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166章
翌日清晨。
陈眠换好衣服,转身就看见温绍庭拿着领带朝她走来,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微微踮起脚尖,开始帮他系领带。
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向四面八方散开,他逆光而站,颀长挺拔的身躯遮挡住了她的光线,一张小脸显得微暗。
温绍庭低头看着眼前娇小的女人,她已经学会了系领带,白皙的手指动作灵活利索,每一个步骤都有模有样。
她就是这样,知道扬长避短,但是只要认定了要学,什么都难不倒她。
“好了。”陈眠刚松开手,温绍庭就勾着她的脖子,低头在她唇上厮磨地吮吻了一记。
“今天我不送你去公司了,已经让司机过来,他会送你过去。”低沉的嗓音,暗哑得性感。
陈眠呼吸微喘,听到他这么说,楞了几秒,随即点头到,“好。”
“其实我可以自己开车上班。”
温绍庭慢里斯条地拿过他的正装,淡淡的口吻均是不容拒绝的霸道,“不行。”
简洁残暴的两个字,驳回。
“温先生,嫁给你之前,我天天都是自己开车上班,你这是怀疑我的车技?”
“嗯。”
“……”他这是什么意思?
“粗略的算,我也六年车龄,并且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温绍庭低头凝视着她,眉目英挺,薄唇性感,“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他的声音很轻很淡,“那么之前是谁撞上我的车?”
“……”
呵,呵呵……这个事故很小,他不说,她都忘记了,不过提到这里,陈眠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温先生,你这是提醒我该跟你清算一下你当时送我进警察局的账?”
陈眠双手抱在胸前,秀气的眉梢轻扬了一下,一副我要跟你好好清算的架势。
“你不是说今天早上要开会议?再不走,你的时间来不及了。”话音刚落,他已经率先转身抬步往外走。
陈眠跟上去,“你这是心虚了?当时你可以很理直气壮,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报警说我蓄意谋杀呢?”
温绍庭听而不闻,直接拿着手机讲电话,“嗯,马上下来,等着。”
“……”陈眠真是好气又好笑,这个男人!
“温绍庭,我一直记着这笔账!”
“那你想怎么样?也把我送进警察局?”
“这个主意不错。”她煞有其事的点头。
“温太太,你送我进去,就得去把我领出来,你确定?”他低头凝住她,薄唇微勾,深邃的眼眸藏住不易察觉的笑,“要不,换种方式让你泄气?”
“什么方式?”
“让你在上。”
陈眠懵,发现他眼底那一抹戏谑的笑意,终于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一张脸瞬间绯红得要滴血。
“温绍庭,你这个色魔!”
……严特助开车将温绍庭送到机场,然后换取了登机牌,顺势去买了一杯咖啡回来。
“温先生,”严特助将机票和咖啡都递给他,“晚上需要我过来接机吗?”
严特助是一清早还没起床就被温绍庭的一通话叫醒了,什么也不说,仅仅让他定去江城的机票,还以为是临时出差,他连行李都带了然后过去接人,结果温绍庭却什么都没有带,甚至不用他跟随。
温绍庭喝了一口咖啡,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不用了。”
“好的。”
“我去江城的事情别让陈眠知道了。”
严特助微愕,但是还是点头应好。
机场候机厅很大,温绍庭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着当天的经济时报,一双高跟鞋站定在他的面前,他连头也不抬,眼睛只有报纸上的字。顾琳穿了一身黑色的连衣裙,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二哥。”
很久,都没有当面这么叫唤过了。
没有回应,这时广播通知了登机,前往江城的班机开始检票登机。
温绍庭淡漠地收起手里的报纸,慢条斯理地抬头,“走吧。”
顾琳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已然悄悄握成了拳头,眼神极为复杂,到底是什么都变了,他冷漠的态度,让她难堪又痛心,想要挽救都吃力。
陈眠。
都是因为她,想到这个名字,顾琳都觉得针扎一般。
顾琳的机票是自己预定的,所以她的位置和温绍庭并没有在一起,甚至隔着好几个位置。
起飞前,顾琳拿着自己的机票走到了温绍庭身侧那位男士面前,扬着妩媚的笑,嗓音微沙性感,“这位先生,我可以跟您换了位置吗?”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顾琳又那般妖冶妩媚,说话的声音更酥软到男人骨子里,那个男人呆傻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然后很愉快地和顾琳交换了位置。
顾琳微笑着道谢,然后在温绍庭的身侧坐了下来。
对于她这般举动,温绍庭面不改色,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万丈高空中,飞机平稳飞行。
头顶上的阅读灯打开,橘黄色的光线自上而下投照在男人的脸上,他低着头看着杂志,只能看见他线条流畅刚毅的侧脸,宛如刀削。
顾琳看得入迷,眼神恍惚。
蓦然记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温绍庭的场景。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飘雪了好几天,整座港城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的一片雪白。
温绍霖要正式将顾芮介绍给家里人,顾芮很紧张,又不安,于是她陪同着一起去。
温宅很大,庭院修葺的整齐雅观,在一片雪色里像逸做城堡,顾琳牵着顾芮的手一起走进了那个家。
顾琳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幕,走进温家大门那一瞬间,她抬眸就看见了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那一面落地窗前。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毛线衣,搭配着一条白色的休闲裤,脚上穿着棉拖,单手抄在裤兜里,另一手捧着瓷白的咖啡杯,慵懒随意地看着窗外的世界。
