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云翻涌（四）

睡梦里，不知道是谁的牵引，她想起了一段往事，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被西诃神君扔下凡间，花盆碎裂，划伤了她的身体，受了伤的她化作一颗小花生，沉睡在泥土里，睡了好几年，因为风调雨顺，而且那块土地灵气充沛，她慢慢恢复了意识。

恢复意识之时，她记得她的脑袋上面有一样冷冰冰的东西，她的小手一伸上去，就会碰到这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所以她都没法钻出土面享受阳光的照射，因而她十分讨厌这个冷冰冰的东西。

花生想方设法滚动身躯，可是这个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长还要大，怎么也绕不过它，“唉，我只想钻出地面去晒晒太阳，怎么这么难啊！”

“咦，谁在说话？”

花生的头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是谁！谁藏在泥土里装神弄鬼？”

“声音是从我的下方传来的，请问，你是什么植物的种子？”

下方？他的下方就是花生的头顶，难不成说话的少年，就是阻挡自己钻出地面的东西？花生沉思了起来，她得想个法子让他挪挪位置，“我是一颗花生，你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你挡住我的路了，我没法子钻出地面。”

“哈哈哈，小花生呀，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忘归，是一把绝世名剑！我也不想挡住你的去路，可是我受了伤，动弹不了，只能等有人发现了我，把我捡起来，你才能钻出地面。”

“剑是什么的东西啊？能发光吗？唉，我也受了伤，不然，我早就绕过你从其他地方钻出去了。”花生也是十分无奈，她与这把忘归剑算是同病相怜，都受了伤，同样动弹不了。

“唉，唉……”这已经是忘归剑结识花生以来，花生第十一次叹气了，听得他有些头痛，他可不想一直听到她的叹息，所以，他提议道：“反正我们都得养伤，都动不了，漫漫岁月，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呀？”花生来了兴致！

“聊聊你遇到过的人、见到过的趣事或者是出了泥土后你的打算。”

“忘归，你先说你见过的趣事吧！”

雨水滴答滴答敲打泥土，流动的水珠渗入土壤，落在忘归剑上，忘归剑抖动身子，将雨水洒到花生身上，花生又喝了水又冲了凉，精神状态好极了，忘归剑也开始讲述起辉煌璀璨的一生：

未被埋入土里之前，我有过三个主人，第一个主人是个铸剑师，也是个剑客，他说我是他锻造出的最好的一把剑，他要带着我去行侠仗义，扬名天下，不可否认，我确实是一把利剑，第一位主人拔剑出鞘后，功力大增，所向披靡。

“后来呢？”花生听得津津有味的，她忽然间很羡慕忘归剑，毕竟他有她未曾有过的经历。

“后来，我的第一位主人在江湖上初露锋芒，可惜好景不长，他被自己最好的兄弟毒杀了。后来，我被收入兵器铺，多番辗转后，我遇到了我的第二个主人，他叫做影，是个杀手。”

毒杀？兵器铺？杀手？有一些词语，花生听不太明白，她没有在人间待过，不知道世间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人会使用哪些东西？从忘归的语气中，她猜测到这些东西都不是好的。

“影主人，他很厉害，他每一次出任务都不曾失手，影主人到底杀了多少人，我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的身体，没有一日是不染血的……”

“那你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我一点都不喜欢，可是我又什么都做不了，剑的出现，不就是为了杀人吗？”

“那你的第三位主人是谁呀？他也是杀手吗？”

“有一次，影主人要去暗杀一位将军，但是败在了那位将军的长枪之下，他服毒自尽了，而将军的长枪将我打飞了，我掉到一个小院子里，在那里，我碰到了我的第三位主人，他才七岁，是那位将军的儿子，他视我如珍宝，我特别喜欢这个小主人。”

花生咕噜咕噜地大喝了一口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有劲了，腿脚胡乱踢动，迫切地想要钻出地面，忘归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因为花生听了一会儿又呼呼大睡，她这么一睡，忘归就不开口，等到花生醒过来，它才继续往下讲，断断续续讲了多少天，花生也忘了，它们都在泥土里，分不清日夜。

“你遇到了这么好一个小主人，那你肯定过得很开心！”

“唉，”

“忘归，你为什么叹气？”

