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母子相争
七年,他到底变了多少?毕竟宛湄自己的人生,都在这七年里天翻地覆——那么景佑呢?
他这些年在北疆,经历了什么,承受了什么?
宛湄发现,自己其实对景佑过去的七年,一无所知。
泡了热汤之后,宛湄刚换上干净的衣服,琉璃就端着一碗姜汤进来了。
“江先生,趁热喝了这姜汤吧,驱驱寒气。”
宛湄接过姜汤,正准备打开瓷碗盖,又听见琉璃说:“王妃说,请江先生去厅房一趟。”
“好,知道了。”
她拿瓷盖抚了抚那红糖姜汤上的葱白沫,左手遮蔽,右手端着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喝下,一股暖流缓缓润到胃里去。
扣门声响起,琉璃把门外的人迎进来,是两个王府侍女。
她们引着宛湄,到达厅房,轻启推门。
皇室后奥也不过如此。
东西两面墙上,是以椒和泥的涂壁,使得偌大的堂庑里,格外温暖沁香。
朝南的北面墙,镶的全是一寸有余宽,近乎两尺宽,两丈半高的整块金星紫檀。
古朴沉穆的金星紫檀上,精雕细刻着绿绒蒿的花纹,每一个棕眼孔内都闪烁着金星金点,在敞亮的大堂里,缎子般璀璨。
屋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四根大柱中间,东面西面的两列座椅和——
淑慎郡主坐的那张朝南的弥勒榻。
在那些绿绒蒿雕纹的簇拥中,她的一袭黎色长裙,如同月华流动轻泻于地,上头是群蝶暗绣,不经意间,几只蝴蝶就会流光溢彩。
宛湄看见淑慎郡主一个人坐在这富丽堂皇的堂庑里,突然觉得,自己的姨母,也许是一个很孤独的女人。
晋王谈不上喜欢她,常年在外,她也厌恶了去祈求丈夫的爱;她从来都没有关心或者扶育过自己的儿子,景佑世子也疏远提防她——
当然,世人大多数时候都知道,女人如果是像淑慎郡主这样,即富且贵,靡颜腻理又富有机心抱负,孤独而已,也没什么。
淑慎郡主见宛湄进来,朱唇不启,遥遥坐在上座,拿手指了指一屏素色的蝉翼纱屏。
宛湄会意,福了福身,便走到那纱屏后头坐下。
隔着一层薄纱,她看见淑慎郡主的贴身侍女成蹊转首对其他侍者说了什么,侍者下去,不一会儿,便引着一个公子模样的人进来。
走得近些了,宛湄才看清是景佑。
他已经换上了绣着蝠纹的鹤氅,远远地朝着他的母亲行礼。
淑慎郡主声色不动,只是垂眸看着景佑,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可疑危险的陌生人一样。
“坐。”
“是,母亲。”
宛湄寻思着这母子二人,是在比谁吐的字少吗?这下也是算开了眼界了——她从来还不知道,一家人之间的气氛,可以尴尬冰冷成这种程度。
她原来在家里,就是一个大话唠,烦完了哥哥宛滨,就去烦弟弟宛泽,开心起来,嘴巴哪里有消停的时候?
想到这里,宛湄只觉得头痛心绞,呼吸都变成了可怕的折磨。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那些把她的静好和喜乐,活生生地毁灭给她看的人,她宛湄,誓要让他们一个一个——
生不如人,死不足惜。
“世子在北疆,打的几场反击,都很成功。”淑慎郡主的语气,比起和盐商何夫之说话时的,也好不了多少。
“儿子哪里有什么本事?是朝廷的开中制定得好。”
景佑离开座位,站起来回母亲淑慎郡主的话:“商人把粮草运到北疆,朝廷按照交粮草的数量发给商人盐引。即使北疆边陲远在万万里,商人图利,运粮时至,大昭北疆军储无忧。”
淑慎郡主的脸色不变,眼神却更为阴翳如霜。
“等一下诸位大人来了,世子说话,切勿这样失了身份!”
景佑不再回答,退回座位上坐下。
宛湄却从景佑的低头一瞬里,看见了那静若明渊的眼眸中,森森浩雪冰封。
“世子,你的父亲晋王,曾经是皇帝最喜爱的皇子,但是他却无心储君之位,常年戍边卫战,不在京中,好在惠仁太子早薨,没有后嗣,皇帝现在只有晋王一个儿子。”
淑慎郡主这一刻对景佑说的话,比过去十六年加起来都多。
“但是世子呢,你忘了还有一个你还有一个兄长景伷!虽然晋王世子是你,但以景伷的身份,留着,就是一个祸患。世子,你可以战胜最残忍狡诈的敌人,为什么这样的道理,反而就不明白呢?应该把心思放到正事上!”
景佑还是长长的沉默,好像他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他唤作母亲的陌生女人,对他说的长篇大论,到底是什么意思。
“惠仁太子,是母亲你……”
“是不是我,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
景佑突然站起来,打断淑慎郡主的话。
“暴雨连绵,淮川两个县几乎全境被淹,三个省近小半的田地上洪水肆掠,百姓流离失所,粮食颗粒无收。”
这一刻,他再也不是温顺的模样,景佑的目光凌厉,年轻的激亢声音在贝阙珠宫里久久回响——
“食者之将呢?国家赋税,盐利居三分之二,海盐独当其中三分之一,今年本就因为雨水难晾,苦于供给。贵族奏讨,官员盘削,商人掺次不仅不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景佑的清俊的额角青筋道道,两只手死死攥住衣袖,几乎要掐出血来。
“开中制是我大昭开国先祖制定的盐制!召商输粮而与之盐,于官于军于民都有利,现在呢?成了什么样子——作孽!作孽!天作孽!人作孽!我大昭,还有多少盐商苦于权贵敲打!我大昭,还有多少子民无盐可吃!我大昭,还有多少战士无粮可备!这,才是要紧的事!才是正事!”
他闭上已经充血干涩的双眼,只觉得,自己戍边卫战杀死第一个敌人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的感觉来的心惊无力。
景佑穿着华服的修长身躯缓缓跪下,他深深叩首道:
“母亲,儿子不肖,今天在这,就把话都说明白了。母亲以前,不想抚养儿子,但是儿子小时候在左都御史宛燮大人家,颇得关爱,后来在父亲晋王身边,也深受教导。我和母亲,是道不同,以前如此,今后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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