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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被坏了名声


钟昊天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这个病秧子确实不简单。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却又似窥透了一切,把所有人都赤条条的看在眼里。

在赵无忧的眼里,恐怕所有人都得摘下面具。

赵无忧轻咳两声,“酒虽好,却不可贪杯,五公子以为呢?”

“能否贪杯,还得看自己的酒量如何。”钟昊天道,“不知道赵大人,能喝多少?”

“不是我能喝多少,而是你能给多少。”赵无忧瞧着杯中佳酿,“五公子恐怕还没明白我的意思,能替我喝酒的人多了,你这一点点,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钟昊天握了握手中的杯盏,“既然赵大人如此坦诚,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不绕弯子了。敢问赵大人,如何才能合作?”

赵无忧含笑望着他,眸光清冽而幽邃,“那就要看五公子,有多少诚意。”

“你想要什么?”钟昊天问。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诉我,你有什么便是。”赵无忧起身望着波光粼粼,负手而立。风过衣袂,白衣书生,消瘦却又不失体美。

“我要的东西,怕是有些难。”钟昊天道,“这七星山庄里的,有我母亲的遗物,我一定要拿回来。只不过,赵大人确定要做这为难之事?”

“我这人最喜欢做的,就是为难自己。”赵无忧凉飕飕的回头看他,“易得之事易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不是吗?”

“是一串佛珠。”钟昊天凝眸盯着赵无忧。

可惜,赵无忧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好。身居高阁,没有半点贪婪之气。这般的翩翩公子,如何能将她与执掌风云的朝堂大臣联系在一起?

“佛珠?”赵无忧挑眉,“这倒是不错的,到时候可否一观?”

“不是所谓的金银财帛,也不是什么传世奇珍,赵大人还感兴趣吗?”钟昊天问。

赵无忧凝眉,“家母吃斋念佛,我这厢借花献佛的事儿也不少。难道五公子在京城的时候,没听过在下亲自前往东厂,为母亲挑选佛珠一事?”

钟昊天面色一紧,“你如何知晓,我来自京城?”

“靴面上的祥云蜀绣,出自京城的四海布庄,且四海布庄的物件,都是天下独一无二,没有双份不可复制。据我所知,四海布庄没有分号,五公子不是从京城而来,就该是京城有友人在居。能送衣物鞋袜这样贴身之物的友人,怕是不多吧!”赵无忧撩开竹帘,漫不经心的说着。

“你的眼睛真毒。”这是钟昊天的总结陈词。

赵无忧无奈,“不好意思,天生的。我若不毒,被毒死的就会是我。”

朝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钟昊天深吸一口气,“你如何帮我?”

“我帮你当庄主,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赵无忧迎着微光,这金陵的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前两日大雪冻得半死,这两日温暖如春,越发舒坦了。

“你该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可能当上庄主。宋氏一族不可能承认我,我当年与母亲是被逐出山庄的,人尽皆知……”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无忧低头轻笑。

“你笑什么?”钟昊天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笑你自卑心太重。”赵无忧挑眉。

被人一语中的的戳中心思,对一个男人而言,是件很难堪的事。钟昊天抿唇不语,冷冷的别过头去。

“堂堂七尺男儿,自己瞧不起自己,你还想让谁看得起你?”赵无忧斜睨一眼,尾音拖长,“嗯?”

钟昊天沉默。

“如今自身荣耀,皆是自己所属,何以要依附他人,何以要自卑人前?”赵无忧冷笑,“你既然是来了你母亲的遗物而来,就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出现,何必要躲躲闪闪,反倒落人口实呢?”

他无言以对。

“话到了这儿,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望五公子好好考虑一下,有些东西瞒得住别人瞒不住自己。”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瞧一眼外头的天色,“告辞!”