“把我埋在这里的人，就是我的小主人。”

“为什么？”花生惊讶地叫了起来，“他怎么会抛弃了你？”

“因为我伤到了他的好朋友，”忘归回忆起了那段美好而又残酷的时光，“那一天，小主人在花园里练剑，他说他要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大英雄，他想要到战场上杀敌，可是我却不想杀人了，然后小主人舞动之时，我挣脱了他的手掌，我以为我会直接落地的，没想到却发生了意外，我划伤了一个小男孩的手臂。”

“天啊，”花生捂嘴惊呼，“那个小男孩子怎么样了？”

“他的手臂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但是他活下来了，可是小主人却被他的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并威胁他要把我丢进熔炉里。

后来，小主人瞒着所有人，偷偷带着我离家出走了，他来到了这里，将我埋藏在泥土之下，他在这里跟我说了一天的话，直到他的家人找到他，把他带了回去。然后，我也再也没有见过他。”

“呜呜呜，好感动啊，忘归，你的小主人对你真好！明明是你伤了别人，他却替你受了惩罚。”

“所以，我决定了，如果小主人能够将我带回去，无论他是要成为杀手，还是要成为战场上杀敌的将军，即使我讨厌血，我也会陪着他，成为他手中的利剑！”

忘归说起这些话时，十分激动，他的身体也不停地颤动，细小的沙粒与他摩擦，发生清脆的响声，那是快乐与理想之声。

忘归坚信，他的小主人一定会回来找它的，他在泥土里一直等待着，雨水腐蚀、小虫子在他身上爬开爬去、沙砾磨去他的皮肉……他忍住了所有的折磨，他尝尝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是一把绝世名剑，在小主人没有把我带回去之前，我绝不能成为死物！”

花生很佩服忘归这把剑，她在四处爬动的时候发现泥土里有很多小铁块，这些铁块埋藏在泥土里，无人问津、无人挖掘，渐渐的，它们就失去了光泽、失去了自己的灵魂，永远留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可忘归不一样，他的意志力非常强大。

身体恢复得很好，不用忘归地避让，花生顺利地钻出了地面，她那张苍白的脸蛋感受到了阳光的照射，十分的温暖，脑袋露出了地面，双手也从泥土里伸了出来，花生站在泥土里，插着腰朝天大吼了一声：“我终于钻出地面了！”

她站在泥土里，留一个圆圆的脑袋露在地面，她同身旁的小草招手微笑、向从她身旁经过的蚂蚱问好、享受阳光的沐浴、听听鸟儿欢快的歌声，到了晚上，她就会钻回泥土里，陪陪她的好朋友——忘归，她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他还在泥土里苦苦坚持。

“花生，你是不是要离开这片土地了？”某一日，花生刚刚睡醒，忘归便抓着这个空隙询问了起来。

“是的，我要去找我的枫哥哥，我要去报恩！”

“那你报完恩，还会回来吗？”忘归有些不舍地询问，他在这片土地里，就只认识花生，万一花生不再回来了，他该怎么办？

“我肯定会回来的！我还要把我的枫哥哥一起带回来！”

“那就好，花生，祝你早日达成心愿。”虽说是真心祝愿，但是忘归还是有些失落，他开始莫名其妙地羡慕起那个从未露面的魏枫，他多幸运啊，今后会有这么好一个姑娘陪伴他。

后来，最先离开这块土地的不是花生，而是忘归，一场大雨过后，忘归身上的泥土被冲刷走了，锋利的光芒暴露在地面，有位过路人发现了他。

他将他挖了出来，清洗干净，忘归身上的锋芒让他不敢直视，挥动了几下，他对他赞不绝口：“剑锋凌厉、剑气逼人，是一把好剑！好剑就不该遗落粗鄙之地，我将你带到汴京，看一看汴京哪位英雄豪杰能成为你的主人……”

就这样，忘归来不及和花生道别，便离开了这片土地。

花生自睡梦中醒来，脑袋胀得发痛，不知为何，今夜的她居然想起了以前的种种，她开始怀念以前还待在泥土时的欢乐时光，想念那片土地上的小草、蚂蚱、鸟儿，仿佛温暖的春风刚刚才拂面而过。

往日的旧时光，往日旧时光里的好友，永远停留在她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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