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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太极生两仪,为阴为阳,互为其根,运转无穷。

当眉林听到一声轻弹,然后是一连串索链轮齿摩擦的声音,眼前的一片石柱缓缓降下与玉棺所在的空地形成一个太极图案。那一刻,她对慕容璟和的敬畏崇拜达到了顶点。

时光回溯到她将接近玉棺的难题抛给慕容璟和。

听到她的询问,慕容璟和将目光从那玉棺上移开看向四周,因为立于石林之巅,所以能将洞中一切尽收眼底。是时他们才发现整个洞窟的布局与他们之前想当然的并不一样。原来这看似处于中间的石林并非一座圆形的孤岛,而是呈头圆尾小如一尾大头鱼一样弯在洞窟一面,与熊熊燃烧的烈火形状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另一边确实也有通道,只不过是直接与石林相接。

慕容璟和看着这奇瑰的一幕,微微皱起了眉。好一会儿他才将目光从那毫无减小趋势的火焰上移开,回到不远处的玉棺以及面前这片不圆不椭的空地上。仿佛在思索什么难解之题似的,狭长的凤眼充满研究性地微眯着,使得眼线看起来更长而优美。

眉林不打扰他,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奇怪的洞穴,同时小心嗅闻着空气的变化,以判断两人至少还能在此磨蹭多久。

然后就看见慕容璟和眼睛倏然一亮,往与玉棺相对的石林另一头看去。

“如果那处有一个凹穴,我便能找到法子离开此地。”他说。

于是他们就又磨磨拖拖地寻了过去,没想到竟真在那里看到一口与四周石柱格格不入的深井。深井大小与石棺相若,一眼看不到底,更看不到是否有水。

“怎么办?跳下去?”眉林茫然,想不出要怎么从这样一个黑洞洞让人双脚发软的深坑逃生。

慕容璟和白了她一眼,都懒得骂人了。

“我不相信,将那巨大的棺椁抬上去的时候,那些人也要一步一踏地避着机关。”他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原来目的仍在玉棺。

说话间,目光在井周逡巡,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机关。

眉林突发奇想,让他靠着一根石柱坐在地上,然后用匕首从石柱上削下一块石头扔进井里,不想许久都没听到回响,不由得毛骨悚然。

而慕容璟和因为高度的改变,一下子看到井外壁上雕刻的八卦图案,心中一动。

眉林按他的吩咐上前一摸,发现那图案果然凸出于井外壁,但左右都扭之不动,如同与井壁是一体的。等他继续皱眉思索的当儿,她仍抓着那个四四方方的雕刻又是转又是推地研究,本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想随手拉了一下,竟听到“咔”的一声,它竟弹出了一截来,吓得她往后一退,等了半晌没再有其他响动,这才放下心来,却不敢再随便乱动。

这边慕容璟和看到,脸上露出喜色。想了一想,他道:“你试一下按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的顺序把它们一一拉出来。”

眉林哪里认得这些个劳什子,于是慕容璟和又不得不一个一个地指出来。当眉林拉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就听到“咔”的一声弹响,然后是沉重而缓慢的锁链和齿轮摩擦声。不知是否声音造成的错觉,她觉得脚下地面好像在隐隐颤动,不由得屏住气,几乎有些僵硬地向慕容璟和退去,希望在发生危险的时候能够及时带着他一起逃命。

她刚刚扶起慕容璟和,就听到井里传来沉闷的咕嘟声,好像有水在往里面灌一样。那种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成隆隆巨响,地面也跟着晃动得厉害。

眉林脸色煞白,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正想问慕容璟和要不要往别处逃,就见四周的石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往下沉去。

片刻之后,响声与晃动停止,他们所站之处化为一片白石平地,而之前玉棺所在的空地玉石不知为何竟变幻了颜色,流动着暗夜之光。黑白泾渭分明,却又首尾相交,如环无端,生生不息。不用站在高处,便是这样平平地看去,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太极图。玉棺和水井恰恰是那纯黑纯白中的两点反色,代表的是那阴中之阳,阳中之阴。

四周仍然石柱林立,将内外一大一小两个太极图分隔开来。

“我们……”对于这种变化眉林有点消化不了,茫然地看向慕容璟和,语气艰难地询问,“要怎么做?”连石头都沉了下去,这地还能踩吗?

