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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6.4w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确定了方案,  楚祖继续从翡安嘴里挖消息。

        在系统看来,这简直算是作弊。

        翡安能给出相当多的关键词,  而宿主则将这些词汇打乱,  按照他希望的方式造句。

        翡安不疑有他,反而越说越没底气。

        这个十八岁的君王,对世界的认知远超于她。

        高耸的王座并非仅是权力的象征,  而是俯瞰众生的至高点。

        他面前是突尔塔努呈上的泥板,  上面有大地的轮廓、荒芜的山川、繁华的城邦。

        而萨格特尼一世的视野超越了眼前的一切,穿过厚重的帷幕,  直抵神明才知晓的未知。

        翡安顿觉自己卷入了君王秘而不宣的计划中,  不是她说服了萨格特尼一世,  王早有自己打算,  她无疑是其中一环。

        “陛下。”

        翡安半跪下去,  “如果您早已知晓……恳请陛下明示决断,  使翡安有幸聆听您的深谋远虑。”

        翡安个子太矮,一跪下全被石桌挡住,楚祖半天没看到她跪哪儿去了。

        “你是代表‘智慧’的大祭司。”楚祖说。

        不论是在王面前承认自己“代表智慧”,  或死守自己大祭司的身份,  都是死路一条。

        但翡安没有听到不虞,  萨格特尼一世没有跟她确定,  而是另一话题开始前的铺垫。

        “是。”她答。

        果不其然。

        “你曾在亚图鲁神庙写下窥视一隅,亚图鲁放任你的行为,她认为哪怕你记录下神明的所有秘密,  那也无足轻重。”

        楚祖说,  “智慧的大祭司,  你来回答我,  是否无足轻重?”

        翡安:“您会让她看到人类的重量。”

        楚祖轻蔑一笑:“不,  我要让她在漫长又岌岌可危的余生中,知道谁才是无足轻重的东西。是人类,还是神明。”

        “您的意思是……”翡安犹豫了一下。

        楚祖的意思是,他不仅要自己搞抢劫,他还要劫富济贫。

        给你的你就先拿着,能学学,不能学你先搁着,等人类能学的时候再说。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这个世界都有神明了,人类小小进化一把很合理吧?

        他简单表示了一番:

        你不是爱抄写神明的秘术吗,也没人能跟上你的进度,这么多年也就抄了几条,还都仅限于亚图鲁那些没什么攻击性的垃圾。

        来,跟我混,我们一起搞学术,把神明的东西给他拆解得七七八八,再用属于人类的媒介记载。

        但我很聪明,你最好打起精神,跟不上我进度我还是会把你砍了。

        当然,这不是原话,核心意思没变,再把商量的语气往威胁命令上靠靠。一段暴君的粗暴宣言就此成型。

        翡安一直安静听着,楚祖还是瞧不见她跪哪儿。

        他等了几分钟,估摸着按照祖伊的脾气也该不耐烦了,绕过石桌找到翡安面前。

        被阴影笼罩后,翡安才微微抬头。

        她的相貌依旧凝固在稚嫩的时刻,那股苍老的气息却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浑身上下正在战栗的缘故,不论是出自惊惧,或是兴奋,情绪调动后,翡安终于鲜活了起来。

        “您真是位恐怖的君王。”

        翡安不要命似的,说,“您怎么能在三言两语后就确定开始一项史无前例的宏伟工程?您不光要夺走,还要公之于众,把他们拽到与弃之如敝屣的生灵同等的高度……”

        “萨格特尼一世,您将是世上最蛮横无理的君王,再也找不出能和您相提并论的存在,我能笃定。”

        楚祖:“给我你的答案。”

        “我当然愿意!”

        翡安把头抬得更高,印象中,在这一百余年,她从未这样昂首挺阔。

        亚图鲁要她乖顺,乖顺才能获得青睐。

        教徒要她庄严,她是整个教派的代表。

        伊莫莱的人不曾以“同胞”身份注视她。

        他们在小时候或许会来到神庙,和看上去大不了自己多少的大祭司说悄悄话。

        等到某个时间,他们突然把翡安只当作一个象征,一个图标,一个沟通神明的媒介。

        萨格特尼一世则要她当人类的共犯。

        君王将从神明手中夺取力量,她将力量转化为知识——没有壁垒,没有必须要献上信仰才能施舍而来的门槛。

        翡安怎么可能不答应!

