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影子爱人(一)
雪一直在下,有树的地方,雪花积在树冠上,沉沉的,快要压垮了枝桠,没树的地方,便是林间的小道。
雪积在小道上,白茫茫的,曲曲折折的小道,白色的雪全都覆盖在上头,小道延续到哪儿,积雪便跟到哪儿,不能是如影随形,而应该是融入骨血,雪与道路,已经成了一体。
狭长的小道,吱呀吱呀响的马车,车轱辘留下了两道雪痕,煞是好看。
赶车的是个粗犷的汉子,一路上高歌不断,惹得停留在枝桠上头的白鸟,拍打翅膀逃飞而去。
也正是因为汉子的歌声,马车里头的人还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头,见到除了他们三人外的白鸟,都说是嗓门大歌声嘹亮,这还真的不是假的,那浑然一体的歌声,仿佛连洪水猛兽来了,都能给他震回去。
马车外头,汉子高歌,马车里头,暖炉一个,棉被两张,但全都是盖在一人身上,窗户大开着,外头的风自窗户吹到里头,被子底下的那个人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花生频回头,有些奇怪地询问,“枫哥哥,很冷吗?要不要关窗户?”
“不用,不用,”庆丰连忙摆手说,他怕关了窗,花生不能看外头的雪景,便会少了许多乐趣,看着窗户旁,一年四季,薄薄的红色衣裙,都能过的花生,不禁有些佩服。
这么冷的天,她居然不觉得冷,相比自己这般惧寒,两张被子裹在身上,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身子骨,是不是比女子还要弱?
“花生,你以前住的地方很冷吗?为什么你都不怕冷呢?”
花生趴在窗户上,看着快速飘过的石块,快速飘过的树木,漫不经心地搭话,“我住在土地里,土里里很暖,不怕冷,”
“哦,”庆丰揉了揉脑门,还是有些纳闷,他继续出声询问,“你以前是不是吃过什么丹药,那个丹药让你不会饿,也不会冷,”
“没有,”
赶车的汉子不再唱歌了,竖起耳朵听里头的两位主顾说话,忍不住插了一句,“我说小哥,这世上要是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人不怕饿,不怕冷,那丹药估计就是传说中,太上老君的仙丹了,”
他继续调侃庆丰道:“小哥啊,是你的身子骨太弱了,怕冷,冰天雪地里头,敞胸露背的人,兄弟见多了,人家小姑娘,不怕冷,也没啥稀奇的,”
“也是,”听了赶车汉子的话,庆丰也没有这般纳闷,“是我想太多了,”他继续抱紧了棉被,马车平稳下来了,花生又一直在看外头的雪景,他倒有些沉闷了,“师傅,还有多久到汴京?”
那汉子哈哈大笑起来,“急不得,急不得,还有半日的功夫,小哥若是无趣了,就听汉子我唱歌吧!”
说完,那嘹亮的歌声又响起了,赶车的汉子乐此不疲地高歌,而庆丰也在歌声与颠簸中缓缓睡去,窗户上的花生,看累了雪景,便从旁边的包袱里头,掏出两个泥人,把玩起来,她是第一次坐马车,马车全是用木头做的,她有些不适应,但她也尽量在适应。
马车依然驶向前方,宋之都城,汴京,又将迎来了新的远方人。
汴京的繁华,果真不是胡说的,一进城门,庆丰便觉得自己要迷路了,热闹!
是他第一眼所见的感觉,望不到尽头的街道,各色的小吃小玩,色泽鲜艳的绸缎,琳琅满目的珠宝玉器,还有那呼声极高的街头卖艺,这是在冬日啊!
如此繁华美景,庆丰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唯一不喜欢这样的场面的,就只有花生了。
对于这些场面,她向来都是远远地避开,但这次她却无法避开了,因为庆丰怕被人群冲散,便在下车时,用一块布条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了一起,这样子,她与庆丰都不会丢,“花生,那儿有客栈,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老板,还有客房吗?”
那老板抬眼看了一下两人,摇摇头,“没有了,你们到别处去吧,”
第一家客栈没有房间了,庆丰又走到第二家客栈,可是还是听到了没有房间回答,庆丰不禁有些着急了,难不成他真的找不到客栈吗?到了第三家时,那老板对待两人更没有脸色了。
“去去去,这儿的房间,你们可住不起,一看就知道你是从外地来的穷小子,走开!走开!”庆丰涨红了脸,拉着花生离开了这间客栈,以前在裁衣铺被辱骂时的难堪感觉再次浮现。
庆丰忽然间便明白了,这些客栈老板都是势利眼,瞧不起外乡人,不禁有些恼怒,拳头紧握起来,努力将他心里头的愤懑不平压了下去,花生见他的脸色不对,拉了拉他的衣袖,“枫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那个人是在凶你吗?”
“是有些不高兴,不过现在好了,花生,一定给你找个好的客栈住!”庆丰朝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牵着花生离开,他没有注意到,花生转过头来,朝那间客栈轻轻点了一下手指。
客栈的牌匾忽然间掉了,里头的老板慌忙跑出来查看,花生又动了动手指头,那胖胖的老板,踢到门槛上,摔了个狗吃屎,哭天喊地起来,而花生则笑得十分的痛快,“枫哥哥,我替你教训了他!”
