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6.4w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确定了方案, 楚祖继续从翡安嘴里挖消息。
在系统看来,这简直算是作弊。
翡安能给出相当多的关键词, 而宿主则将这些词汇打乱, 按照他希望的方式造句。
翡安不疑有他,反而越说越没底气。
这个十八岁的君王,对世界的认知远超于她。
高耸的王座并非仅是权力的象征, 而是俯瞰众生的至高点。
他面前是突尔塔努呈上的泥板, 上面有大地的轮廓、荒芜的山川、繁华的城邦。
而萨格特尼一世的视野超越了眼前的一切,穿过厚重的帷幕, 直抵神明才知晓的未知。
翡安顿觉自己卷入了君王秘而不宣的计划中, 不是她说服了萨格特尼一世, 王早有自己打算, 她无疑是其中一环。
“陛下。”
翡安半跪下去, “如果您早已知晓……恳请陛下明示决断, 使翡安有幸聆听您的深谋远虑。”
翡安个子太矮,一跪下全被石桌挡住,楚祖半天没看到她跪哪儿去了。
“你是代表‘智慧’的大祭司。”楚祖说。
不论是在王面前承认自己“代表智慧”, 或死守自己大祭司的身份, 都是死路一条。
但翡安没有听到不虞, 萨格特尼一世没有跟她确定, 而是另一话题开始前的铺垫。
“是。”她答。
果不其然。
“你曾在亚图鲁神庙写下窥视一隅,亚图鲁放任你的行为,她认为哪怕你记录下神明的所有秘密, 那也无足轻重。”
楚祖说, “智慧的大祭司, 你来回答我, 是否无足轻重?”
翡安:“您会让她看到人类的重量。”
楚祖轻蔑一笑:“不, 我要让她在漫长又岌岌可危的余生中,知道谁才是无足轻重的东西。是人类,还是神明。”
“您的意思是……”翡安犹豫了一下。
楚祖的意思是,他不仅要自己搞抢劫,他还要劫富济贫。
给你的你就先拿着,能学学,不能学你先搁着,等人类能学的时候再说。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这个世界都有神明了,人类小小进化一把很合理吧?
他简单表示了一番:
你不是爱抄写神明的秘术吗,也没人能跟上你的进度,这么多年也就抄了几条,还都仅限于亚图鲁那些没什么攻击性的垃圾。
来,跟我混,我们一起搞学术,把神明的东西给他拆解得七七八八,再用属于人类的媒介记载。
但我很聪明,你最好打起精神,跟不上我进度我还是会把你砍了。
当然,这不是原话,核心意思没变,再把商量的语气往威胁命令上靠靠。一段暴君的粗暴宣言就此成型。
翡安一直安静听着,楚祖还是瞧不见她跪哪儿。
他等了几分钟,估摸着按照祖伊的脾气也该不耐烦了,绕过石桌找到翡安面前。
被阴影笼罩后,翡安才微微抬头。
她的相貌依旧凝固在稚嫩的时刻,那股苍老的气息却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浑身上下正在战栗的缘故,不论是出自惊惧,或是兴奋,情绪调动后,翡安终于鲜活了起来。
“您真是位恐怖的君王。”
翡安不要命似的,说,“您怎么能在三言两语后就确定开始一项史无前例的宏伟工程?您不光要夺走,还要公之于众,把他们拽到与弃之如敝屣的生灵同等的高度……”
“萨格特尼一世,您将是世上最蛮横无理的君王,再也找不出能和您相提并论的存在,我能笃定。”
楚祖:“给我你的答案。”
“我当然愿意!”
翡安把头抬得更高,印象中,在这一百余年,她从未这样昂首挺阔。
亚图鲁要她乖顺,乖顺才能获得青睐。
教徒要她庄严,她是整个教派的代表。
伊莫莱的人不曾以“同胞”身份注视她。
他们在小时候或许会来到神庙,和看上去大不了自己多少的大祭司说悄悄话。
等到某个时间,他们突然把翡安只当作一个象征,一个图标,一个沟通神明的媒介。
萨格特尼一世则要她当人类的共犯。
君王将从神明手中夺取力量,她将力量转化为知识——没有壁垒,没有必须要献上信仰才能施舍而来的门槛。
翡安怎么可能不答应!
