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残破记忆

他们一直喝到子时才散场，我受不了他们两个这聊得甚投机的场面，早早的将那碗白米饭刨进嘴巴，撒谎说困了要睡觉，一个人磨磨唧唧的回去青居，虽然这局饭吃得不怎样开心，但是好歹也让我明白过来几件事，第一，君十三娘不仅仅只喝山泉晨露的，酒也是要喝的，第二，她跟人套近乎的本事相当高，三言两语下来就能让姬澈同她促膝长谈，第四，也就是最重要的一个，以后要吃饭的话，绝对不能有叫她的心思！

回到青居之后，一个人坐在屋外的回廊上嗑瓜子，就着一壶清茶，夜里桃花的芬芳气，倒也乐得享受，总比坐在酒桌上又不喝酒尴尬的只刨饭要好，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一闪一闪的，那副珠帘也在夜风里玎玲玎玲直响，像是乐声一样清脆的声音。

姬澈一身酒气的推开我虚掩这的房门，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抬着晃晃悠悠的脚步倒在榻上，我无奈摇头叹息，放下手中的茶杯和瓜子，撩开帘子朝他问道，“你怎喝成了这个样子？这得喝了多少。”

“哎。”他揉着额头，“别提了，都说不喝了，君十三娘还不依不饶的又去搬来了六七坛，我还真没见过这样能喝的小姑娘。”他坐起身子，我坐在他身旁给他按按太阳穴，埋怨道，“你也真是，我给你倒杯茶醒醒酒吧。”

他摆了摆手，身子一倒躺在床上，“困，睡了。”声音才落下，就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声，看样子是睡过去了不假，看着他这个样子，当真是气也气不得，恨也恨不得。

给他脱了鞋子，把脚挪到床上，一身的酒气实在是不好闻，出门在外，也没有什么衣服可以换洗换洗，我决定了，明儿他一醒来，第一件事就得让他去洗澡。

不过看他这双鞋子，应该是不能穿了，从黎国边境回来的路上，正是飘着雨的时候，他的这双白丝的软鞋上已经满是泥污，想起沐风亭那个地方有条山涧，眼下我也没有多少睡意，打算给他拧过去洗洗，明儿他也好穿的舒坦些。

拧着鞋子除了房门，小心的将门带上，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见着君十三娘趴在一树桃花上，满脸乐呵呵的把我望着，“你倒是很会持家的，不像个公主。”

我笑了笑，走到她那颗桃树下，放下鞋子抬着望着他，“我从小也没多少的侍女仆人，简单的杂事我还是会干的，再说这一路他护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我，也挺不容易的。”

她定定的瞅着我，似在思索着什么，半响，她落下身子，一双赤足踏上碧绿的草地，脚上银铃叮叮一响，她打趣的朝我问道：“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到她这个问题忽然间心头一跳，随之而来的就是满脸发烫，手足无措，迫切的想要去掩盖什么，但又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好掩盖的，支支吾吾的我我我了半天，只道：“君姑娘，你玩笑了。”

说着就要弯身去捡鞋子，身子刚弯下不到一半，她却把我拉起来，一个腾挪将我带上沐风亭上的山涧之顶，她放下我，坐在石板上，一双赤足放进水里戏水，她偏着头看着有些慌张的我，嬉笑道，“叶凝姑娘，你说，如果一个人离开了你，那是怎样的感觉？这里是不是才会痛？”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望着我。

流水哗哗，从断崖上冲下去，四下寂寥，少有的安宁，她这个问题问得我有些恍惚，我看她这个模样，应该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这的确是个情窦初开的好年纪，加上她刚刚问我的话，我疑心她会不会是看上哪个帅气的小哥了，想到这些不免咧嘴一笑，蹲在她身旁笑道，“怎么？谁离开你了？”

她低下了脑袋，有些失落的摇头，齐至脚踝的发丝滑进潺潺的流水里，映上如雪的月色，在流水中散发出斑斑色彩，“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想不起来，有时候他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我脑子里，也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他穿的是深黑色的衣服，有细细的眉毛和浅色的唇，他的头发不似姬澈那样直披着，而是绾进玉冠里。”她将浸在水里的长发一寸一寸的拉起来，长发自离开流水，自然变干，变顺，像是有密密的木梳梳过千百遍那样的的柔顺光滑，“就像这样。”她把头发盘在头上，做出头发盘在玉冠里的模样。

她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好像他又不仅仅只是这个样子的。我想不起来了。”她捂住发丝的手一松，柔丝宛如飞沙随着夜风飘起，再次落入潺潺的流水。

我呆呆的看着她，怎么也听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弄得我一头雾水，她说的那个人，是真的存在，还是仅仅只是她幻想的产物？若是真，她又怎会不记得，若是假，又怎会说得出这样的语气，那样轻柔，是心底里发出来的声音，我模模糊糊的觉得，她应该不是在说假话，当然了，这单单只是我的直觉罢了，只因她跟我一样，都是女子，有些细腻的语气和话语很容易的就进了心里。

“你为什么想不起来了？”我继续问。

她双脚戏水的动作这我这句话之后停了下来，定在了水中，双手撑在身下的石块上，低着头，默默的说道，“有个东西一直在阻挡着我去回想起那个人，我只能想起那一段极少的记忆，可我每次一想到那短短的记忆，这里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再次指着自己的心口，呢喃的说，“一种似痛非痛，像是被堵住了一样的发慌，难受，像是被扔进了水里一样的难以呼吸，看什么样的风景都变成了灰色的，也像是一种早已习惯了的东西忽然间被抽掉的失落和彷徨，这种感觉就像是，整个天底下就我一个人。”她忽然苦笑一声，“我还不知道我算不算得上是人呢。”

“你不是人是什么？”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呀，倒是跟遥遥一样，小小年纪一定是常常溜进茶楼里听书去了吧？”我站起身子要把她拉起来，“走啦，脑子里想些什么呢？我还有事要做，你得把我送下去啊。”

她望着静静流淌着的湖水，默默的发呆，水中是她的倒影，头顶有浅浅残月，“我现在就是那样的感觉。”她继续戏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天真欢乐，对我做出一副灿烂的笑容，“我想再坐一会儿，你自个儿回去吧。”

我看了看脚下的断崖，浑身一阵哆嗦，我自个儿回去？这么高的断崖我怎么回去？我可不是姬澈，更不是你。

身子却忽然被一阵清风托起，像一片树叶一般慢慢的朝断崖下飘去，我回头望了她一眼，她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月光与流水的泛起的光亮投在她的小脸上，她就这样呆呆的望着，流光山色，万籁俱静，一头长发在夜风里纷飞如烟霞，她低低的问那一轮残月，“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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