慕容璟和虽然知道可能有机关,却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幕,但他反应没眉林那么大。笑了下,他道:“也许可以四处走走。”

在踏出第一步发现地面一如之前那样硬,没有丝毫虚浮的感觉之后,眉林最先看的是那口井,里面果然如听到的那样灌满了水,与井沿齐平,却无淌出之虞。

她抹了把冷汗,对这诡异的地方越来越发憷,只希望能早点离开,于是不再迟疑地扶着慕容璟和往玉棺走去。

走至近处,玉棺所发出的寒意侵体而来,让两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是冰做的吗?”眉林皱眉嘀咕,却又觉得在这四周都燃烧着大火的地方,它却一点也没融化的迹象,应当不是冰。

慕容璟和没有回答。

玉棺差不多到眉林的鼻子,无盖,通体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却又似隐隐流动着淡淡的青芒。

眉林看不到,见慕容璟和注视着里面半晌,却什么也不说,忍不住问:“里面有什么?”棺材里面睡的是人,这她自然知道,但她想是不是应该有些别的东西,比如说能够让他们离开之处的提示?

慕容璟和沉默片刻,才淡淡道:“一个人。”

眉林窒了下,然后觉得求人不如求己,于是将他放下,自己则双手撑着棺椁的外沿,轻轻跃了起来。怎么说也练过功夫,身体轻盈,这一跳就跳到了外棺上挂着,如果不是担心压坏里面的枯骨,只怕她落的地方就是棺内了。

一眼看到棺内的人时,眉林呆住,连眼睛都忘了眨。

任她怎么想,也没想到会看到一个活人。好吧,至少她还没见过什么人死了还能保持这样鲜活的容貌,肤色不仅不见苍白,反而隐隐约约泛着淡淡的粉色。

当然,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人,这个男人长得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发如黑缎,肤如白玉,五官绝美,却眉宇含慧,带着松竹之朗朗清气,不会流于妖娆。

而让人意外的是,在这样宏伟的墓葬里,在这华美的棺椁中,他身上穿的竟是一袭麻衣。露出白玉一般的双手双脚,除了头下的玉枕外,没有任何的饰物和陪葬品。

没有……陪葬品!眉林终于从美色中回过神,注意到这让人震惊的一点。她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没有,心中着急起来,就想跳进棺中。

她这脚刚要抬起,靠着棺壁坐在地上的慕容璟和就发觉了。

“你干什么?”

“我想看看他死没死,再找找他身上有没有藏东西……”眉林顿住解释,末了忍不住补上一句,“这男人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慕容璟和当然知道那个人有多好看,但是听到眉林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冷冷道:“你去吧,要撞上机关我可救不了你。”

于是,眉林伸进去的脚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在见识过这里面的各种古怪之后,她就变得像那惊弓之鸟,甚至害怕坐在这上面久了都会触动什么,忙跳了下去,跟慕容璟和一样蹲在棺椁外面。

“那你说怎么办?”

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慕容璟和心中突然升起烦躁的感觉,“你自己没脑子吗?”话一出口就知道过了,但他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就算明知不该,也不会轻易对一个连侍妾都算不上的女人低头。

眉林错愕,大约是好久都没听到他用这种恶劣的语气说话,一时竟有些恍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我有……我当然有。”说这话时,她的手垂在袖下,在视线难及的地方微微地颤抖着。

语罢,不再看慕容璟和一眼,她陡然站起身,再一次翻身上棺,然后跳了进去。

棺内很大,她落脚时并不虞踩在那人身上,却不知为何仍然扭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靠着棺内壁缓缓坐下,闭着眼等待疼痛缓解。

手仍有些颤抖。

“喂,有什么发现?”棺外传来那人的询问,语气没有之前那么不耐烦。

眉林睁开眼,表情木然地在棺内搜索起来。

棺内空旷,什么也没有,用不了多少工夫就搜完了。她抬起头,语气平静地道:“没有。”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那玉枕上。

犹豫了下,她倾过身,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人上半身,另一只手去拿那玉枕,谁知竟拿不动,不由得大奇。

“枕头拿不动。”她又道,说话时,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松竹清香,脑子一眩,差点栽倒,慌忙将那人放回原处,退得远了些坐倒。

咬舌,疼痛让她神志微微一清,正好听到慕容璟和的话,那声音隔着厚厚的棺椁,显得有些闷沉。

“你试试往下按。”

眉林偏过脸深深喘了口气,觉得似乎好点,于是爬了过去。只是这一次她不敢再去碰那人的身体,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生怕他会突然睁开眼来,只是就这样将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往下用力。

这样做的时候,她并没有抱任何希望,却没想到那玉枕竟真的缓缓往下沉去,连同着那个男人,倒把她吓了一跳,倏地收回手。然而玉枕和那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停下而停下,仍在继续往下降,同时带着四周震荡的感觉。