谨此一生,她再也找不到如此伟大的事业,再也找不到如此独断又充满魄力的君王!
“无论前路多么漫长,无论耗费多少心力,我必将执着于此,直至您许诺的伟业成就。”
“伟大的萨格特尼一世,我誓言,无论代价几何,这份信念将贯穿始终。”
“漫长?”楚祖睥睨而下的眼神稍敛,嘴角上扬。
那完全能称作一个笑容,没有一贯以来的讥讽和戾气,只有跃跃欲试。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口中听见质疑,翡安,我没功夫把时间全耗在上面,那又何来漫长?”
……
事实上,也没有能被称为“漫长”的余地。
虽然正文时间线上的历史考究基本没说准什么,但历史节点清晰来自于无数遗迹的考察,古物不会说谎。
在不久后,萨格特尼一世就要征服整个大陆,并对神明发出狂妄宣言。
要是把四处征战的耗时再减掉,留给楚祖完善秘术的功夫不多了。
翡安不清楚这点,但她能理解时间紧迫。
在千万年来,神明注视着这片大陆,看着生物演化,人类诞生。
而现在,人类居然试图做世界的主人,偏偏挑事者是阿舒尔巴尼帕尔-祖伊-萨格特尼,一个意料外的存在。
他本不能代表全人类,但他在用征伐强制让人类只有一个声音,他的声音。
卡图尔和亚图鲁甚至不敢露面,只有拥有死亡权能,所以无惧死亡的希克塔还能出现在祖伊面前。
原本神明能等,等到祖伊死亡。
他始终还是人类,人类的寿命寥寥无几。只要属于特例的祖伊一死,神明再临,世界依旧是他们的乐园,人类依旧是他们的玩具。
可王的野心气逾霄汉。
神明见证过人类的崛起,知道这个种族是怎么从原始野蛮的低等动物一步一步演化至今,那时间对他们而言太短暂。
已经出现了一个祖伊,他难道不能代表人类的某种进化方向吗?
与其赌祖伊只是人类史上的昙花一现,不如在恰当的时机直接重启。
世界归于虚无,神明只需再花上万年,观赏新一轮演替,这次他们不再旁观,想要掐灭人类的萌芽太简单了。
这是一场针对双方的逼迫,势必你死我活。
楚祖赶时间,翡安也赶时间,双方一拍即合。
萨格特尼的军队还在迫不及待等着王的统帅,突然接到命令,暂停征伐。
不光是突尔塔努呆住了,纳奇娅也不理解。
楚祖没解释,和翡安在挑选合适的地方。
要真正确定规范化的秘术体系,首先是展示,翡安才能凭借亚图鲁给的“智慧”将其化为语言。
和之前还有点差别,因为楚祖不认可伊莫莱的文字。
文字代表了文明,是人类不依靠神迹,独立创造的载体。
文字能跨越时间,构筑想象,让个体与外界交融,哪怕人类灭绝,也能独立存续,直到被能解析载体的种族发掘。
楚祖当然只认可萨格特尼语,伊莫莱都被他打下来了,成了萨格特尼的一个城邦,这没得商量。
翡安会萨格特尼语,学习并精通一类语言对她而言毫不费力。
但长期以来,她都习惯了用伊莫莱语进行记载,突然改变语言就得改变思维模式,等于,她要彻底扭转一百多年的认知结构。
楚祖所要的结果又必须精准,还要有容错。
要保证,哪怕有须臾的差别,被记载下来的力量依旧能被顺利使用。
由此,整个工程又危险又复杂。
放在王宫肯定不行,够楚祖放几个秘术啊,别秘术还没编完,家被自己轰没了。
他选中了靠近尼图斯莱比河的某地。
在亚图鲁搞小动作,掐断水域的时候,纳奇娅也没有坐以待毙。
她下令从上游另挖河渠,哪个国家有水就去挖哪个国家,不让挖就直接开打。
输了也无所谓,没几个国家经得起萨格特尼的消耗。
用这种近乎玉石俱焚的方法,靠近尼图斯莱比河的地域被挖出了几道深涧。
