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必和于秦
平阳城的士卒离开时,无伤归还了他们携带的武器——的柄,把戟头卸下来。这些士卒都是持戟之士,没有携带矛、弓箭等杀伤力较强的兵器,毕竟他们只是出来道贺,而不是来打仗的,持戟更多是一种仪仗。旗帜也全部归还。留在汾西的车乘,暂时还留在汾西,由襄陵县派人看守、维护,牲口也由襄陵负责喂养,等平阳的人回去时再行交还。反正平阳县城与汾水的距离也不远,最后也还要从这里过河。车乘来回渡河也麻烦,还得让平阳县城喂养牲口,平添不少负担。既然平阳和襄陵同是秦地,两县的县令还都是韩王推荐的,自然应该相互扶持,相互提供一些帮助也不是不可以。
当这帮士卒穿过襄陵县城,来到平阳城外时,韩腾已经带着平阳君府丞和平阳城的诸官员在城外相迎。带队的家臣见自己的府丞,以及平阳城的官员与韩腾十分恭敬,心里也起了疑惑。但见了主人,不能不出来,那五名百人长出列向平阳君府丞和诸官员行礼,平阳君府丞斥道:“尔等治军不严,惹此大祸,危及公子,过来请罪!”然后指着韩腾道:“此秦之平阳令,韩王所荐,公子腾!”
那五名百人长遂过来见礼道:“谨见公子!”
韩腾道:“周失其德,鼎入咸阳,天下以秦为天子,韩王朝焉!今秦韩同为一家,相与亲和,殆自平阳始也!吾为秦令,亦为韩令;平阳既为秦地,亦为韩地,诸子未可再起分别之心。平阳各邑,皆行秦法,不可有别!——臣为宜阳大夫时,宜阳已行秦法!今渐次平阳,愿诸子皆知之。”
那五人不知所谓,都望向平阳君府丞,见平阳君府丞与平阳诸官员皆应道:“喏!”自己也只能应道:“微庶等敢不奉教!”
韩腾道:“平阳县卒盖五百人,皆依尉而行。汝等暂依尉为城卫,俟行时,愿留其强者,以补县卒之不足!”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也不好拒绝,平阳君府丞道:“谨奉教!”
韩腾问那五人道:“尔等现何司?”
平阳君府丞道:“无司,皆平阳君家臣耳!”
韩腾问道:“韩氏乎?”
平阳君府丞道:“虽非韩氏,皆其支派也!”
韩腾道:“既为韩氏支派,愿入习秦法,日后或另有其用。”
其中一人道:“其卒伍奈何?”
韩腾道:“但付平阳尉可也!”
这五人见平阳城的官员无一人提出反对意见,也只得应道:“公子加惠,幸何如之!”——住在军营里,自然没有住在宅院里舒服自在。
就这样,平阳城六名官员和五名带兵官就混在平阳十乡的三十名乡吏中听受秦法,而且韩腾几乎每天都来和他们一起听讲。平阳尉是秦人,秦法比较熟,不用听讲,每天在城外主持训练。
五天后,平阳丞回来了,并带来了河东的使臣,传达河东郡的命令:“平阳令腾,驭民不严;平阳尉昕,治军不力;致平阳士卒妄踩襄陵田亩,惟皆以价偿,少减其罪。令罚俸一岁,尉盾一。”
处罚决定就在开法律讲堂的庭院中宣布,无论是廷尉还是乡吏、韩人都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对于廷尉和乡吏,这自然是一桩实际的法律案例,但对于平阳城的官员们,感触就不一样了,他们一面感到秦法的严格不可侵犯,同时也为韩腾为了遮掩他们,宁愿自己受罚而感动。
晚餐后的,平阳君府丞悄悄问韩腾道:“公子其知秦法若此耶?”
韩腾道:“吾当以身奉法,他者未敢问也。”
平阳君府丞道:“臣等愿以私稍奉公子。”
韩腾道:“未可,秦法所禁也,是陷吾,慎勿害也。府丞爱吾,愿以城奉秦法,勿生秦韩分别之念,则幸矣!”
平阳君府丞道:“谨奉公子教!”
几天后,讲法结束,平阳各乡吏都该回去了。韩腾问平阳尉道:“平阳城士卒,其有堪任城卫者乎?”
平阳尉毫不留情地回答道:“此五百众,皆奸猾之徒,非诚实之辈,未可留也。”
韩腾道:“其不堪教乎?”
平阳尉道:“其情傲,其身弱,非行伍之士也。见功而贪,遇难则避,未可用也。”
韩腾也有些无奈,道:“如此,尽归之可也。”
临行之前,韩腾对平阳君府丞道:“平阳君逝,王不以其子继之,是不欲复设平阳君,将以之尽付于秦也。府丞当以其意善加回复,若其欲归,可告吾,吾当报于王也。”
平阳君府丞道:“尽府上下,妇孺贵贱数百余口,归之恐不易。”
韩腾道:“若行秦法,居平阳亦难矣!今平阳只余百里,虽尽垦,所容只万户,而城不复在也。愿思之,善加择也。”
平阳君府丞道:“所行秦法,犹在几时?”