语罢,她不紧不慢的离开。

钟昊天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没有挽留。

走出去甚远,素兮疾步迎上,“公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如今七星山庄的人巴结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我。”赵无忧想着,这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下次迷路她吼一声就会有人带她回房,也不需过多解释。

“五公子——”素兮道,“说了吗?”

“半真半假,压根没说实话。”赵无忧斜睨她一眼。

素兮一怔,“那公子呢?”

“他没有诚意,我便只好陪着他兜圈子。反正承诺这东西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句话罢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可也没人作证呢!”赵无忧轻笑,“横竖闲来无事,陪他玩玩罢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等着他撞个半死再来找我。”

素兮蹙眉:撞半死?

“那……如果是其他人来找公子麻烦呢?”素兮问。

“照单全收。”赵无忧笑了笑,“越乱越好。”

孙子曰: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乃诡道也。

这么大一个宋氏家族,定居金陵城多年,根基深厚。若不乱起来,又怎么能露出空隙让她钻呢?所以,赵无忧觉得自己有事没事,就得添添乱。

毕竟人的欲望是无极限的,有了欲望就有软肋。

很显然,赵无忧是个心想事成之人。

老大刚走,老五还摇摆不定,夜里又来了七星山庄的老二。

二公子小心翼翼的进了西厢,进来的时候,赵无忧正在左右互搏,自己跟自己下棋。素兮在旁边候着,也不理睬二公子,只莞尔笑道,“公子布的棋,真叫人看不懂。”

“都被人看懂了,就不叫布棋,而是叫拆棋。”赵无忧笑了笑,一直盯着自己的棋盘,“二公子坐吧,这是七星山庄,何必与我这客人太过拘泥。”

这么一想,倒也对。

二公子是主,赵无忧怎么说都只是个客。

坐定,二公子低眉望着棋盘里的棋局,“公子喜欢下棋?”

“不喜欢。”赵无忧淡淡然回答。

倒是把对方给惊着了,他面色微恙,“既是不喜欢,为何还要如此专注?”

“正因为不喜欢,所以才要好好的学,免得来日有人拿我不喜欢的来,惹我的厌烦。”赵无忧白子落下,“二公子有什么事吗?”

对方没有吭声,赵无忧这才抬了头。

入目所见,倒是个俊俏的公子。面冠如玉,剑眉星目,只这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忧郁,平添了几分难解愁绪。他穿着青竹色的长衫,不似寻常江湖中人的一身戾气。

换句话说,他身上没有一丝杀气,倒是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书卷气。

他坐在赵无忧跟前,那神情仿佛多年未见的故友,稔熟之中透着无言的默契。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想着,他们差不多是一类人。

善于隐藏自己,而后不择手段的去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越是安静的人,越危险,这种生存法则,走哪儿都适用。

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却见他拿起了黑色的棋子,不紧不慢的落了一子。见状,赵无忧也不拒绝,开始于他对弈。

棋盘里,生死对决。

棋盘外,各自心肠。

素兮在旁伺候,对于下棋,她还真的不太懂。

不过素兮不懂,不代表穆百里也不懂,然则一个太监下棋,瞧着也不太雅观。所以太监变了心肠,换成了跟刘弘毅的比肩同行。

知道穆百里不喜欢太嘈杂的地方,刘弘毅特意挑选了安静的茶楼。

“刘城主美意,本座心领了。”穆百里端着杯盏,浅尝辄止。

“七星山庄毕竟人多眼杂,我担心督主不习惯,是故——”刘弘毅环顾四周,“这地方极为安静,绝不会有人打扰,督主可暂且在此地歇息,等明日我腾出庄子,让督主住在七星山庄最近的地方。”

穆百里没有理睬,微光里,长眉入鬓,这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浮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端着杯盏,低头啜饮时,不慎让茶露凝了睫稍。抬眸间,流光倾泻,眸光似笑非笑。

刘弘毅面色一紧,穆百里的杯盏已经落在了桌案上。

他口吻微沉,“刘城主似乎没弄清楚本座的喜好。”语罢,他突然起身,抬步离去。

“督主?”刘弘毅一怔,他自问小心谨慎,在穆百里到来之后,把一切能做的都尽量做到细致。这金陵城里的防卫,以及各种安置,他都不敢有所差池。

可现在是怎么了?