但那时亚图鲁做得很绝,她不惜展现自己的卑鄙,也要让祖伊知道僭越的代价。
自伊莫莱战败,翡安来到萨格特尼,神明与萨格特尼陷入微妙僵持,两河流域恢复了正常。
原先的河渠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为避免分流引起的洪涝,纳奇娅直接把伊莫莱的俘虏派去堵住新河渠两个水口。
现在数百米宽的深涧还留着。
“应该够我炸了。”
楚祖让系统采集地形进行分析。
如果不会影响到水口,也不会炸穿土层,导致尼图斯莱比河直接蔓延过来,那就干脆把试验场定在深涧里。
“宽度够了,但高度不够,您需要再挖深点。”
系统干脆把设计图搞了出来,摆在宿主面前。
“按照这个来,我参考了伊莫莱和萨格特尼现在的建筑技术水平,直接把图纸给他们,他们能做到。”
再度被楚祖刷新系统世界观后,小黄鸡居然没觉得宿主的行为是对规则的挑衅。
只能怪它们系统的水平不行。
要是真的有完善严谨的规则,那怎么可能让人钻得了空子呢?
那既然有缺口,不就是让人钻的嘛!
小黄鸡认为,这是上司及管理层的问题。
一天天的,吃那么多回扣,工作就是在bug上要死要活,尸位素餐到这份上,管它干什么!
不如转而奋起,提升自我,势必要紧随宿主的步伐!
楚祖非常满意,把小黄鸡脑袋搓成黄色毛球:“你也太厉害了。”
小黄鸡嘿嘿笑,翅膀扑腾:“我立志当万王之王肩上的雄鹰!”
刚好纳奇娅来问情况,楚祖把图纸誊在泥板上,打算让她找人去办。
“我想知道您的想法。”
纳奇娅对祖伊没那么多规矩,哪怕翡安还在一边,依旧单刀直入,“您不仅终止了原有的征程,还要挖掘地下宫殿,在里面静养一段时间?”
“对。”楚祖看向翡安,“还缺什么,黄金?”
他记得之前在亚图鲁神庙里,翡安让教徒在墙上记录用的是溶金。
翡安点头:“对。”
楚祖没觉得不合理,用黄金记载更容易被挖掘,流通。
不管哪个时代,掘金者永远是考古一线战神。
纳奇娅完全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停战、在远离王宫的地方居住地下行宫、还要大量的黄金……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楚祖淡淡道:“意味着我又要砍很多人的脑袋。”
纳奇娅深吸一口气,她不会对祖伊有意见,但现在看向翡安的眼神充斥着不满。
“纳奇娅。”
楚祖把誊好的石板交给她。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他说,“我干的永远是对于人类而言血腥残酷的脏事,我不会反驳,也不用听那些声音。但我不希望声音来源自你。”
简直跟命令似的:“唯独不能是你。”
纳奇娅抱着石板。
她在13岁时候接触到政治,那时国王25岁,正值壮年,对即将成年的大女儿充斥着忌惮,又不舍得浪费她展示出的才华。
于是,祖伊出生。
纳奇娅对祖伊没有什么期许,这孩子的处境和她一样,非常尴尬。
祖伊不见得能好好长大,不论他的哪个兄弟姐妹坐上王座,都绝不止将他放逐到卡图尔神庙那么简单。
但他拥有纳奇娅没有的东西,老国王也没有。
谁也不知道他身上那股桀骜是哪儿来的,他从不仰人鼻息,谁给他不痛快,他就要谁的命。
在纳奇娅27岁那年,祖伊给了她一个惊喜。
她看着祖伊把萨格特尼国王钉死在城墙。
这个孩子满手的血,脸上杀意还没褪,在众多惊惧的注视下走到纳奇娅面前,虚起眼。
“你是不是在笑?”
