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节外生枝

那天傍晚，天上下着蒙蒙细雨，紫雨来到南街工作室拿走了她的衣服鞋子，还有一些生活用品，说还是回到她那个出租屋里去住，幽谷怎么劝也没有劝住。

        紫雨走了，留下一间空空的屋子，还有一句冷冰冰的话：我们这样违背道德，迟早要出事情，这是我最担心的，还是早点结束吧，你不要再找我了，我想彻底地静一静。这几句话让幽谷感到一种莫名的寒冷，这种寒冷是从心里面透上来的，所以就显得特别的冷。他能猜到紫雨离去的原因，一定是上次目睹了小倩挨打的惨状，她有点后怕了，担心自己某一天也是这样的结局。可她和小倩不一样啊，他和阿宝也不一样，这怎么好类比呢？他很后悔那天让紫雨也跟着去了小倩的养生馆，要是她没去，她就不会离开他了。

        与紫雨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啊，虽然有点忙碌，有点辛苦，但却是幸福的忙碌和辛苦，紫雨仿佛是他的小公主，他只需要她呆在屋子里就行了，剩下的一切都是他来做，他会把她一切的生活起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原来想这样的生活可以过上好多年，直到一辈子。可紫雨竟然走了，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了，他的天空暗淡下来，塌了下来。他一时手足无措，给紫雨发了一大堆微信，紫雨一个也没回。打她电话，不接，最后是直接关了机。

        他的心好痛，像被一把小刀切割着，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他在想，自己错在哪里？生活就是这样被毫无征兆地粉碎了，他又成了孤家寡人，有家回不去，有了这个工作室，但却没有了任何的温暖，让他无法再在这个屋子里呆下去。

        那天下午，他出了门，一个人沿着南河边没头没脑地走着。河两边都是很凌乱的老房子，断壁残垣，青苔爬满摇摇欲坠的山墙，门窗都歪斜着，仿佛是衰老之人塌陷的眼眶，让人心里无端地生出许多悲凉来。据说这一带要拆迁了，然后改造成一条古街，但雷声大雨点小，一直不见动静。

        走到一座被青苔覆盖的古桥上，幽谷在石栏上坐下来，目光越过远处楼房的顶端，投向一片瓦蓝的天空。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先前一直都有雾霾，灰蒙蒙地蔓延了好多天。离南河不远之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人们一样地在忙碌着生活，没有人因一个人的悲伤而停下脚步。人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就在于当你陷入悲伤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把你的悲伤当回事。

        也许他本不该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吧，紫雨只是上帝给他的一个昙花一现的礼物，像一只蝴蝶飞来又飞去了，就这么简单。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不管怎么样，她早晚都得离开他，他们年龄相差了二十岁，即使心气相投，两情相悦，也最终为世俗所不容。既然紫雨或早或晚总得离开，那他为何要陷入悲伤呢？

        可他的心在紫雨离开之后一下子就空了，仿佛自己就剩下了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随时都能被风吹走。这座城市也空了，没有紫雨的人生还怎么过下去，他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可现在却必须面对这一切。

        幸福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还是以前平淡的生活好啊，他在心里想，回家和何媛好好谈谈，修补一下他们之间的裂痕，再回到从前的格局，也许在那样一成不变的格局里老去和死去，才是人生原来的设定吧。

        他是不是走得有点远了，现在也该回头了？想想自己的人生真有点挫败感，有家不能回，被扫地出门；有一个儿子远在北京读大学，还患有轻度的自闭症；知道自己有一个亲生母亲，却一直无法寻找到她的下落。学院里也混得不如意，现在的院长是一个官僚气很重的家伙，与他是死对头，总是暗中给他小鞋穿。那个卢晓呢，一直威胁着说要到学院里去告他玩弄她，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埋在他身边的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会爆炸，炸得他体无完肤，甚至是片甲不留。

        这就是人生的真相，千疮百孔，在紫雨离去之后，终于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如一座废弃的园子，满目荒凉。原来，紫雨不过是一道虚幻的阳光，把这一切都短暂地掩盖住了。