“千户大人,这——”刘弘毅追问。

陆国安冷飕飕的斜睨刘弘毅一眼,“刘城主,督主最不喜欢底下人自作主张,何况城主还敢做督主的主张。”他冷哼一声。

刘弘毅脊背寒凉。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烦劳千户大人替我美言几句。”刘弘毅作揖。

陆国安道,“督主的心思,当下属的岂敢随意揣摩。左不过看在城主一番美意,我不妨给督主提个醒。督主奉命而来与赵大人同行,是故……城主懂了吗?”

语罢,陆国安转身离开。

与赵大人同行?

刘弘毅眸色微凝,似乎有些听懂了。

天磊上前,“城主,该怎么办?”

“东厂什么时候也有了忌惮?”刘弘毅不太明白,这穆百里执掌东厂,杀人如麻,何时有过怜悯何时有过忌讳?赵无忧不过是一介病秧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连穆百里都降服了?

还是说,穆百里打算在那病秧子身上,图谋什么?

赵无忧,到底想干什么?

天磊凝眸,“许是忌惮丞相府罢了!”

“赵嵩出使,穆百里何必忌惮赵无忧这个黄毛小儿?”刘弘毅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真的那么难对付?以至于穆百里要费这么大的心思。”转而问,“查清楚了吗?他们到底所为何来?”

“京城还没有消息,大约还要几日。”天磊垂眸。

刘弘毅沉默,穆百里喜怒无常,今日得罪了他,势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回去的时候,暖暖已经睡了。

杜玉娆竟然不在屋子里,刘弘毅心下一惊,急忙四处找寻。

湖心小筑的杨柳树下,纤瘦的女子蜷着身子,紧抱着双膝,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风吹过那干枯的杨柳枝,荡开波光粼粼,倒映着那张极是美丽的容脸。此刻的杜玉娆,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默寡言。

刘弘毅缓步上前,褪了外衣与她披上。

仿佛惊了她的宁静,她骤然惊惧的盯着,突然出现的他。

“夜里凉,出来也不多带件外衣。”他在她身边坐定。

杜玉娆正欲起身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你喜欢这儿,我陪你多坐回。”

“城主日理万机,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她垂眸,仍是那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刘弘毅问,“你娘的死只是个意外,我当时并不想……”

“我困了!”她起身,行了礼转身离去。

“玉娆!”刘弘毅喊了一声,突然从身后圈住她,“我是真的喜欢你,不要这么对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杜玉娆敛眸,也不挣扎,只是微微绷直了身子,“我去陪暖暖。”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胛处,滚烫的呼吸透过她的衣衫,熨烫着她的肌肤,“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暖暖只是个意外。”她低语。

“我想有第二个意外。”他深吸一口气,“可以吗?”

她掰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不曾回头看他,径直离开。

“四年了,你还爱着他?”刘弘毅动了气,“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怎么哄着你,你的心里始终只有那个男人,是吗?”

杜玉娆走了,刘弘毅一拳砸在柳树上,顷刻间皮破出血。

回到房间,杜玉娆才发觉自己的身上,还披着刘弘毅的外衣。

关上房门,抱着他的外衣,她静默无语的坐定。指尖轻柔的拂过衣服上的纹路,这件衣裳还是她三年前给他做的。她还记得,当时他是那样的高兴。

一针一线,她做了整整半个月。

当时做得有些小,他便愣是给饿了好几天瘦下来,然后穿着这件衣裳走到她跟前,与她笑说她何其有先见之明。

她纵然不谙世故,也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乎,她便将这尺码悄悄的记了下来。

可她也就做过这么一回衣裳,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衣服上有些小裂痕,她起身取了针线,就着烛光仔细的重新缝补,尽量让痕迹不被人看出来。