        谨此一生,她再也找不到如此伟大的事业,再也找不到如此独断又充满魄力的君王!

        “无论前路多么漫长,无论耗费多少心力,我必将执着于此,直至您许诺的伟业成就。”

        “伟大的萨格特尼一世,我誓言,无论代价几何,这份信念将贯穿始终。”

        “漫长?”楚祖睥睨而下的眼神稍敛,嘴角上扬。

        那完全能称作一个笑容,没有一贯以来的讥讽和戾气,只有跃跃欲试。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口中听见质疑,翡安,我没功夫把时间全耗在上面,那又何来漫长?”

        ……

        事实上,也没有能被称为“漫长”的余地。

        虽然正文时间线上的历史考究基本没说准什么,但历史节点清晰来自于无数遗迹的考察,古物不会说谎。

        在不久后,萨格特尼一世就要征服整个大陆,并对神明发出狂妄宣言。

        要是把四处征战的耗时再减掉,留给楚祖完善秘术的功夫不多了。

        翡安不清楚这点,但她能理解时间紧迫。

        在千万年来,神明注视着这片大陆,看着生物演化,人类诞生。

        而现在,人类居然试图做世界的主人,偏偏挑事者是阿舒尔巴尼帕尔-祖伊-萨格特尼,一个意料外的存在。

        他本不能代表全人类,但他在用征伐强制让人类只有一个声音,他的声音。

        卡图尔和亚图鲁甚至不敢露面,只有拥有死亡权能,所以无惧死亡的希克塔还能出现在祖伊面前。

        原本神明能等,等到祖伊死亡。

        他始终还是人类,人类的寿命寥寥无几。只要属于特例的祖伊一死,神明再临,世界依旧是他们的乐园,人类依旧是他们的玩具。

        可王的野心气逾霄汉。

        神明见证过人类的崛起,知道这个种族是怎么从原始野蛮的低等动物一步一步演化至今,那时间对他们而言太短暂。

        已经出现了一个祖伊,他难道不能代表人类的某种进化方向吗?

        与其赌祖伊只是人类史上的昙花一现,不如在恰当的时机直接重启。

        世界归于虚无,神明只需再花上万年,观赏新一轮演替,这次他们不再旁观,想要掐灭人类的萌芽太简单了。

        这是一场针对双方的逼迫,势必你死我活。

        楚祖赶时间,翡安也赶时间,双方一拍即合。

        萨格特尼的军队还在迫不及待等着王的统帅,突然接到命令,暂停征伐。

        不光是突尔塔努呆住了,纳奇娅也不理解。

        楚祖没解释,和翡安在挑选合适的地方。

        要真正确定规范化的秘术体系,首先是展示,翡安才能凭借亚图鲁给的“智慧”将其化为语言。

        和之前还有点差别,因为楚祖不认可伊莫莱的文字。

        文字代表了文明,是人类不依靠神迹,独立创造的载体。

        文字能跨越时间,构筑想象,让个体与外界交融,哪怕人类灭绝,也能独立存续,直到被能解析载体的种族发掘。

        楚祖当然只认可萨格特尼语,伊莫莱都被他打下来了,成了萨格特尼的一个城邦,这没得商量。

        翡安会萨格特尼语,学习并精通一类语言对她而言毫不费力。

        但长期以来,她都习惯了用伊莫莱语进行记载,突然改变语言就得改变思维模式,等于,她要彻底扭转一百多年的认知结构。

        楚祖所要的结果又必须精准,还要有容错。

        要保证,哪怕有须臾的差别,被记载下来的力量依旧能被顺利使用。

        由此,整个工程又危险又复杂。

        放在王宫肯定不行,够楚祖放几个秘术啊,别秘术还没编完,家被自己轰没了。

        他选中了靠近尼图斯莱比河的某地。

        在亚图鲁搞小动作,掐断水域的时候,纳奇娅也没有坐以待毙。

        她下令从上游另挖河渠,哪个国家有水就去挖哪个国家,不让挖就直接开打。

        输了也无所谓,没几个国家经得起萨格特尼的消耗。

        用这种近乎玉石俱焚的方法,靠近尼图斯莱比河的地域被挖出了几道深涧。

        但那时亚图鲁做得很绝,她不惜展现自己的卑鄙,也要让祖伊知道僭越的代价。

        自伊莫莱战败,翡安来到萨格特尼,神明与萨格特尼陷入微妙僵持,两河流域恢复了正常。

        原先的河渠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为避免分流引起的洪涝,纳奇娅直接把伊莫莱的俘虏派去堵住新河渠两个水口。