“快出来!”外面响起慕容璟和的催促,带着些许焦急。

眉林脸色微变,也顾不得再去管什么美人玉枕了,双手扒住棺壁就往上跳,不料身体刚跃到半空,脑袋突然一昏,倒头就栽了下去。幸得那昏眩只是短暂,加上她反应够快,在看到落下之处不知为何竟变成了一个黑漆漆大洞的时候,匆忙往旁边一抓,倒真让她抓到了个东西。只是那个东西不仅没有阻止住她的坠势,反而被她带得一同落了下去。

她脑子昏沉,也不知落了多久,只是反应过来自己抓着的是慕容璟和的脚,而他已经因为重量而落到了自己的下面去时,不由抓得更紧。就在她以为坠落会永无止境的时候,就听“嘭”的一声,水花四溅,剧烈的震痛从胸口传至全身,冰冷的水液漫头而过,黑暗瞬间将她包绕。

她自然看不到,棺椁中沉下去的玉枕和人在沉到一定程度之后又再次缓慢地浮回原位,连同他们掉下的洞口也重新合了起来,不见一丝缝隙。

清脆的鸟啼传进耳中,身体感觉到太阳照射所产生的特有暖洋洋感,还有难以言喻的刺痛。

眉林咳了一声,牵扯到胸腔,引起一阵剧痛,却又忍不住喉中水湿的呛意,于是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同时吐出那些堵塞之物,直到吐出之物带着甜腥之味方才努力忍住。

眉林吃力地睁开又涩又沉的眼皮,久违的清亮日光映入眼中,让她不由得抬起手挡在眼前,片刻之后才敢放下来,唇角已经翘了起来。

竟然……出来了!

就在以为定死无疑的时候,竟然就这么出来了。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只是觉得,仍能感觉到胸口怦怦的心跳,看到太阳,真是一件奇妙美好的事。

不过她并没有沉醉在这种感觉中太久,立即想起不知落于何处的慕容璟和,慌忙爬起身寻找,却赫然发现自己右手仍牢牢抓着一样东西。低头一看,不是慕容璟和的脚是什么?她没想到自己昏迷了竟也没放开他。

慕容璟和趴伏在她的右手边,还没醒过来,头发湿淋淋地散在地上,手冰冷无温,让人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将他翻过身,看到那死灰般的面色,眉林不由得顿了一下,并不如前次那样再去探他的呼吸,而是直接扑上去给他把肚腹中的水压了出来,又解开他湿淋淋的衣衫,使劲揉搓那已无丝毫暖意的胸口,直到那里渐渐回暖,能够感觉到微弱却不会让人忽略的跳动时,才停下来。

眉林胡乱地收集了一堆柴,去摸怀中的火折子,才发现竟已湿透,想要点火已是不可能。

抿紧唇,她往身上一摸,发现那把匕首竟然还在,于是连思索也不用,就近捡了一块极硬的石头,在周边放了一小堆干苔藓枯树叶,然后用匕首背部敲击硬石,火星四溅,不一会儿便引燃了干苔等物。

火生起了,火下铺着一层卵石。

她收了一堆干草铺在火旁,剥光昏迷不醒的人,将衣服都晾起,又在近旁的滩边挖出一个足有半人深的坑来,用石头围了边,引了八成满的河水,再截断。一切忙完,人却还没醒,就算在火边烤了半天,除了心窝那一点温热外,他浑身上下仍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她也不白费劲去叫他,只是将火堆移到另一边,然后把烧在下面的卵石全部用木棍挑进旁边的水坑,不一会儿,那水就冒起腾腾的白雾,温度烫手。

把慕容璟和放进水中,她也脱了衣服泡进去,从后面抱着他,给他揉搓心窝后背。

那坑不小,两人坐进去却也有些挤,水荡漾着直往上升,恰恰漫到慕容璟和的脖颈。眉林矮了他一个头,若坐着,那就要没顶了,于是只能跪着。

在那个时候,虽然是赤身祼体地将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旖旎绮思又或者厌恶勉强,只是梗着一个劲,非得把人给救回来。

大约是热水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她的固执有了回应,怀里的人终于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低叹,虽然没醒,但已足够让人振奋。

眉林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额头抵在他的后颈上,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原来一直绷得紧紧的,紧得隐隐有些发疼。