床榻上,暖暖一声呓语。

杜玉娆心惊,针尖刺在指尖,血珠儿嫣红夺目。她凝眉望着指尖的血迹,轻轻的含在嘴里,却只尝出满嘴的苦涩。

轻叹一声,唯叹造化弄人,相遇不逢时。

刘弘毅醉了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仁疼。

头再疼,也比不上心疼。

“城主昨夜喝醉了。”天磊上前。

刘弘毅认得,这是主院。

“夫人呢?”刘弘毅问。

“夫人昨夜伺候城主一夜,天亮时分才去睡,现在约莫还没起来。”天磊端了一杯水递上,“城主好些了吗?”

刘弘毅点点头,“没什么事,七星山庄的情况如何?”

天磊蹙眉,“前两日比武,三公子与四公子皆败下阵来无计可施,如今是大公子与二公子的较量,才算是重头戏。”

闻言,刘弘毅快速起身,“穆百里和赵无忧呢?”

“昨儿个夜里,有人看到二公子去找赵大人,下了一夜的棋。”天磊递上外衣。

刘弘毅微微一愣,“下了一夜的棋?这么有雅兴?可说了什么?”难道赵无忧要搀和七星山庄的主位争夺?朝廷的人,为何要介入江湖之事?

七星山庄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纵然宋家富贵,产业遍天下,也没有达到富可敌国的地步。所以不至于让赵无忧和穆百里都动了心思,千里迢迢来金陵城看比武。

看样子,他有必要重新审视七星山庄的存在。

刘弘毅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孙晓云站在回廊里,大概是想往这边赶。身后的婢女,还端着一盅东西。敛眸,刘弘毅还是走了。

“夫人?”婢女低低的问,“粥……”

“所以说,如果男人心里没有你,你便是为他做尽一切也都是心机枉然。”孙晓云苦笑,“明明是我先来的,最后输的为何是我呢?”

“夫人?”婢女低唤。

孙晓云笑得凄楚,“我没事,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他只看得到自己的心,为何就看不懂她的意思,看不懂我的心?只是一个孩子罢了,难道不能生育就这么不可饶恕吗?结发夫妻,还不如这冷冰冰的霜雪来得更好吗?”

“夫人,您别难过,终究您才是夫人。”婢女低语。

孙晓云回眸,“夫人?在他的心里,还是吗?”

她是不是刘弘毅的夫人,是不是这金陵城的夫人,不过是刘弘毅的一句话罢了!只要杜玉娆点头,孙晓云很清楚,自己这个夫人之位会转瞬即逝。

她留不住人,留不住心,如今还能留得住什么呢?

下一刻,孙晓云一屁股跌坐在栏杆处,独自倾听心碎的声音。

————————————

七星山庄的比武还在进行,热潮每日都相似。

不过赵无忧倒是病了,下了一夜的棋,明知道是二公子处处相让,可她就是不服输。每次都是平手,每次都是重新来过。

赵无忧觉得,自己跟下棋真的有仇。分明一点都不喜欢,却还是这样的兴致勃勃,果然是极其矛盾的综合体。不过矛盾归矛盾,终究也是自己这些年养成的争强好胜,输的不是棋,而是自己。

“公子如此这般,岂非叫二公子明白,您对他感兴趣?”素兮蹙眉。

“连你都看出感兴趣了,那他岂非更自信满满了?”赵无忧吃了药,还是觉得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大概有些低烧。

素兮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这世上肉眼能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赵无忧闭上眼眸,素兮快速上前与她揉着太阳穴。

这会,素兮算是有些明白了,对大公子这样的就得激怒,对二公子这样的就得自暴弱处。对待五公子则是需要耐心,循循善诱。

“如此说来,公子岂非遵循孔孟之道,因材施教?”素兮笑着打趣。

赵无忧抿唇,“我可没有这么高尚。”

“都是刀头舔血的,何来高尚不高尚之分呢?”素兮轻叹一声,“只不过公子不能在金陵城久留,可公子又病了,该如何是好?”