        现在数百米宽的深涧还留着。

        “应该够我炸了。”

        楚祖让系统采集地形进行分析。

        如果不会影响到水口,也不会炸穿土层,导致尼图斯莱比河直接蔓延过来,那就干脆把试验场定在深涧里。

        “宽度够了,但高度不够,您需要再挖深点。”

        系统干脆把设计图搞了出来,摆在宿主面前。

        “按照这个来,我参考了伊莫莱和萨格特尼现在的建筑技术水平,直接把图纸给他们,他们能做到。”

        再度被楚祖刷新系统世界观后,小黄鸡居然没觉得宿主的行为是对规则的挑衅。

        只能怪它们系统的水平不行。

        要是真的有完善严谨的规则,那怎么可能让人钻得了空子呢?

        那既然有缺口,不就是让人钻的嘛!

        小黄鸡认为,这是上司及管理层的问题。

        一天天的,吃那么多回扣,工作就是在bug上要死要活,尸位素餐到这份上,管它干什么!

        不如转而奋起,提升自我,势必要紧随宿主的步伐!

        楚祖非常满意,把小黄鸡脑袋搓成黄色毛球:“你也太厉害了。”

        小黄鸡嘿嘿笑,翅膀扑腾:“我立志当万王之王肩上的雄鹰!”

        刚好纳奇娅来问情况,楚祖把图纸誊在泥板上,打算让她找人去办。

        “我想知道您的想法。”

        纳奇娅对祖伊没那么多规矩,哪怕翡安还在一边,依旧单刀直入,“您不仅终止了原有的征程,还要挖掘地下宫殿,在里面静养一段时间?”

        “对。”楚祖看向翡安,“还缺什么,黄金?”

        他记得之前在亚图鲁神庙里,翡安让教徒在墙上记录用的是溶金。

        翡安点头:“对。”

        楚祖没觉得不合理,用黄金记载更容易被挖掘,流通。

        不管哪个时代,掘金者永远是考古一线战神。

        纳奇娅完全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停战、在远离王宫的地方居住地下行宫、还要大量的黄金……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楚祖淡淡道:“意味着我又要砍很多人的脑袋。”

        纳奇娅深吸一口气,她不会对祖伊有意见,但现在看向翡安的眼神充斥着不满。

        “纳奇娅。”

        楚祖把誊好的石板交给她。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他说,“我干的永远是对于人类而言血腥残酷的脏事,我不会反驳,也不用听那些声音。但我不希望声音来源自你。”

        简直跟命令似的:“唯独不能是你。”

        纳奇娅抱着石板。

        她在13岁时候接触到政治,那时国王25岁,正值壮年,对即将成年的大女儿充斥着忌惮,又不舍得浪费她展示出的才华。

        于是,祖伊出生。

        纳奇娅对祖伊没有什么期许,这孩子的处境和她一样,非常尴尬。

        祖伊不见得能好好长大,不论他的哪个兄弟姐妹坐上王座,都绝不止将他放逐到卡图尔神庙那么简单。

        但他拥有纳奇娅没有的东西,老国王也没有。

        谁也不知道他身上那股桀骜是哪儿来的,他从不仰人鼻息,谁给他不痛快,他就要谁的命。

        在纳奇娅27岁那年,祖伊给了她一个惊喜。

        她看着祖伊把萨格特尼国王钉死在城墙。

        这个孩子满手的血,脸上杀意还没褪,在众多惊惧的注视下走到纳奇娅面前,虚起眼。

        “你是不是在笑?”