等到水变温转凉,她将人弄上去,烤在火边的衣服也已干,正好给他穿上。眉林自己也收拾了一下,才坐到他身边,打量起两人所在之处。

是一处河谷,两岸高山险峙,身后密林苍苍,似乎还是处于深山之中。河水在此拐了一个大弯,使得他们所在这面形成了一块三角形的滩涂。河面较阔,水流缓慢,显然这是两人会在这里被冲到岸上并保住一条小命的原因。

眉林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碧蓝无云的天以及快到中天的太阳,在最初的兴奋以及一连串的担忧忙乱之后,此时静下来,她突然有些茫然。

被陷石林前她想得简单,找一处偏僻的所在藏起来,想办法解去身上之毒,仅仅如此。虽然答应过越秦,但其实那只是敷衍,她没想过真去找他,事实上,按牧野落梅之前定下的规则,只要出了钟山,越秦就能自由了,但她不一样。别说牧野落梅等人,就是她的来处,只怕也会因为她的背离而不会轻易饶过她。她不想连累那个毫无心机的少年。

只是现在……现在她却有些迷茫,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这个男人……唉,这个男人……

一声干柴爆裂的声音响起,让眉林的思绪微顿,而后倏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想一堆乱七八糟却毫无用处的东西,不由得自嘲地一笑,于是站起身,打算进林子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草药或者食物。

刚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不对,心腔却突突地跳了起来,她站住定了定神,才有些不敢置信却又有些患得患失地试着运转体内真气。只觉一股极细的气流从丹田缓缓升起,虽然与以前相比差得太远,但细而不断,弱而可察,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眉林心口微紧,又试了一遍,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不免恍惚了起来,几乎要怀疑现在这一切都是在梦里。不然怎么会无端端地又有了真气?难怪之前搬动慕容璟和没觉得有多费力呢。

甩了甩头,虽然这事发生得奇怪,但总归是一件好事,她也就不再纠结在上面,觉得还是先去弄点需要的东西。这一回因为落水,不知中途撞到哪里,平白又多出大大小小好几处伤口,加上绽裂的旧伤,实在是比入石林前要狼狈更多,然而她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充满信心。

逃亡的途中,她曾不止一次怀念被废的武功,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真能够再拿回来。这对她来说,无异于上天的恩赐,同时也让她对迷茫而险途处处的未来有了更大的面对勇气。

两日后,眉林背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慕容璟和抵达了一处荒僻村落。村子叫老窝子,位于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谷,那里土地贫瘠,村民穷困,只有一条道通往山外,但是却有一个懂草药会治病的老人。

眉林是被一个山林中遇到的猎人带过来的。那个猎人失脚挂在悬崖之上,正好被去采野果的她撞见,便顺手救了下来。猎人是老窝子村的人,看出她身上有伤,还带着一个病人,就把他们领回了村。

村子不过二三十户人,大部分住在谷心的平地,也有几户住在山中。老人一个人住在村尾,两间破旧不挡风的茅草房。当猎人把他们带到那里时,眉林着实吃了一惊。

老人也只是会治普通的一些小病小痛,就给两人弄了些治外伤的草药,没收钱,却对慕容璟和的内伤束手无策,也没看出眉林体内有毒。

眉林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自也谈不上失望。但带他们来的猎人却觉得对不住他们,因此当听到她说想在此地住下的时候,便积极帮他们东奔西跑地安排。跟村长和所有村民都打好了招呼,又喊了些人帮着把一座早已无人居住的房屋收拾出来,该补的补,该修葺的修葺,不过一天的时间,眉林他们就有了自己的落脚处。

那房子其实不错,石基木梁,虽然是土墙,但夯得极坚实,连裂口都没看见。三间正屋一个厨房一个柴房,有雕花的木窗,还有一个院子,虽然已有些破旧,但仍比该村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好。但猎人最开始并不赞成他们住那个房子的,他说他们真想留下的话,可以请大伙儿帮他们新盖两间屋。因为房子的原主人一家子在前几年陆陆续续都死了,一个活的也没留下,村子里的人都说是那屋子的问题,因此过了这么久,也没人想过去动它。对于此,眉林倒不是很介意,对于她来说有一个落脚处就不错了,哪还有那么多讲究,她甚至有些庆幸这个所在让其他人那么避讳,否则哪还有他们的份。她这样坚持,猎人还有什么办法,只是在他们住进去之前,多叮嘱几句罢了。