赵无忧面色泛白,不由的轻咳两声,“你去忙吧,我歇一歇便是,约莫是累着了。”

这副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着实教人头疼。

素兮点点头,走出房门却刚好迎着穆百里。

“督主,咱家公子病着,需要静养。”素兮行礼。

穆百里斜睨她一眼,二话不说进门。

素兮自然拦不住,眼下还有个陆国安,二人又不能在七星山庄里动手。眼见着穆百里进去,还给关上了房门,素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若是平素倒也罢了,偏偏不巧,赵无忧如今病了。

万一穆百里要是图谋不轨,那自家公子,岂非性命休矣?

“公子!”素兮急了。

“没事!”赵无忧应了一声,却因为用力过猛,当即咳嗽起来。她捂着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张脸咳得乍红乍白,越显楚楚之态。

素兮按捺,心里打定主意。若里头不对劲,她会不惜一切,殊死一搏。

穆百里坐在床沿,赵无忧靠在床柱处,凉飕飕的盯着他。

四目相对,赵无忧凉凉的开口,“督主如此关怀本官,是不是想给我暖被窝?”

穆百里挑眉,“赵大人何出此言?为何赵大人不觉得,本座是来嘲笑赵大人的活该?”

“督主没那么无聊。”赵无忧轻咳着,被窝底下的身子确实有些发凉,她下意识的缩了缩。

“你倒是挺了解本座。”穆百里瞧着她抓紧被褥的手,愈发苍白得厉害。修长如玉,盈盈如琢,许是因为克制着不教自己咳嗽,葱根似的十指上泛着少许粉色。

他指腹上的温度有些偏高,至少对于赵无忧这冰冰凉凉的温度而言,的确有些熨烫。她蹙眉望着他,这厮的手控癖又犯了,动手动脚的毛病又上来了。

“督主有话不妨直说。”她已经习惯性的放任。

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把玩着她的纤纤十指,指腹抚过她手背上的每一寸肌肤,那种莹润细腻,果然是极好的。心情好,自然语气也好。

磁重之音,入耳绵柔,“你把七星山庄弄得乌烟瘴气,是不是为了你的佛珠?”

赵无忧反握住他的手,“是与不是,对你而言重要吗?”

他凝着她反握的手,也不抬头,只是顾自抚着她的手背,“对本座而言是否重要,于你重要吗?”

她一愣,不屑的抽回手。

谁知他干脆掀开被褥,褪了鞋袜上了床榻。

赵无忧快速往床角缩去,一脸戒备的盯着他,“穆百里,你弄清楚,我是男人不是女人。”等等,他是个太监,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赵无忧又道,“虽然你不是个男人,然则我喜欢的是女人,并非龙阳之癖。你若要对食,尽管去祸害别人,别来败坏我的名声。”

“想得真多。”穆百里戏谑的瞧着她的戒备,“怎么,还真以为本座要吃了你?”

不然呢?

赵无忧心头腹诽:这死太监花样太多,难免又要耍心机。

对别人,她尚且能揣摩出一二,而对穆百里,她除了防备防备再防备,似乎没有第二条路走。大家的虚以为蛇不过是皇命在身,如果有一日,彼此再次站在了对立面,估计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她不会放过穆百里,而穆百里也不会再留着她。

所以,大家都是一类人。看见对方,就像看见自己的阴暗面,惺惺相惜的同时又恨不能掐死对方。

眼角眉梢微挑,那淡淡的轻瞟,带着几分不屑几分孤傲。

她定睛去看时,却只看到他眼底一惯如常的温暖。暖暖如三月阳,教人如沐春风。

可惜,赵无忧不信他这般善良,你要让吃人的狮子,放过到手的猎物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此刻,赵无忧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猎物。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被窝里,赵无忧没敢吭声。虽说是女扮男装,可太监的心思太过诡异,若是突然生出要与她对食的心思,她的女儿身岂非暴露?

