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疫症(七)
第三百零三章 疫症(七)
叫门人的急切,全都体现在拍门声上了,越走近,那间隔极短的拍门声便越响,“谢家掌柜的,谢家掌柜的您在吗?”
这声音,有些耳熟。若是谢林氏在此,应该已经听出来者是谁了,谢弘文呢,还是得亲眼看见对方的模样才能知晓,即便来了京城,还开了铺子,他这主要的心思还是都在书本之上,这些人际往来的,他并不如妻子做得好。
“来了来了,稍等,我马上就开门。”怕对方动作太大,给他们家铺子门板给拍裂了,谢弘文忙应了一声。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外头的拍门声停止了。
卸铺子门板这事儿,一开始的时候谢弘文做得很艰难,每回都感觉要被门板给压死,时间一长了,也便习惯了,速度也快了不少。卸掉两块门板之后,便已经能容他或者外头的人自由进出了。
两人一照面,谢弘文便认了出来,这是对面那家胭脂铺子的掌柜。他们刚来的时候,谢林氏为了套近乎在他们家铺子里头买过胭脂,不过谢林氏并不爱擦胭脂,也没有那闲工夫。礼尚往来的,他们也在谢家铺子里头给孩子买过文房四宝。
说到底,两人不过点头之交,谢弘文有些纳闷他一早拍门的缘由。
“原来是冯掌柜,这么一清早的,是有急事?”
冯掌柜急急点了点头,飞快开了口,“不知谢掌柜的是否知晓,昨日令郎、令嫒是和小犬还有这附近铺子和街坊家的其他孩子一道玩耍的。”因为知道谢弘文身上是有功名的,所以冯掌柜的每回和谢弘文说话,都努力咬文嚼字。如果谢景夜半没有起烧,那么谢弘文并不会太关注他的去处,毕竟他是养的孩子,不是关的囚犯,再则他家儿女一直都挺懂事,挺有分寸的。
“略知一二。”
“那……令郎或者令嫒昨夜可有不妥?”这话,冯掌柜说得很是犹豫,就怕说得太过直接,让谢弘文有种他在咒谢璃和谢景的意思。其实按照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过来的,但他家婆娘说了,都是住在附近的,万一……那谁都跑不了,还是尽早都问问清楚,才能安心。
这个问题听着确实让人不大舒服,但谢弘文也只是微微皱眉,而后诚实地点了点头,“小女无碍,小犬受了惊吓,起了热,不过看过大夫之后,已经退了烧了。”
“起热?”谢弘文这话一出口,冯掌柜下意识就退了好几步,“那……咳嗽吗?”
想起昨夜御医的那丝异常和今早的欲言又止,谢弘文突然福临心至,直言道,“冯掌柜放心,小犬只是惊热,并不是疫症。”
冯掌柜面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刚才外头是谁来了?”谢景的烧虽然退了,但谢林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哪儿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干,就只想守着他。
“胭脂铺的冯掌柜。”
“他?这么一大早的,他来做什么?”
“说是昨天和景儿、璃儿一道玩的一个孩子,昨夜高热不退,今天……”谢弘文的话还没说完呢,谢林氏已经接了话了,推己及人,哪家爹娘遇上这样的事不着急,同时心中也更感激骆铭,让谢景少遭了罪,“这会儿天已经差不多亮了,赶紧把孩子送到药铺去啊。”
大夫不是不能出诊的,但大夫出诊和病患自行上门,在银子花销方面有些差距。让大夫上门看诊,一般是家中富贵的人家才会做的事。
“那孩子不但高热,还咳嗽,听说今早还咳出了血丝。”谢弘文的语气有些沉重,因为同样为人爹娘。
“怎的这么严重?”见谢林氏严重只有疼惜没有惊恐,谢弘文戳破了窗户纸,“他们都怀疑那孩子是得了疫症了,这才到各家各户确认着,看是所有的孩子都一样,还是只有那孩子是这样。”
世人都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和家人都是不会生病的,便是生了病,也肯定只是小病。疫症,谢林氏近来不是没有听说,但身边一直没有出现,久而久之,便觉得只是谣传。或者说,即便京城之中确实有人得了疫症,那也不会是认识的或者亲近的人。
骆铭那儿的情况,谢林氏是问过御医的,御医的答复很中肯,目前为止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很大可能以后也不会有。却不想,喊着喊着,这‘狼’真的来了。
“我去看看璃儿。”
从谢璃口中,谢弘文和谢林氏确定了,咳出了血丝的那个孩子,便是被耗子咬了的那一个。
“莫不是……被耗子传的?”