在进去之后,看着屋内留着的原主人曾经用过的那些东西,眉林心中再次升起庆幸之感。

从锅枕瓢盆到被褥衣物,竟是一应俱全,虽然有些破旧,且因为久无人用,早已积满灰尘和潮气,但整整齐齐摆在那里,当真没人动过的痕迹。由此可见村民对此屋的忌讳有多深。

眉林并不嫌弃。事实上,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置办出这么多东西。而猎人以及那些好客的村民本身就够穷的了,就算他们有心相助,也拿不出来什么物什来。

眉林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在慢慢转好。

接下来她着实忙碌了几天。清扫房间,拆洗被褥以及那些旧衣,又趁着太阳正好,把棉被等物全部晒过,又割艾草熏了,去掉潮气异味。还入山打了头狍子几只野鸡回来,凑合着吃了数日。相较于那些用具,在吃上她反倒不用太过操心。

等她都收拾得差不多,可以歇一口气的时候,慕容璟和仍然没醒,但气息已经平稳下来,仿佛只是睡熟而已。这让她很不安,于是又跑去找那个老人。

老人摸着白胡子想了半天,才颤悠悠地说用人参大约是行的。说完这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自然是知道这话其实是白说的。住在这小山村的人,别说是人参,怕连人参的须须都买不起。而眉林他们尤其穷,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尽管他们看上去实在没穷人的样子。

果然说完这话,眉林就有些呆怔,好一会儿才问:“这山里有人参吗?”

老人摇头。

于是眉林又问:“哪里有人参?”

“城里的药铺当是有的。”老人说,然后又叹了口气。

眉林道了谢,慢慢走回去。在路上她遇到猎人,从他那里知道城离这里相距数十里路,村子里的人进一趟城来回要花上两三天的时间。

“是京城吗?”眉林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里究竟在哪里,离昭京有多远。

猎人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笑了起来,“当然不是,听人说京城离这里有好几百里远呢。是安阳城。”

眉林目瞪口呆。等回到家才缓过神,她不由得扑到昏迷不醒的慕容璟和身边,俯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们真的到了安阳附近。”

慕容璟和脸色虽然苍白,但神情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平和安详,他身上在逃亡途中擦撞出来的外伤都好得七七八八,只是一直不醒。

眉林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宁可面对那个尖酸刻薄但充满生机的慕容璟和,也不愿看到现在这个安静得让人无力的男人。

“你再这样睡下去,我就把你丢进山里去喂狼。”她不高兴地嘀咕,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那高挺的鼻子,直起身给他掖好被角,然后转身出了门。

眉林是一个是非观念不是那么强烈的人。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所以在必要的时候,她是可以为之做出一切在别人看来不应该的事。她很清楚,那些所谓的礼义廉耻只是在有命的时候才能谈的,跟一直与死亡打交道的她向来是没啥关系。

对于慕容璟和,要按两人刚刚搭伙那会儿的想法,她是绝对不会花太多心思去救他。反正已经逃了出来,他若就这样死了,对她其实是利大于弊的。但是现在她想要救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下了这个决定,她就一定会把他救活救醒。这种自信其实并非盲目自大,而是因为一旦她决定好某件事后,便会不计一切代价去达成。

所以,她去了一趟安阳,把全城大小药铺光顾了个遍,回到老窝子村时,带回一包袱的人参。她琢磨着怎么也够慕容璟和吃上一段时间的了。之所以下手这么狠,一是怕做过一次后引起警觉,下一次便没这么易取了,二来就是因为她体内的毒快要发作,恐怕没有精力再进一趟城里。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等她踏入家门时,慕容璟和竟然已醒了过来。

他正睁着眼看着旁边的木窗发呆,听到声音便转过了头,脸色仍然苍白,神色如昏迷时那么平静,看到她也没什么变化。

“给我弄点东西吃。”他开口,却什么也没问,还是一贯的命令语气。

眉林眼中惊喜一闪即逝,脚本来已往前跨了两步,又倏然收住,微微一点头,便提着带回来的人参去了厨房。不片刻,她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进来。

“这是昨日的,你先吃点。”她说,也不去理他微微皱起的眉,将他扶坐在炕头,背后垫了床褥子撑着,便开始笑吟吟地喂起来。

慕容璟和也只是有些不悦,但并没说什么,闷不吭声地吃完了一碗粥。事实上他是前半夜醒的,那个时候眉林正在赶往安阳的路上。四周黑糊糊的,只偶尔能从窗缝中看到一两下闪烁的星光,面对安静而陌生的一切,他无法不恐惧,却又找不到人来问。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眉林归来。

他不得不承认,当看到眉林的那一刻,那悬吊了一夜的心瞬间便落回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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