“赵大人属蛇的?”穆百里问。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胡言乱语。”

“那赵大人盘踞如此之久,为何这被窝里还是凉凉的?”他笑问。

这一笑,让赵无忧有些慌了神。死太监还懂得用美人计,奈何她快速敛了神,犹记自己是个油盐不进的冷血之人,这才镇定心神不为其所惑。

“我若是太暖,还要督主暖被窝吗?”她无奈的揉着眉心,有些脑仁疼。

他稔熟的揽了她入怀,指尖轻柔的揉着她的太阳穴。他指尖的温度比素兮舒服,摁在太阳穴上暖暖的,力道不轻不重,正是极好。

思来,他平素伺候那些人,得帝后欢心,想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除却他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毛病,这样一个凡事面面俱到,万事周全之人,哪个主子不喜欢?何况,还如此细心,察言观色的本事胜过任何人。

赵无忧也确实难受,便伏在他的腿上。

“你确定你如今追查的,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他问。

赵无忧闭着眼,长长的羽睫垂落,苍白的唇微启,“不管是与不是,若不试一试,如何知晓结果呢?督主不问过程只问结果,敢问——没有过程何来结果?”

这倒也是。

穆百里为她揉着太阳穴,“过程是属于弱者,强者只问结果。”

“难道督主没有听说过,过刚易折,柔可克刚的道理吗?”赵无忧只觉得犯困,却又不想在此刻睡过去,勉力撑着,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督主到底想知道什么?”

“佛珠到底有什么作用,以至于赵大人如此费心,不惜欺君?”说到这儿,穆百里的语调寒凉。

赵无忧骤然睁开眼睛,刚好迎上他清冽的眸。原来人在放松的状态下,才是最危险的。

“我说过,我是奉命而来,是为了皇上的长生不老之药,并非所谓的佛珠。督主想得太多,这欺君的罪名,还望督主不要扣在我的头上。”她淡淡然回答,没有生气,可是口吻里却再无方才的松懈。

穆百里继续为她揉着太阳穴,“赵大人何必紧张,若本座觉得你是欺君,你早该出现在京城的大牢里了,又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留在此处。”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敢问督主,为何要护着我呢?难不成还真想给我暖一辈子的被窝?想要我尚书府的八抬大轿吗?”

“有何不可?”穆百里似笑非笑,浓墨重彩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表情。

他的喜怒哀乐,跟她的喜怒哀乐一样,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从不属于任何人。吝啬得连一个表情,都不屑给予周边之人。

笑,有时候不代表高兴。

此外,他们都不会有眼泪。

无情之人,对人对己都只有无情。

赵无忧突然笑了,“穆百里,这会不会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除了简衍,她这辈子都可能再有男人对自己说任何情话。

此生注定,孤独终老。

虽然穆百里,并不算个男人。

“还想听吗?”他问。

赵无忧合上眉眼,“不想,我怕自己会真的心软,到时候娶了督主过门,岂非此生得安分守己,唯你一人相依相伴?我这赵家独子,还指望着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督主还是别祸害我赵家,我赵家若是绝嗣,你便罪孽深重。”

穆百里轻蔑浅笑,“血腥太重之人,就别指望开枝散叶了。”

她也不恼,淡淡然回了一句,“所以督主先绝后,我这厢还是慢慢来吧!”

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而后陆国安的声音,“督主,刘城主求见。”

赵无忧紧跟着便要起身,却被穆百里摁住。

耳畔,是他略带揶揄的戏弄之声,“进来!”

就这么进来?

赵无忧狠狠的剜着他,死太监要坏她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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