纳奇娅不知道,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是勾起了嘴角。
祖伊对她说:“我会让你笑到最后,现在,纳奇娅,把王冠捡起来。”
纳奇娅花了一年的时间捡起王冠,她重新触碰到了权力,能让她嘴角上扬的权力。
在纳奇娅28岁,祖伊15岁那年,她亲手为他加冕。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眼,18岁的祖伊又对她提出了要求。
现在纳奇娅31岁。
她不会活太久,王室的平均年龄在40出头,纳奇娅的身体在生育时受到不可逆伤害,她的寿命只会少不会多。
换言之,她活不了几年了。
纳奇娅很想看到祖伊带着他的锋芒和锐气,降临于万物之上的那一天。
祖伊拥有她具备和不具备的所有特质,不是他适合王座,而是王座被他选中,为他屈服。
她的孩子,她的弟弟,她的祖伊——她的王早早给出承诺,会让她笑到最后,那么纳奇娅只能深信不疑。
她愿意对此深信不疑。
“您从未做过任何污秽的事。”
纳奇娅说,“如果要做,那皆出自我手,陛下。”
他的王又露出了对他人而言或许陌生,但对纳奇娅而言异常熟悉的表情。
那种直接扎入人心底,让你随着他的情绪变化而变化的,充斥着掌控力,却又异常宽容放纵的表情。
“那就去做。”
他说,“去做能让你畅怀大笑的事,纳奇娅。”
一只雄狮伴她沉寂于无尽黑夜,河域丰腴处,黄金宫殿里。
他的承诺唤她睁开双眼,广袤无际平原上降下猩红耀眼的火星,为此燃烧的不止有萨格特尼王国。
还有纳奇娅正在步入死亡的,衰老的灵魂。
是夜。
与伊莫莱只有一山之隔,坐落于两河流域交汇处,并被萨格特尼一世划为征伐之一的高尼王国。
高尼的地势优越,两河的交汇区域形成了一片宽广的冲积平原,肥沃的土地、水源灌溉、低地沼泽与湿地丰富……这让高尼迅速成为农业大国。
可相应的,它也具备大多数平原国的劣势。
地势平坦,几乎没有天然的山地、丘陵等地理屏障。
外来侵略和游牧民族的袭击不绝,直到高尼与伊莫莱一同兴建亚图鲁神庙。
作为具有相同信仰的国度,伊莫莱在很长时间里,充当着高尼的“屏障”,他们一同交出了王权,换取神明的恩宠。
萨格特尼一世蛮横地拆除了这道屏障,本该代表亚图鲁的大祭司翡安作出万王之王的宣告。
这令高尼上下惴惴不安。
王宫议事厅,高尼国王如筛子般发抖,时不时将视线投向大祭司。
“消息是不是真的?”国王急不可耐问。
不久前,几乎所有关注着萨格特尼的国家都得到了消息。
萨格特尼一世昏庸无度,自傲于现有成就,搬至新修的行宫。
除了亚图鲁大祭司翡安,萨格特尼一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哪怕是皇家卫兵。
宰相纳奇娅在王宫手握政权、军权,并在未告知王的情况下驳回了一切谒见请求。
突尔塔努曾冒死去到深涧行宫求见,可将士的所有呼声都被阴影吞噬。
王不理会,只有白袍翡安代为下令:滚回去。
听闻消息,高尼国王欣喜若狂,在大祭司提出议事的时候完全按捺不住窃喜。
议事厅,几缕摇曳的火光在阴冷的石墙上闪烁,
几道身影紧紧围坐在石桌旁,国王、大祭司、宰相,以及高尼的统帅。
这些在国家中拥有至高地位的人面色各异,脸庞被烛火一分为二,大半都掩藏在深深的阴影中。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这是最好的机会。”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如毒蛇在黑暗中吐信,大祭司的目光比暗处阴翳还要深邃,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愚蠢的萨格特尼一世选好了他的葬身之所,甚至狂妄到没有配备任何军备。”
所有人一时无言,沉默像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自伊莫莱覆灭,很少有人会直接将那人名讳述之于口。
据说,他有着非凡的力量,人类难以想象的力量,好似随口一提都会被察觉。
哪怕高尼的大祭司再三警示,那只是暴君的把戏,远远称不上非凡,依旧有不少人相信,萨格特尼一世所掌握的绝非凡人能及。
国王脸色变得煞白:“不、大祭司,我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
“王。”大祭司冷声说,“感谢您的莅临,夜色已深,不如尽早休息吧。”
国王被他的视线盯得打了个哆嗦。
这也是大祭司看不上他的地方,如果不是国王在年幼时曾于翡安手底学习,绝对轮不到这个废物坐上这个位置。
“好、好……”套着那身臃肿的华服,国王慌不迭离开了议事厅。
大祭司:“人选准备好没有?”