        他去了半心咖啡馆，禾嘉见他一副没魂的样子，知道肯定遇到了什么事。先给他泡上一杯咖啡，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来，给他抛去一支软中华。两个男人在烟雾缭绕中坐了半天。禾嘉看着他问，和那小妞闹掰了？

        幽谷低头不语，一口一口地抽烟，感觉胸口在隐隐作痛，好像被什么堵着，难受极了。他没想到爱一个人，心里会痛到这种程度，没有什么药可以治好这种痛，要是有药的话，那也只有一种，紫雨跟他通上话，回到他身边来，他的心马上就不痛了。

        没想到你到了这个年龄，还是个情种！禾嘉调侃他。他苦笑笑，心想什么事都瞒不住禾嘉，禾嘉是情场老手，只要他看上的女孩，最后没有一个不着他的道儿的。

        “走，到仙客来，我请你喝两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理你了，别的小美女有的是！”禾嘉拉他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是要去梅娜吧？”幽谷揶揄他道，想起仙客来那个风骚入骨的老板娘梅娜，他的脑海里就不由得浮现出那妖娆的身材，那胸前颤颤悠悠的一对宝物令多少诗人作家趋之若鹜，却被禾嘉不声不响地收入了囊中，这才是高手的做派啊。

        “她有什么看头啊，都看腻了！”禾嘉笑道，他的脸孔红红的，是经常喝酒才有的那种酒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得有三百天是在酒里泡着的。他现在属于有钱又有闲的那一类人，什么都不用操心，因南河一带成了旅游一大景点，半心咖啡馆生意越来越好，他睡在床上也在挣钱，还有他那一批玉石也在蹭蹭地往上涨，他要是不去泡妞那才叫奇怪了。

        两人出了半心咖啡馆，沿着南河边，一边闲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仙客来酒店。梅娜不在，禾嘉叫服务员配了菜，陪幽谷在一个小包厢里坐定。

        禾嘉问，和那小才女在创作室里不是过得琴瑟和鸣，津津有味，怎么一下子就闹掰了？

        幽谷苦笑一声，不为什么事，受阿宝连累了。

        受阿宝连累？禾嘉惊奇地睁大眼睛，阿宝他熟悉的，口袋里有两臭钱，也是一个采花大盗，他不会盯上紫雨了吧，那也太不够哥们义气了。

        不是那样的，幽谷说，阿宝的一个小情人店子被他老婆给端了，紫雨那天正好去看见了，兔死狐悲，从此就不理我了。

        原来是这样，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禾嘉笑道。

        幽谷是周一去学院的路上接到卢晓的电话的，卢晓在电话里的口气冰冷而无情，说他又有新欢就把她彻底忘了，既然他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了。她说她怀孕了，已经好几个月了，要他拿出二十万来，否则就去学院里告他，让他身败名裂，连工作也保不住。

        卢晓说完这些就啪的挂断了电话，幽谷拿着手机，整个人像一段朽木遭了雷击，瞬间要坍塌在地上一般。他恍恍惚惚地走进教室，学生们立刻感觉到他今天的异样。他打开教案，今天要给学生们讲现代文学史，讲沈从文的小说，本来他对沈从文这个人十分推崇，研究得深入，讲起来也头头是道，学生们很爱听的，但今天他张开嘴巴，却觉得声音十分干涩，嗓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他脑子里旋转着的全是卢晓刚才说的一番狠话，它们像一群黄蜂一样凶狠地向他袭来，让他连一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他头上冒着虚汗，身子颤抖着，学生们都以为他生病了。

        他知道，大麻烦来了！卢晓的胃口还真不小啊，二十万，他哪里去弄这么多的钱？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一旦翻脸起来，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她一旦到学院里闹起来，后果会相当严重，他真的要丢掉这份工作的。他们文学院已经有一个先例了，中文系的一个副教授，在外面养了个小三，小三逼婚未成后反目成仇，将两个人的床照发到了网上，说为这个副教授堕了三次胎，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那个副教授最后被学校开除了，就这样在南城大学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上帝啊，你要惩罚我，你就惩罚吧，反正我现在也生无可恋了。幽谷在心里喊着，自从紫雨离开了他，他的心已经如一潭死水，自杀的心都有，再来点打击又如何？

