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诤讼平阳城
冯亭原来家住在荥阳,为了出仕进入郑城。冯亭入郑时,平阳君已经上任,平阳君府丞那时就已经到达平阳,根本不可能与冯亭有任何交集。不过冯亭入郑后,一手挑起了长平之战,声威远扬。平阳君因为从未听说过冯亭其人,专门让府丞打听冯亭的来历,府丞这才对冯亭有所了解。现在,府丞为了对眼前这个青年官员摆摆资格,故意显出与其父有过交往的姿态。
冯去疾似乎不辨真伪,回道:“敢是韩父!”
两边认了世交,冯去疾道:“天色将晚,舟船不便。敢请诸贵人渡河,入城稍歇。士卒及车马,容天明再渡。”
平阳君府丞点头道:“一应冯子!”
平阳城六名官员,平阳各乡三十名官员,合计三十六人,分乘五艘船,渡过河去。平阳令在渡河前,令士卒就地安营。渡口临近襄公陵园,倒是不缺少房舍和粮食。平阳城的士卒们各自进入周围的乡邑,招呼邑民为自己炊饭,并令邑民喂马。
平阳城乡各官员过了河后,冯去疾都揖入城中。
平阳、襄陵二城在汾东相邻而立。平阳城于年中修建好后,原修建平阳城的刑徒立即转点修建襄陵城。襄陵城在平阳城西约五里,就矗立在汾水岸边。经过半年的建筑,城墙和城关已经建筑完毕,城头和城墙上已经有城卫在放哨。但城内的建筑还未完备,县府和馆驿就设在邑民的房舍中,但正在营建中的县府、府库已经初见规模。
县府虽然简陋,但有官奴侍候。官奴来源于那些曾经抵抗过秦军的襄陵城的百姓。过去高高在上的人,现在成为阶下囚,已经身不由己。平阳令和平阳君府丞见服侍的官奴中竟然有自己熟悉的人,惊问其故,跟随冯去疾接待的襄陵尉答言:“彼欲抗王师,遂没为奴!”平阳令惊惧不敢回言。平阳君府丞问冯去疾道:“其有吾旧故,吾不忍其身为卑贱,愿以赎之,敢问其道!”
冯去疾回头问道:“赎官奴者,当以何法?”
一人回答道:“依秦律,还爵一级,得赎一人。”
平阳君府丞问道:“是何人也,敢应之?”
冯去疾道:“是县廷尉也。凡有于律不达者,皆咨之,无不应。”
平阳君府丞道:“贵而咨之贱,于礼奈何!”
冯去疾道:“秦以法而立,勿敢违也。”
平阳君府丞道:“如臣者,爵几何?”
县廷尉毫不留情地回答道:“君无战功,无爵!”
平阳君府丞道:“冯子且听,无战功无爵。夫战者,武士之事也;事而有功,位在贵人之上。是以珠履而置之于首也!其有天理乎!”
县廷尉道:“妄议律法,其罪不可绾也。愿以治之!”立即喝令道:“且监下,送郡施行!”随即唤来几名城卫,就要将平阳君府丞带走!
平阳君府丞大惊,叱道:“吾乃韩贵戚,来赴县约,汝焉敢缚我!”
廷尉冷笑道:“汝若在平阳城内,自然任汝妄言。而议秦法于秦地,自由秦法治之!”挥手道:“缚之!”几名城卫上前,平阳君府丞跳起来,拔出腰中的剑,道:“孰敢如此?”
谁知一旁的襄陵尉发怒道:“既违秦法,犹敢拒捕!”从一名城卫手中抢过一柄戟,长刺而入,平阳君府丞挥剑一圈,就要抢身而入;襄陵尉戟往回拖,用力下压,同时喝道:“撤剑!”戟头用力打在持剑的手上。平阳君府丞手上剧痛,握剑不稳,剑“咣当”落地。在剑落地的同时,这一柄戟就横在平阳君府丞的脖子上,襄陵尉大喝道:“缚之!”
平阳城中的其他人纷纷起身,来抢平阳君府丞。蒙武跃起,手起一拳,将其中一人打倒,高声喝道:“汝欲反耶?”随后,几名平阳的乡啬夫、捕盗也起身,制止了平阳城官吏的行动。那几名城卫兜头将平阳君府丞摔倒在地,倒背两手,用绳缚了。
平阳令大声喊道:“汝令吾等入见,而反缚之,是无信也!”
蒙武道:“彼议秦法,人所尽闻。既犯秦律,焉得不问!何无信之有?”
平阳令道:“郡中有教,平阳城不行秦法,奈何以秦法相加?”
蒙武道:“若在平阳城内,自当任汝行之,今入秦地,当服秦法!”
平阳君府丞道:“冯子曾无一辞相救乎?”