“我们聚集了高尼最好的刺客。”宰相立刻应声。
“高尼最好的刺客都是亚图鲁教徒。”
“您的意思是……”
宰相擦着冷汗。
他摸不准大祭司的意图。
是不想在明面上把亚图鲁教会牵扯进来,还是有其他考虑……?
“蠢货。”
大祭司低骂,“我能干的宰相,你要让亚图鲁信徒,去刺杀一个能轻易蛊惑大祭司的魔鬼?”
宰相立刻说:“那就让军队——”
“闭嘴。”统帅厉声呵斥,“假设王命令我们与暴君厮杀,我的士兵自当万死不辞。刺杀?谁给羞辱军队的权力?!”
大祭司的眼神幽幽瞥来,统帅毫不畏惧,用金属般冷硬的姿态回应。
被政权和军权的两大领袖夹在中间,宰相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有,恨不得干脆晕过去。
这本来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事,顶多当个马前卒,现在的局面让他无力招架。
“你以为叫你来是为什么?”
大祭司话里刻薄的寒意渗入每个人骨髓。
“假设你是萨格特尼人,你的王会无比欣赏你愚蠢的自尊,可你不是。你的志向不被懦弱无能的高尼王看重——而现在你跟我谈侮辱?”
“真可笑,就连你想要与他在战场相遇都很可笑。战场属于萨格特尼,不属于高尼,战场属于暴君,不属于你。”
统帅额首蹦出可怖青筋:“你——”
大祭司并未放在眼里,冷笑。
“没错,我在侮辱你,一次又一次。你会怎么做?抛弃你的王,抛弃你的高尼,对着萨格特尼一世摇尾乞怜?我告诉你你能做什么,要么闭上嘴被我侮辱,要么为了你的王立马去死。”
宰相快被气氛碾压到窒息。
大祭司的话太过于尖锐,但统帅的愤怒却一点点化为乌有。
他说的是事实,所有话都是事实。
当暴君萨格特尼一世现世,几乎所有受制于神权的士兵都会产生荒唐的心思——假如我也是萨格特尼人。
哪怕他们依旧存有对祖国的热爱,不愿承认内心卑劣的想法……但面对已发出“万王之王”宣告的萨格特尼一世,永远只有两种可能。
试图对他发出挑战,或跟随他征服一切。
“一半亚图鲁教徒,一半军队士兵。”
大祭司下令。
“但凡发现教徒不对,立刻让士兵诛杀教徒,反之亦然,一旦士兵有异心,让教徒清扫干净。一个盯着另一个的背,直到他们完成使命!”
他扭头看了眼面露惨色的宰相。
“这件事全权交给你。不要在乎代价,哪怕是毁掉那道河渠,引发前所未有的大洪涝……只要能杀了萨格特尼一世,再惨烈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
宰相不知道这是否属于神明赐予的智慧。
神明总是需要他们平和,谦卑,用感恩的心对待拥有的所有。
那现在的卑劣与狠绝也来自神明吗?