        勉强地上完了一节课，他整个人已几近虚脱。一个细心的女生走上前来，扶着他走下了讲台，还关心地问他：“幽谷老师，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他摇摇头说没事，也许是早餐没吃低血糖反应，过一会就好了。他对这个大眼睛的女生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了教室。

        回到南街的工作室，幽谷倒在床上，一天都没有起来，不吃也不喝，完全像一个死人。黑漆漆的夜里他却无法入眠，辗转反侧，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卢晓说她怀孕了，这是不可能的，他记得每次和她做的时候都戴套的，只有一两次没戴，那都是安全期，怎么可能就怀孕了？肯定是她在讹诈他，这女人想要钱了，什么招都能使出来的。

        经历几个不眠之夜的煎熬，幽谷已经心身俱疲，他也从一开始的慌乱中慢慢冷静下来。给卢晓二十万是不可能的，眼下把他卖了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他决定跟卢晓来个蘑菇战术，拖上个一段时间再说。他给卢晓发了短信，让她宽限些时日，他好去筹足这笔钱。

        卢晓回复过来说，顶多一个星期，别跟她玩什么猫腻，她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这是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啊，可幽谷却束手无策，根本不能去报案，因为他的确和卢晓有那么一腿，都怪自己意志薄弱啊，怎么就和她上了床，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想私下解决这档子麻烦事，毕竟自己是南城大学有名望的教授，闹出这种绯闻来，肯定要身败名裂的。

        要么让卢晓降低数额，如果是十万，他可以考虑一下，积累的稿费有四五万，再跟阿宝借个五六万，把这档子事了了，也算是花钱消灾，给自己长点记性，以后再也不让老二当家犯这类低级错误了。

        幽谷给卢晓发了条短信，他不想打她的电话，现在觉得听到她的声音都难以忍受。这条短信大意是说目前经济困难，拿不出二十万，可否降到十万。他觉得十万也挺多的了，这个女人凭什么要敲诈他十万，他零零碎碎给她的钱加起来也有好几万了。这纯粹就是一个物质女，当初他怎么就没有果断地跟她一刀两断呢？

        卢晓的回复直截了当：二十万，少一个子也不行！在这个回复之后不到两秒的时间，一幅照片发了过来，画面上半裸的卢晓对着镜头在自拍，而幽谷呢，也光着膀子在呼呼大睡。后面跟着卢晓发来的一句话：幽谷教授，你该不会想让咱们俩这张照片传到网上去吧？

        幽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照片什么时候照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一定是卢晓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拍下的，那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一手，卢晓这女人太有心机了，这张照片一旦传到网上，他什么也都毁了。

        幽谷再也坐不住了，他马上拨通了她的电话，近乎哀求地对她说道：“卢晓，我们找一个地方谈谈好吗？”

        “没什么好谈的，你早干嘛去了？”卢晓冷冷地回了一句，旋即挂了电话。

        他早干嘛去了？他脑袋一懵，那段时间他好像都和紫雨呆在一起，的确把卢晓给忘了。幽谷想到那天晚上带着紫雨在超市购物的时候与卢晓狭路相逢的情景，他能感觉到卢晓的眼睛像钩子一样钩住了紫雨，似乎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幽谷这才意识到，卢晓给了他时间，但他完全没有去认真考虑。

        看来卢晓是早有预谋的，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她精心布置的圈套。一种被人要挟的怒火在他的心底升起，刹那间涨满了整个胸腔。他娘的，大不了鱼死网破，他反正也不想活了，他不会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的。他要去杀了这个贱女人，看她还敢不敢再敲诈他！

        幽谷像一头困兽，抽着烟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现在想去跳楼，也想去杀人。色字头上果然有一把刀，他从没想到这个世界还藏着这样的凶险，他被推到了悬崖边上，稍一闪失，就会掉下万丈深渊，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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