冯去疾道:“父自陷秦法,吾不能救也!平阳城诸吏,不服秦法,皆当监下。其有抗拒及亡者,格杀勿论!”
结果平阳城出来的六人全部被连夜押往平阳县城,那里的建筑已经完备,有监狱可以监人。
入夜,驻于汾东的无伤,率领秦军秘密渡河,将分散在各邑里的平阳士卒全部缴械,拘押。
蒙武问冯去疾道:“此郡中所计乎?”
冯去疾道:“何计也?但依律而行耳。若彼平阳城服秦法,吾自奉往平阳,不敢欺也!”蒙武见冯去疾口风甚严,只得唯唯而退。但去了一大块心病,自然欣喜不已。
平阳城官吏六人被压往平阳县城,平阳县令亲自来接。平阳君府丞一见平阳令,也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此人他也认识,乃是韩室宗亲韩腾!平阳君府丞见到韩腾,不知虚实,也不敢相见。自己就是因为太相信冯去疾说的,自己是冯亭的儿子,上了一个大当,孤身入虎口,现在成了阶下囚。现在杯弓蛇影,见了韩腾也以为有骗局。
韩腾似乎不太明白事情的原委,问来人道:“是何人,何坐?”
来人道:“彼平阳城官吏,原来为平阳县贺,盖因妄议秦法,拘押至此!”
韩腾听了,遂过来查看,第一眼就看到被束缚得紧紧的平阳君府丞。他走上前去,问道:“君非平阳君府丞乎?”
平阳君府丞道:“然也。本为公子贺,今为阶下囚矣!”
韩腾道:“私议秦法者,盖君乎?”
平阳君府丞道:“然也。天下事天下人议之,何罪之有?”
韩腾招手叫来平阳城卫,对襄陵城卫道:“汝事已毕,事归平阳矣。”在押解公文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襄陵城卫回去了。
韩腾将平阳城的官吏们押解回城,命都送到县府。韩腾给平阳君府丞松了绑,请他们坐在客位,自己坐了主位,问道:“其状何如?”
平阳君府丞反问韩腾道:“襄陵令,盖冯亭之子,是耶,否耶?”
韩腾道:“是耶!”
平阳君府丞道:“彼既为冯亭之子,何欺之甚也!”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韩腾听了,沉默良久,道:“私议秦法,于秦为大罪,吾亦不敢私放。辱诸君暂居于厢房,吾当请于郡也。”
平阳君府丞听了,也无可奈何,道:“全赖公子!”韩腾于韩室中,地位不低,甚至可比平阳君。平阳君府丞只是韩室远亲,地位要比韩腾低得多。所以韩腾的话,平阳君府丞也还不敢违背。现在韩腾已经把自己松了绑,看来还是认自己这个亲眷;如果韩腾只是需要按秦国的规矩,走一些官面的程序,那倒也不能把韩腾逼得太紧。
韩腾命官奴给几人准备晚餐。那些官奴,平阳城的人多数认识,都是平阳各城的大户子女,平时与他们多有往来。平阳君府丞心中酸痛,但想起在襄陵城的遭遇,也只得忍了下来,没有明说。
吃过晚餐,韩腾将几人送到厢房内,再三叮嘱他们安心就寢,不必多心,一切都由自己周旋。那些官吏已经身陷囹圄,除了认命,已经别无他策。回到房中,商议一番,无人敢孤身逃出,只得选择相信韩腾,各自安歇。
第二天,平阳各乡的官吏也都到了。韩腾在庭中设席,与众官吏见面。平阳城的官吏则藏在厢房内,偷偷从门缝里往外看。韩腾操着洛阳官音,向各官吏申令,让他们各遵秦律,劝农力田,爱惜民力;于闲时勤加操练阵法,务令农户闻金鼓而知进止;对于奸宄之徒,不得宽纵,定要依秦律加以治罪。随后,韩腾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平阳久任韩治,不习秦律,凡吾官吏,当以宣教秦法为先,治罪为末。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是故君子之治民也,首庶之,次富之,次教之。今汾上之民非庶也,庶而非富也,富而无教也。凡吾吏者,当以劝农为先,而令之庶且富;闲则教之,令知进止;然后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罚,不以亲疏而有异,则刑不繁而民治也。”
那些官吏皆伏拜道:“谨奉教!”
韩腾又道:“秦法凡五十册,郡已赐于县也。各乡当择人而录,各奉于乡,张扬宣布,令民皆知。须知秦法虽繁,有至理存焉,不可忽也。诸乡啬夫、捕盗、三老,或有通于法者,或有昧之者,至今而往,皆当晓习秦法,依而行之。其有疑者,但咨之廷尉;廷尉有疑,咨之于县,县有疑者,咨之于郡;郡有疑者,咨之于王。未可各依己见,肆意妄行,深违秦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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