宰相不得不联想到带来灾难的暴君。
萨格特尼一世从不做小动作,他的所有举措都明目张胆。
就如萨格特尼王国的国徽,太阳下威武的雄狮鄙夷阴谋,践踏诡计。
狮子的每声咆哮都传至平原每个角落,让众人得以听闻,哪怕那声咆哮是在宣告他们的死期。
没等宰相回答,大祭司径直转身,背对着烛火,面容彻底溺入浓郁黑暗,踏出了议事厅石阶。
宰相也打算离开。
在和统帅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余光扫到统帅紧绷的脸。
火光在男人的瞳孔中挣扎跳动,最后熄灭,踏入黑暗中寻找那微渺的,不知是否能算作生机的生机。
当夜色更沉,密谋下的行动紧锣密鼓展开。
被选中的士兵并不感到荣誉,他们甚至不清楚事态缓急,只知道此行是要致一人于死地——下令者依旧不敢吐露那人的名讳。
选出的亚图鲁教徒女性居多,她们身量更小,行动更敏捷,全部将脸藏进白袍,那是月光下最隐秘的地方。
她们默念着亚图鲁的教喻,恳请神明能赐予与智慧相提并论的幸运。
而在无人察觉的某一白袍下,一张对于世界而言过于陌生,对于祖伊而言又熟悉到厌恶的脸赫然在列。
黑雾包裹着白袍下的皮肤,掩盖住她身上不属于人类的冰冷气息。
死亡之神希克塔低垂着眼,目光却放到了遥远的深涧行宫。
她看到了立于熔金中央的国王。
国王周身闪烁着猩红火焰,足以驱逐一切黑暗。
那些火焰的作用很明确,直白,但拥有同样颜色的猩红眼睛却沉着神明也无法窥探的心事。
人类总是向往高处,更高处,哪怕用死亡作出交换,他们也拼了命的要爬上无法企及的地方。
希克塔起初也会来些兴致,她想看人类交换的东西到底价值为何。
结果就是没有价值。
于是他们的死亡也显得廉价。
希克塔追寻过更加隆重的死亡,比如卡图尔,或是亚图鲁。
她杀死过自己的同胞,好多次。
神明的死亡算新颖。
耀眼的光芒会暗淡,消失,化为尘埃。
没等希克塔仔细体会,本该死去的神明又于万籁俱寂中涅槃,或许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希克塔分不清时间,那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更无聊的答案摆在了希克塔面前。
哪怕是“死亡”概念的化身,希克塔也无法真正给神明带来“死亡”。
成日面对廉价的死亡,和无法抵达的死亡,希克塔认为自己发现祖伊时的欣喜绝不算夸大其词。
她看到了猩红的灵魂,比任何火焰都更近似黄昏,血色和死亡会覆写这片大地,随着那个孩子的视线步入消寂。
很难相信,那个孩子比死亡之神更接近死亡本身。
这个想法在希克塔发现对方居然依靠杀戮掠夺自己权能时,彻底达到了顶峰。
他不需要战争与牺牲之神给他战争和牺牲。
他不需要智慧与财富之神给他智慧和财富。
他也不需要死亡之神给他死亡。
阿舒尔巴尼帕尔-祖伊-萨格特尼,天生不需要任何神明的赐福。
如果他想要,他会自己去拿。
翡安的出现显得累赘,希克塔有无数种方式,让祖伊成为死亡的归宿,而翡安会毁了这一切。
亚图鲁干过最愚蠢的事,就是给了翡安不该拥有的东西。
她会成为祖伊手下最锋利的利刃,利刃唯独对准神明。
卡图尔和亚图鲁对此惊惧,像输不起的孩子那样,希望让一切重头再来。
希克塔可以答应他们处理掉翡安,很简单,没什么麻烦的。
但其他事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真正的死亡是一条无法重来的绝路,显然,她的同伴并不了解。
幸好,有人了解。
希克塔隐没于人群中,在夜色里朝着萨格特尼疾驰。
被娇小身型踏足的草地留下月光也无法照亮的黑影,随着人群散去,所有生命也随之枯萎。
同时,希克塔看到了深涧下的祖伊,他手中涌现的黑雾吞没了翡安手中的花束。
希克塔满心欢喜,白袍险些盖不住皮肤上的黑雾,边缘淡出一道漆黑细线,令同行者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期待与您在阳光无法企及的深涧相遇,陛下。
希克塔在心底说。
那或许是死亡与死亡的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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