        纳奇娅不知道,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是勾起了嘴角。

        祖伊对她说:“我会让你笑到最后,现在,纳奇娅,把王冠捡起来。”

        纳奇娅花了一年的时间捡起王冠,她重新触碰到了权力,能让她嘴角上扬的权力。

        在纳奇娅28岁,祖伊15岁那年,她亲手为他加冕。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眼,18岁的祖伊又对她提出了要求。

        现在纳奇娅31岁。

        她不会活太久,王室的平均年龄在40出头,纳奇娅的身体在生育时受到不可逆伤害,她的寿命只会少不会多。

        换言之,她活不了几年了。

        纳奇娅很想看到祖伊带着他的锋芒和锐气,降临于万物之上的那一天。

        祖伊拥有她具备和不具备的所有特质,不是他适合王座,而是王座被他选中,为他屈服。

        她的孩子,她的弟弟,她的祖伊——她的王早早给出承诺,会让她笑到最后,那么纳奇娅只能深信不疑。

        她愿意对此深信不疑。

        “您从未做过任何污秽的事。”

        纳奇娅说,“如果要做,那皆出自我手,陛下。”

        他的王又露出了对他人而言或许陌生,但对纳奇娅而言异常熟悉的表情。

        那种直接扎入人心底,让你随着他的情绪变化而变化的,充斥着掌控力,却又异常宽容放纵的表情。

        “那就去做。”

        他说,“去做能让你畅怀大笑的事,纳奇娅。”

        一只雄狮伴她沉寂于无尽黑夜,河域丰腴处,黄金宫殿里。

        他的承诺唤她睁开双眼,广袤无际平原上降下猩红耀眼的火星,为此燃烧的不止有萨格特尼王国。

        还有纳奇娅正在步入死亡的,衰老的灵魂。

        是夜。

        与伊莫莱只有一山之隔,坐落于两河流域交汇处,并被萨格特尼一世划为征伐之一的高尼王国。

        高尼的地势优越,两河的交汇区域形成了一片宽广的冲积平原,肥沃的土地、水源灌溉、低地沼泽与湿地丰富……这让高尼迅速成为农业大国。

        可相应的,它也具备大多数平原国的劣势。

        地势平坦,几乎没有天然的山地、丘陵等地理屏障。

        外来侵略和游牧民族的袭击不绝,直到高尼与伊莫莱一同兴建亚图鲁神庙。

        作为具有相同信仰的国度,伊莫莱在很长时间里,充当着高尼的“屏障”,他们一同交出了王权,换取神明的恩宠。

        萨格特尼一世蛮横地拆除了这道屏障,本该代表亚图鲁的大祭司翡安作出万王之王的宣告。

        这令高尼上下惴惴不安。

        王宫议事厅,高尼国王如筛子般发抖,时不时将视线投向大祭司。

        “消息是不是真的?”国王急不可耐问。

        不久前,几乎所有关注着萨格特尼的国家都得到了消息。

        萨格特尼一世昏庸无度,自傲于现有成就,搬至新修的行宫。

        除了亚图鲁大祭司翡安,萨格特尼一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哪怕是皇家卫兵。

        宰相纳奇娅在王宫手握政权、军权,并在未告知王的情况下驳回了一切谒见请求。

        突尔塔努曾冒死去到深涧行宫求见,可将士的所有呼声都被阴影吞噬。

        王不理会,只有白袍翡安代为下令:滚回去。

        听闻消息,高尼国王欣喜若狂,在大祭司提出议事的时候完全按捺不住窃喜。

        议事厅,几缕摇曳的火光在阴冷的石墙上闪烁,

        几道身影紧紧围坐在石桌旁,国王、大祭司、宰相,以及高尼的统帅。

        这些在国家中拥有至高地位的人面色各异,脸庞被烛火一分为二,大半都掩藏在深深的阴影中。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这是最好的机会。”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如毒蛇在黑暗中吐信,大祭司的目光比暗处阴翳还要深邃,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愚蠢的萨格特尼一世选好了他的葬身之所,甚至狂妄到没有配备任何军备。”

        所有人一时无言,沉默像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自伊莫莱覆灭,很少有人会直接将那人名讳述之于口。

