是古清扬与妻子静姝在天柱山脚下，捡来的孩子，而那些自持背后有家族的子弟，本就看擎天仇不顺眼。
这些年，又因为擎天仇修炼体术，导致体内元气并无突破，也就更让大家鄙夷了。
而那芒府内的雷麟，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经常的找擎天仇麻烦。
只不过这次，看上去更严重些罢了。
但心中虽是愤然不已，可片刻后擎天仇又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因为虽然自己和雷麟极不对付，但不管怎么样，那胖子现在都已经踏入元气境六重了。
这个修为，在芒府小辈中，可是相当靠前，比起他这个连元气境都还未踏入的家伙来说，那已经是强了极多。
而自从上古圣贤，盗天地之气为己用时，当今天下，便以炼化元气为主要修炼方式。
如此，更有无数强者前仆后继！
更有圣人言：“元武大陆之上，才是我辈所要登临之处！”
所以自古以来，元武大陆便以修炼元气为主，而达到以元锻形体、命气、元神的目的。
所谓以元锻体，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先吸取天地元气于一身，然后逐渐壮大元气，便是元气境。
再让体内元气滋养骨髓、筋骨、五脏等，便是元体境。
等成就元体境，体内便会凝聚出元气种子，只要集齐九颗元气种子，便能融合一体，达到元胎境。
而当体内的元胎强化到一定程度，体内所有元气与元素，就会凝聚成丹，便是元丹境！
在元武大陆中，唯有体内化出元丹者，才算是真正踏上了元武大陆的强者行列！
至于元气境，则分为九重，前五重效果并不明显。
可当体内元气达到第六重化髓时，体内的元气就开始强化，骨髓、血液。
而到了这一层，整个人的精神、力量，都会靠自己的资质变得敏感。
但最最重要的，还是元气达到第六层后，人体能够将体内的元气进行外放。
而那雷麟，就是因为能够外放元气，所以擎天仇这才能断定，他已经踏入的元气六重了！
不过其实两人年龄相差也并不大，擎天仇今年十五，那雷麟也不过十六岁。
至于为什么擎天仇至今还未曾踏入元气境，就是因为先前说的擎天仇所修行基础法门。
那套名为‘体术’的法门，是擎天仇的师父古清扬所传。
体术修行之初并不以吸取天地元气为主。
而是先不断以外力锻炼形体，且这‘体术’在修炼过程中，极为痛苦。
加上修炼比较耗费时间，很多人直接引气入体，早早就能冲击元体境。
而对于体术，常人能将其练至四层，就已经极为不易，体术分为六层，而擎天仇，已经练到五层体术的层次。
但……因为体内毫无元气，所以在拥有元气者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的。
可体术的好处，就在于不断以外力来通过锻炼形体，超越自己极限后，内脏筋骨便会更加强大。
但坏处就是过程极为痛苦。
而且若锻炼后得不到补充，就有过度消耗命气的情况产生。
到时候，若命气衰败得不到滋养，或者在锻炼形体的过程中出现问题。
那这整个人便彻底报废，再无修行的机会。
而想要突破体术六层，不仅需要毅力，坚持，更需要天材地宝来进行滋补。
但之所以被称为天材地宝，便足以说明这些东西的可贵。
而就是平常的元丹境强者，都无法支撑自己长期服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份财力。
所以普通人，自然就更加无福消受了。
“砰……”
洞府内，古清扬听完擎天仇的嘟囔声后，一掌拍向一旁的石桌后就要开骂。
哪知一旁的师娘静姝，推了推古清扬的肩膀，这才没有骂出声来。
但古清扬还是指着擎天仇那脸，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不好好修行，非要与人争斗，这下好了，被打成这猪头样！”
说完，古清扬叹了叹气，之后朝着静姝说道：“老婆子，昨天那黄须草给天仇服下吧。还三个月就要府中大比了，尽快让这臭小子突破体术六重后，就得赶紧练习‘小元功’，不然到时候上去比试，连元气境一层都不到，就更丢人现眼了！”
一旁那静姝先是一愣，反而急道：“清扬，那黄须草可是给你疗伤用的啊！”
古清扬听罢，却面目一沉。
反而摇了摇头，口中低沉地苦笑着说道：“我如今修为大跌，这些草药也用不上了。我这个废物，在府内教教天仇还可以，至于恢复……”
顿了顿声后，古清扬站起身向外走去，口中却说道：“这些天我多去几趟天柱山后山，尽量给天仇再找些天材地……”
哪知石榻上的擎天仇，不等师父说完。
就涨红着双眼，紧紧捏着拳头吼道：“师父才不是废物！”
原来古清扬说自己是‘废物’的话，让擎天仇顿时激动起来，望着那老者那有些驼着的后背，擎天仇又急急道：“师父是最强者！”
擎天仇还记得十年前，在天柱山下老者迎着狂风暴雪，将自己背在身后带回到山上芒府内……
古清扬听罢，双臂都有些发颤。
随后还是自顾自的向外走去，口中说道：“好好养伤，待会就服下黄须草，一日后咱就冲击体术六层。”
洞内的师娘静姝望着那道驼着背，向外渡步而出的身影，心中不由的一酸……
而此时，擎天仇又见师娘有些不对劲。
顿时伸手，拉着师娘的衣袖急道：“师娘你不别哭！天仇一定会努力的修炼，到时候想办法把师父的伤治好。”
“天仇，你也别怪清扬师父这样对你，你要知道我们都老了，他已经将你当做他自己的亲生孩子了啊！”静姝抹了抹眼泪后，望着擎天仇说道。