庆丰忙着找客栈,没有听清花生在说什么,不着调地“嗯”了一声,花生的笑脸瞬间又垮下来了,任凭他牵着她,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没当见到客栈时,庆丰都会很客气地出声询问,即便那些老板都没有好脸色对他。
但他依然如此,寻了许久,道路越走越偏了,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头,里头没有几个人影,好生荒凉,冷风吹来,庆丰不禁打了个冷颤,更可怕的是,前头不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是个小孩子的哭声,悲切动人,两人走上前去,便被这样的画面给吓到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苍白着脸,他的旁边躺着两位死去多时的老夫妇,地上写着:“卖身葬父、葬母,”
这几个心酸的大字,那个小孩子哭声悲切动人,他跪倒在地上,恳求着庆丰,“行行好吧,买下我,让我给爹娘买副棺材葬了吧,求求你了,公子,”
那个小孩子抱住了庆丰的腿,不肯撒手,他似乎将庆丰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庆丰见到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母死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也如同这个孩子一般大小,庆丰同花生一起蹲下,他亲切地问道:“帮你的爹娘葬身要多少钱?”
那小孩子泪眼汪汪的伸出了五个指头,“二两银子吗?会不会有些少呢?我给你五两,剩下的钱,你自己去卖些东西吃吧,”
那小孩立马朝庆丰磕头,并笃定地说:“公子,让我跟着您吧,任凭您使唤,”听到这,庆丰连连往后腿去,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你不必跟着我,我出钱替你葬双亲,是因为你的一片孝心,不是要你为我做牛做马,你是自由之身!”
“真的是太谢谢您了!”那小孩子接过庆丰递过来的银子,喜极而泣,声泪俱下,又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庆丰心里头的往事被触及,也有些难受,他拉着花生,一步三回头地同那小孩子道别,那小孩子的遭遇,让他联想起了幼时的自己。
因着心绪不定,他在路上撞到了一个人,将人撞倒了。
那人立即站起,毫不在意地走开,庆丰想说声抱歉都不说不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正要走时,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拦住了他,他的身上带有文人墨客的气息,庆丰诧异地看着他,那个男子对他说道:“公子,你看看你的钱袋还在吗?”
庆丰上下摸了摸,都没有在身上找到钱袋,他不禁有些焦急,“刚刚还在这儿的!怎么忽然不见了!”
他又低头在地上寻找,可是没有踪迹,那个年轻的男子一把拉起他,“不要说话,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你的钱袋,”
那个男子拉着庆丰,庆丰又拉着花生,三个人慢慢地往里头的巷子走,他们来到之前的巷子里头,庆丰很疑惑,“为什么……”
嘴巴一下子被捂住了,他朝庆丰使了使眼色,庆丰随即往前头一看,那里站了一个男子,那个男子正在数他钱袋里头的银子,看到这,庆丰一脸愤恨,正要去夺回自己的钱袋,但那个男子又一把拉住了他。
“嘘,先别急,你在等等看,还有一个骗子呢,”
话一刚落,那个偷钱的男子喊了一声,“出来吧!”随即有个小小的身影,从另一处小跑过来了,庆丰和花生惊讶了,那个身影不正是之前要“卖身葬爹娘”的小孩吗!
那个小孩站在高大的男子面前,唯唯诺诺的,颤抖不止,男子伸出手,小孩子便将刚才自己得到的钱,全部都交给了他。
“干得不错!小子,戏演得不错啊,给,赏你的!”他抛了一两银子给那个小孩,小孩连连道谢,看到这儿,庆丰更加忍不住了,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被那个小孩子骗了!
“别激动,让我来,”身旁的清秀男子,一脸神秘,随即拍拍掌,巷子前后出现了四个捕快,那个偷钱的人,正要跑,便立即被几人抓住了,但令人奇怪的是,那个小孩子都有机会逃掉的,但他就是不逃,一动不动的。
带头的捕快,抓了贼,兴奋得很,踢了那个偷钱贼一脚,“可算抓到你了!多谢了,阿进!”最后那句话,是朝庆丰这边说的,庆丰身旁的男子愉快地笑了起来。
“不客气啊,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个孩子,交给你了,阿进,你好好教他,何为礼义廉耻,何为不学无术,何为助纣为虐!他改邪归正了,也不枉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哈哈,兄弟我先走了,再见啊!”
那个捕快潇洒地拱手告辞,身后的跟班,抬起了之前的两具尸体,跟着捕头回去复命。
那个捕头还没有走几步,那个叫阿进的年轻人,立马跑了上去,从偷钱贼的腰间掏出那袋钱,同他的兄弟解释道:“这钱,不能充公,得物归原主,钱主人在那头呢!走吧,不送啊!”
吕进将银子还给了庆丰,“多谢公子了,敢问公子贵姓?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不用多谢,在下吕进,登门拜访也不用了,没看见吗?我也是在为兄弟办事,”说着,吕进蹲下身子,宽大的手掌抓着那个孩子的肩膀,神情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逃?”
那个灰头土脸地孩子,颤抖着身子,支支吾吾地说:“我……怕,逃跑了,被……抓住,会被打,很疼的,”
说着,那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哭了起来,浑身颤抖不止,他哭着对吕进说:“别打我,我怕疼,”吕进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他慢慢地拍打这个男娃的肩膀,安慰道:“大哥哥,不会打你的,放心吧,你今后不会被打了,大哥哥知道,你骗人,一定是被逼的,要是你愿意,我替你寻一处好人家,你在哪儿做个小厮也好,当个打杂的也好,总之不会有人在打你了,”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当然!”吕进朝他信誓旦旦地一笑,那个孩子也跟着破涕而笑了,“太好了,谢谢你,大哥哥,”
庆丰和花生看到了这一幕,也跟着开心起来了,四个人一齐出了巷子,日头往西边去了,红红的晚霞连成了一片,铺在西边山头的缺口处,那样的景色十分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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