        据说,他有着非凡的力量,人类难以想象的力量,好似随口一提都会被察觉。

        哪怕高尼的大祭司再三警示,那只是暴君的把戏,远远称不上非凡,依旧有不少人相信,萨格特尼一世所掌握的绝非凡人能及。

        国王脸色变得煞白:“不、大祭司,我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

        “王。”大祭司冷声说,“感谢您的莅临,夜色已深,不如尽早休息吧。”

        国王被他的视线盯得打了个哆嗦。

        这也是大祭司看不上他的地方,如果不是国王在年幼时曾于翡安手底学习,绝对轮不到这个废物坐上这个位置。

        “好、好……”套着那身臃肿的华服,国王慌不迭离开了议事厅。

        大祭司:“人选准备好没有?”

        “我们聚集了高尼最好的刺客。”宰相立刻应声。

        “高尼最好的刺客都是亚图鲁教徒。”

        “您的意思是……”

        宰相擦着冷汗。

        他摸不准大祭司的意图。

        是不想在明面上把亚图鲁教会牵扯进来,还是有其他考虑……?

        “蠢货。”

        大祭司低骂,“我能干的宰相,你要让亚图鲁信徒,去刺杀一个能轻易蛊惑大祭司的魔鬼?”

        宰相立刻说:“那就让军队——”

        “闭嘴。”统帅厉声呵斥,“假设王命令我们与暴君厮杀,我的士兵自当万死不辞。刺杀?谁给羞辱军队的权力?!”

        大祭司的眼神幽幽瞥来,统帅毫不畏惧,用金属般冷硬的姿态回应。

        被政权和军权的两大领袖夹在中间,宰相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有,恨不得干脆晕过去。

        这本来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事,顶多当个马前卒,现在的局面让他无力招架。

        “你以为叫你来是为什么?”

        大祭司话里刻薄的寒意渗入每个人骨髓。

        “假设你是萨格特尼人,你的王会无比欣赏你愚蠢的自尊,可你不是。你的志向不被懦弱无能的高尼王看重——而现在你跟我谈侮辱?”

        “真可笑,就连你想要与他在战场相遇都很可笑。战场属于萨格特尼,不属于高尼,战场属于暴君,不属于你。”

        统帅额首蹦出可怖青筋:“你——”

        大祭司并未放在眼里,冷笑。

        “没错,我在侮辱你,一次又一次。你会怎么做?抛弃你的王,抛弃你的高尼,对着萨格特尼一世摇尾乞怜?我告诉你你能做什么,要么闭上嘴被我侮辱,要么为了你的王立马去死。”

        宰相快被气氛碾压到窒息。

        大祭司的话太过于尖锐,但统帅的愤怒却一点点化为乌有。

        他说的是事实,所有话都是事实。

        当暴君萨格特尼一世现世,几乎所有受制于神权的士兵都会产生荒唐的心思——假如我也是萨格特尼人。

        哪怕他们依旧存有对祖国的热爱,不愿承认内心卑劣的想法……但面对已发出“万王之王”宣告的萨格特尼一世,永远只有两种可能。

        试图对他发出挑战,或跟随他征服一切。

        “一半亚图鲁教徒,一半军队士兵。”

        大祭司下令。

        “但凡发现教徒不对,立刻让士兵诛杀教徒,反之亦然,一旦士兵有异心,让教徒清扫干净。一个盯着另一个的背,直到他们完成使命!”

        他扭头看了眼面露惨色的宰相。

        “这件事全权交给你。不要在乎代价,哪怕是毁掉那道河渠,引发前所未有的大洪涝……只要能杀了萨格特尼一世,再惨烈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

        宰相不知道这是否属于神明赐予的智慧。

        神明总是需要他们平和,谦卑,用感恩的心对待拥有的所有。

        那现在的卑劣与狠绝也来自神明吗?