其实觉得丈夫这样训练他，实在有些残忍。
但她不会违背丈夫的意志。
因为她知道，这是天仇唯一的出路。
自从十年前在天柱山下捡到擎天仇，他们夫妻二人就知道这孩子的资质并不是上佳。
想要在这以武为尊的世界活下来，天仇必须付出更多更多……
可一旁的擎天仇，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顿时朝着师娘兴奋道：“师娘，我听府内的几位师姐妹说起过，只要在数月后的府内大比中，取得第一名，就能获得府主赐下的地阶五品‘灵芝花’一朵，我听她们说这‘灵芝花’对元丹境强者的伤势，都能够起到效果。今年大比，我一定要拿到第一，到时候就能给师父治病了！”
静姝一听，却是摸了摸擎天仇的脑袋，无奈道：“傻孩子，数月后的府内大比，你别说第一，便是前十都不容易进，而且你初入修行，走了寻常人所不走的路子。先将体术练至六层，那时才开始修炼元功，而并不在乎这前期的修为。”
望着擎天仇那被揍成猪头的样子，师娘静姝顿了顿后，又安慰道：“否则早早练那‘小元功’你如今只怕也已经元气境四、五层了。”
“可……”
擎天仇听罢，刚想说些什么。
那静姝却伸手摸了摸元天仇被胖揍过的脸后，轻笑道：“赶紧把这‘猪头’养好，等挨过体术六层，就是对师父师娘最大的回报了。”
说罢，也不管擎天仇还想说些什么，便自顾自的朝着洞内去拿‘黄须草’了。
望着师娘蹒跚远去的背影，擎天仇却紧紧咬起牙关，双目开始有些放泪。
心中暗想道：“师父师娘因为我，付出了太多！我擎天仇如果还是个男人，这次大比就是死，也一定要拿下‘灵芝花’！”
因为回想起师父的伤，擎天仇心中就愤愤不平。
擎天仇所在的芒府，乃是这元武大陆南域，庞大势力‘青芒宗’下的一个分支。
而在数十年前，如今芒府的府主与师父古清扬乃是至交好友。
可在一次执行青芒宗任务时，因为任务失败，导致那日极多强者陨落，最终被青芒宗发配到天柱山。
而当今的芒府府主，还是那青芒宗宗主的嫡系子孙。
所以整个芒府，其实只是南域天柱山中的，一个小修炼府邸罢了。
但平日里也有不少附近城镇上，天赋不错的孩子被家族带着前来学艺。
而纵然被发配到此地，每年芒府还是上供着极多财货，想要回归青芒宗。
或许是因为青芒宗内的宗主，还念着几分血脉之情。
所以在芒府每五年一次的府中大比时，便会派遣几位使者与后辈，前往这芒府进行考校。
而也正因为如此，芒府内的大比就显得更加重要。
每五年一次的大比，只要年龄不过二十岁，能够取得好的名次，甚至有机会进入青芒宗。
而听说要是能够打败那从青芒宗内派下的使者或后辈，甚至还能直接进入青芒宗内门的资格！
所以，这每五年一次的府中大比，就成为了府主最期待的日子。
只想着某一天能出现一个奇才，进入那青芒宗内，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可谁知道，就在五年前的那次芒府大比时，青芒宗的使者来此地收取贡品，见不到芒府府主，大为恼怒之下，却将古清扬打的重伤。
从最开始看到师父被一招大败后的手足无措，到之后的愤恨无比。
“凭什么强者，就能随意凌辱别人！”那时擎天仇心中便怒道。
可其实就算打败师父，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作徒弟的帮师父找回场子！
可那个使者呢？
擎天仇亲眼所见，他竟然在击败师父后，不仅打断了师父的右腿，还强行将师父的修为摧毁。
导致师父在重伤之下，修为直接从元丹境跌落至元胎境。
一身的内脏被无情破开，导致内脏中的血瘀堆积，一些经络更是被堵着七七八八。
才让这五年来，师父的一身修为毫无寸进！
谁知道？
一个年过七十的老者，临老竟然受到如此大辱！
自从那件事情后，古清扬甚至想要了结掉自己的性命……
可一想到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妻子，以及收养了数年，亲如骨肉的天仇与天盛。
他却表现的一幅毫无所谓……
要不是那日天仇在师父醉酒时见到那自残的模样，擎天仇怎么能够相信！
那双本来用于守护家人的拳头，狠狠地砸进被那年轻使者所弄断的右腿，每一拳拔出后，都夹杂着血肉，仿佛是诉说着自己的无能！
师父他只能心痛，心痛到无声，却用行动来刺激自己，可师父老了，再怎样也不是哪个昔日年轻使者的对手！
恨！
擎天仇好恨！
是那个使者，他毁了师父的尊严，而那个使者，也在擎天仇千方百计之下打听了出来。
他，一个纨绔子弟！
十三岁修炼，十五岁却能突破元气境九重，达到元体境。
而在二十二岁，便突破元胎境。
二十五岁，竟在一次任务中，直接突破元丹境！
后来擎天仇才知道，那个人在青芒宗内年轻一辈的声势，简直无人匹敌！
他凭借着妖孽般的天赋，在青芒宗内便肆无忌惮。
他的名字，就叫秦海。
洞内的石榻旁，淡黄色地烛光正摇曳着。而洞中深处，也传来了师娘向着自己渡步而来的脚步声。
擎天仇回过神来，想到：“是师娘取了‘黄须草’要给自己服下吗？明天一定要突破体术六层！”
可身上的伤势，或许能够得到滋养。
但心中的恨，却仿佛一团怒焰，疯狂灼烧在擎天仇的心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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