韩腾道:“必也今岁。”
平阳君府丞道:“何其急也?”
韩腾道:“吾有一事,君其勿泄。秦王于冬至日郊祭上帝于雍。天道如此,不可不预为之备!”
平阳君府丞道:“秦王邀天下诸侯观鼎于咸阳,并祭天。此在去岁。奈何复郊祭于雍?”
韩腾道:“祭于咸阳者,遍邀诸侯观礼,以正其道。雍者,秦祖祠在焉,秦之根本也。必帝显于雍,乃得天命。是故秦王独郊祭,诸侯不与焉。”
平阳君府丞急问道:“其得异象乎?”
韩腾道:“此虽秦人亦讳莫如深,未可究也。然既行郊祭,非其人,必有殃;若天不殛秦,是天命所归也。”
平阳君府丞道:“秦王年届七旬,犹亲祭于雍。得寿如此,天福之也。”
韩腾道:“若天命归之,吾等当从。逆天而行,无所祷也。”
平阳君府丞道:“王入朝,犹在郊祭之先耳。盖王有所意乎?”
韩腾道:“王以诸侯之礼进,秦以天子之礼答。起落应酬,无不如仪。非有天子之相,孰能如此!惟今有不识天时者,犹欲合纵以拒秦,吾以是忧之!”
平阳君府丞道:“天下合纵,犹不足以制秦乎?”
韩腾道:“秦有河以西,楚有淮之南,天下最强者也。三晋当天下之中,累败于秦,去岁均已臣服。燕居苦寒之地,其民犹不自保,而况他哉。齐自失国之后,闭关自守,不与中国之争。今纵集六国之力,不过与秦等也,焉能制秦,且自相掣肘,相互观望。且秦已得天命,不可复制也。”
平阳君府丞道:“长平之战,闻秦尽出精锐,国内空。乘其时而攻之,秦必破矣。今失其机,深为痛惜!”
韩腾道:“卿偏居一隅,未知天下之势。长平之后,秦略赵太原、邯郸,几破,未可谓力竭也。魏、楚合力,击秦于邯郸城下,但退之而已。联军不识进退,穷追其后,秦击之,流死河者二万。其卒皆入于陶。次年,周集天下诸侯,合纵伐秦。意秦屡战之余,复有邯郸之败,必不能为。而秦人出方城,攻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攻赵,取二十余县,首虏九万。诸侯虽出伊阙,将以攻秦,终逡巡不敢进,粮尽而散,而周遂灭!天下宾于秦,而魏后之,秦伐之于虞,魏以太子为质,而韩王入朝。秦或弱也,而强于诸侯。今复郊祭,天不与殃,或将为福,天下之势可知也!且韩与秦最邻,诸侯伐秦,韩最受损,而诸侯得利。昔者诸侯皆弱,惟赵最强。诸侯皆劝赵与秦争,赵几亡,而诸侯利,皆取利于赵。此车鉴在前,不可复辙也。韩慎不可为秦敌,首当其锋也,胜负皆无韩也。”
平阳君府丞道:“公子之言,痛彻心肺!心虽不甘,犹知相忍为国。”
韩腾道:“此韩王之所深望于卿也!楚值宗祠之恨,犹质太子于秦十载;魏有伐虞之仇,而质太子于咸阳;韩王相忍,亲入咸阳。凡吾臣子,当体韩危难之秋,慎勿为韩招祸也。”
平阳君府丞道:“臣归之后,即行秦法,必不令公子失德于河东!”
韩腾道:“平阳多贵人,傲而难驯,恐贲其事。卿入平阳,当劝其不服者出平阳,归于韩。”
平阳君府丞道:“平阳,韩故国,韩人居之数世,各安其土,迁之非易!平阳君虽自韩来,于平阳居十余岁,虽不袭爵,而家产俱在焉。一动则复归贫寒矣!”
韩腾道:“阡陌令之行也,平阳君得勿有失?”
平阳君府丞道:“容臣与众议之——必行秦法,公子勿忧!”
韩腾执其手道:“相忍为国,要之,要之!”
由于平阳城众官要集结士卒而行,这一次没有和各乡吏同路而行。乡吏们已经上路两天,各自归乡以后,平阳城的一众人等才启程。十几天的集训,虽然军事技能上没有大的长进,但已经知道仗势欺人是要受处罚的。而且平阳城官员,包括平阳君府丞在内,也三令五申,不得践踏禾苗。一行人从襄陵县城外渡过汾水,在西岸取回车乘,返回平阳城,一路倒也难得地做到了秋毫无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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