每朝每代都不乏疫症,疫症兴起的原因也各不相同,有些是天灾,有些是人祸。都说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旱灾让粮食减产甚至绝产,致人背井离乡,饿殍载道。尸骨无人收敛,遇上大涝,便容易起疫。
另有,便是家中禽畜起疫,农户人家,养鸡养鸭养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禽类攒蛋,畜类养肉待宰,皆是为了银子。好些人家,禽类下了蛋都舍不得吃,若是家中鸡鸭鹅或者猪骤亡,自然是舍不得丢弃、掩埋的,大多趁热放血宰了吃肉,不但自己吃,还往外卖或送。
其中以鸡瘟、猪瘟最为常见,本来不过是禽畜死亡,因为吃了带了疫症的禽畜,致整村或者整镇鸡犬不留。如此吃过几次亏之后,各朝各代都有处置法子,国库不盈的口头警示,国库充盈的给予一定的补偿,自然也不是现银,而是禽畜幼崽。
反正不论做法为何,倒叫大多数人都知晓了,禽畜也是会生病的,且吃了病死禽畜的人,也会染病。人活着才需要花银子,命若是都没了,有再多银子又能如何?在保命和银子之间,不傻的都会选择保命,毕竟人活着,很多事儿才有指望。
谢林氏想着,既然猪和鸡鸭都是会生病的,还能传给人,那么老鼠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呢?有了这般想法之后,谢林氏想着前几天在厨房看到的一掠而过的老鼠,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谢弘文爱看书,很多书籍均有涉猎,只除了医书。本来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谢弘文也有去骆府一趟的打算,这会儿听了谢林氏的推测,他便更坐不住了。
京城不比村镇,禽畜之类虽然日日或者隔日便有上桌的机会,但亲自养的人并不太多,一则没有空闲时间,二来觉得失了面子,多数都是用银子买现成的。
老鼠则不同,哪里管得被‘访’家中是贫是富,它们是大鱼大肉吃得,残羹冷炙也能入口的。换言之,在村镇猖獗的老鼠,在京城也是随处可见的。
在外行军之时,昼夜不眠还要赶路的情况,并不鲜见,不过半个晚上不睡,不论于骆铭还是楚恒,都不是什么大事。窗外晨曦初现,楚恒从坐得发烫的椅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脚,晃了晃脖子,眼中已经现了清明之色。
而骆铭,只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也无一丝倦意。楚恒知道,他在等消息。
夜半奉命出诊,车夫赶时间将马车驾得极快,回程的时候,虽然天色尚早,但路上已有稀稀落落的行人,马车行驶得很稳当,偶有晃荡。车上的黄御医和程御医毕竟年纪大了,有些昏昏欲睡。
“如何?可有大碍?”
两人回骆府之后得知骆铭和楚恒都还未睡,顾不得洗漱和换衣裳,只直接到了两人跟前。
谢家虽然是夏芷瑜的外家,但骆铭依旧对他们于战乱之时对夏芷瑜母子的收留心存感激,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受了恩,自然要图报。谢景那孩子,骆铭见过多次,年纪虽小,但被谢家舅舅、舅母教导得极好,私心里,他并不希望他有事。但希望归希望,现实还是现实。
“殿下勿忧,谢家小公子并无大碍。喝了一帖药,便已退了热度了。”
“那就好。两位受累了,早膳已然备下,两位去用一些,便去休息吧。”两位御医有些受宠若惊,同时拱手道,“都是微臣职责所在,不敢当。”
夜半跑的时候,只觉得路程十分之长,天明再跑,谢弘文除了偶尔泛起的丢人之感,并不太累。只心中不免盘算,待得手边银子宽裕些,还是买辆马车的好,这总是跑来跑去的,着实累人。
御医的话,让骆铭和楚恒心中压着的那块石头都落了地。紧绷的精神一放松,人难免就有些困倦。楚恒正犹豫着是先吃点儿东西再睡还是睡饱了再吃,就听下头的侍卫禀告,谢弘文到访。
得,那颗落下的心迅速又提了起来。
因为是跑着来的,谢弘文在骆铭跟前站了良久,都还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喘气,不停地喘。
“舅舅先坐。”而后让人给谢弘文上茶。
抖着手,喝了几口热水,谢弘文终于断断续续地开了口,“我……不好了,那孩子……可能……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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