        宰相不得不联想到带来灾难的暴君。

        萨格特尼一世从不做小动作,他的所有举措都明目张胆。

        就如萨格特尼王国的国徽,太阳下威武的雄狮鄙夷阴谋,践踏诡计。

        狮子的每声咆哮都传至平原每个角落,让众人得以听闻,哪怕那声咆哮是在宣告他们的死期。

        没等宰相回答,大祭司径直转身,背对着烛火,面容彻底溺入浓郁黑暗,踏出了议事厅石阶。

        宰相也打算离开。

        在和统帅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余光扫到统帅紧绷的脸。

        火光在男人的瞳孔中挣扎跳动,最后熄灭,踏入黑暗中寻找那微渺的,不知是否能算作生机的生机。

        当夜色更沉,密谋下的行动紧锣密鼓展开。

        被选中的士兵并不感到荣誉,他们甚至不清楚事态缓急,只知道此行是要致一人于死地——下令者依旧不敢吐露那人的名讳。

        选出的亚图鲁教徒女性居多,她们身量更小,行动更敏捷,全部将脸藏进白袍,那是月光下最隐秘的地方。

        她们默念着亚图鲁的教喻,恳请神明能赐予与智慧相提并论的幸运。

        而在无人察觉的某一白袍下,一张对于世界而言过于陌生,对于祖伊而言又熟悉到厌恶的脸赫然在列。

        黑雾包裹着白袍下的皮肤,掩盖住她身上不属于人类的冰冷气息。

        死亡之神希克塔低垂着眼,目光却放到了遥远的深涧行宫。

        她看到了立于熔金中央的国王。

        国王周身闪烁着猩红火焰,足以驱逐一切黑暗。

        那些火焰的作用很明确,直白,但拥有同样颜色的猩红眼睛却沉着神明也无法窥探的心事。

        人类总是向往高处,更高处,哪怕用死亡作出交换,他们也拼了命的要爬上无法企及的地方。

        希克塔起初也会来些兴致,她想看人类交换的东西到底价值为何。

        结果就是没有价值。

        于是他们的死亡也显得廉价。

        希克塔追寻过更加隆重的死亡,比如卡图尔,或是亚图鲁。

        她杀死过自己的同胞,好多次。

        神明的死亡算新颖。

        耀眼的光芒会暗淡,消失,化为尘埃。

        没等希克塔仔细体会,本该死去的神明又于万籁俱寂中涅槃,或许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希克塔分不清时间,那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更无聊的答案摆在了希克塔面前。

        哪怕是“死亡”概念的化身,希克塔也无法真正给神明带来“死亡”。

        成日面对廉价的死亡,和无法抵达的死亡,希克塔认为自己发现祖伊时的欣喜绝不算夸大其词。

        她看到了猩红的灵魂,比任何火焰都更近似黄昏,血色和死亡会覆写这片大地,随着那个孩子的视线步入消寂。

        很难相信,那个孩子比死亡之神更接近死亡本身。

        这个想法在希克塔发现对方居然依靠杀戮掠夺自己权能时,彻底达到了顶峰。

        他不需要战争与牺牲之神给他战争和牺牲。

        他不需要智慧与财富之神给他智慧和财富。

        他也不需要死亡之神给他死亡。

        阿舒尔巴尼帕尔-祖伊-萨格特尼,天生不需要任何神明的赐福。

        如果他想要,他会自己去拿。

        翡安的出现显得累赘,希克塔有无数种方式,让祖伊成为死亡的归宿,而翡安会毁了这一切。

        亚图鲁干过最愚蠢的事,就是给了翡安不该拥有的东西。

        她会成为祖伊手下最锋利的利刃,利刃唯独对准神明。

        卡图尔和亚图鲁对此惊惧,像输不起的孩子那样,希望让一切重头再来。

        希克塔可以答应他们处理掉翡安,很简单,没什么麻烦的。

        但其他事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真正的死亡是一条无法重来的绝路,显然,她的同伴并不了解。

        幸好,有人了解。

        希克塔隐没于人群中,在夜色里朝着萨格特尼疾驰。

        被娇小身型踏足的草地留下月光也无法照亮的黑影,随着人群散去,所有生命也随之枯萎。

        同时,希克塔看到了深涧下的祖伊,他手中涌现的黑雾吞没了翡安手中的花束。

        希克塔满心欢喜,白袍险些盖不住皮肤上的黑雾,边缘淡出一道漆黑细线,令同行者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期待与您在阳光无法企及的深涧相遇,陛下。

        希克塔在心底说。

        那或许是死亡与死亡的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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