冬日的中午时分,阳光照在大地上,凝结成冰的雪反射寒芒湛湛的光,温绍庭就你爸妈笼罩在一道光芒里,周身都铺上了一层银色的光圈,清贵疏冷,茕茕独立,像是裱框在墙壁上的画。顾琳只看得见他的一张侧脸轮廓,棱角分明的线条,冷得那么性感,就那么一眼,她的心如同一面平静的湖,忽然被投进了一颗石子,圈圈涟漪荡漾,无边蔓延。
他像那个湖水中心的漩涡,将她一点一点卷了进去,一颗心,刹那的沉沦,沦陷在那一眼的侧目里。
十六岁那年,顾琳的一颗少女心落在了温绍庭的身上。
那一天在温家的所有细节她都记不得了,姐姐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部都是模糊的,唯一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是温绍庭那一身冷贵转身看过来的时候,那温漠深邃的眼睛都是一种致命的吸引,顾琳完全无法拒绝。
他英俊冷傲的脸庞,轮廓深邃,瞳仁漆黑,薄唇如同窗外的冷雪,噙着冷芒,其实那一天,他跟她说的仅仅只有一句话,或者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她和姐姐的说的。他说:“你们好,欢迎。”
那时候他的声音正在变声期,一点也不好听,甚至跟其他那边青春期变声的男孩子一样,沙哑得要命,可顾琳就是觉得悦耳极了,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那么清晰深刻,挥之不去,哪怕过了这么多年。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顾琳不得不承认,她就是见色起意了。
那张少年的脸,蓦地与眼前重叠,恍惚之间,依稀年少,却又彻底变了。
“二哥,”顾琳压着喉咙干涩的开口,“我们一定要变成这样么?”
温绍庭没有看她,“到江城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好好考虑一下,你是否有什么该跟我说清楚,”他低沉缓慢地说道,“或者,是跟我们说清楚。”顾琳身体僵硬,眼底掠过惊慌,然后又是茫然。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话里的意思太深,顾琳拿捏不准。
温绍庭翻过一页杂志,短暂的沉默里,只有轻微的书页声。
“顾琳,我昨晚电话里说过了,我耐心有限。”
极冷的语调,仿佛夹带了碎冰渣子,她连呼吸一下都生生的疼。
顾琳撇开脸,靠在椅背上,有些自嘲地笑,低声说道,“二哥,你对谁都重情重义,为何对我就这般绝情绝义?”
“难道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么?”
温绍庭捏着书页的手指蓦地顿住,他面容依旧沉着冷漠,然而被他捏着的纸张的皱褶,泄露了那么一丝情绪。他们交往过,时间短暂到只有一个星期,两人之间甚至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有,就结束了,多么可笑?
那时候温绍庭说不上有多喜欢顾琳,只不过是觉得她倔犟能吃苦,两人又走得近,所以她说要不要一起试试看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可答应了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那时候的他在军营生活里,每天除了训练就是研究各种军事战略,又或者和战友喝酒抽烟,身边没有女人,没有那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他也更没心思去研究别人的情感,所以才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唯一庆幸的是,发现得早,可以及时抽身,与顾琳的感情尚未发展成型,就戛然而止。
他们是队友,是伙伴,他可以为她出生入死,但不会给她战友情谊之外的情感,顾琳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分手后,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个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心安理得地靠近他,陪伴他,得到他的目光的注视。
温绍庭沉默,顾琳眼眶有些湿润,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带上眼罩,遮挡了一切的光线,陷入黑暗里。
江城在下雨,不大,淅淅沥沥的绵延不绝。
温绍庭和顾琳一同下了飞机,上了车,温绍庭报了一个地址,是江城郊区的墓地。
顾琳听到这个地址的时候,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明天去江城,我们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去,或者不去,”他声音再深夜里那么冷,“顾琳,我的耐心有限,你应该明白。”
“明白,我去。”
……顾琳低头勾出了一抹苦笑,低垂的眼眸瞧不见里面的情绪,一声不吭地任由车辆一路往前飞驰,窗外的雨幕沉沉,一座城市都看不清。
就如同,她看不清自己的未来的路,怎么会越走越黑?
直接开往江城郊区半山上的墓地,中途的时候,温绍庭让司机停车,下车买了一束白色的菊花,顾琳一言不发地选了一束紫色的风信子。
天色昏暗,雨幕重重,雨水打落地面地处飞溅,顾琳撑着一把伞跟在温绍庭的身后,一步一步往墓地里走。
墓园森森,大得令人毛骨悚然,只有彼此的脚步声和雨水打在伞上的啪嗒声,交织响起,那么空旷。
走了大概十分钟,两人在一座墓碑前挺住了脚步。
石碑上有一张黑白照,男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刚毅正气,板寸头衬得他利落干脆,年轻的脸庞噙着阳光的笑,黑白照里的眼睛像是盈着光,安静地看着他们。
碑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行——爱子祁越之墓。
立碑人是祁越的母亲。
那是顾琳和温绍庭陪着这位痛失爱子的母亲一起立的碑。
眨眼四年的光阴宛若浮游而过,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生命轨迹上的往事,却清晰如昨。
祁越是他们的战友,光荣牺牲,最后却不能光明正大而葬,他死了,除了他们这些队友,甚至连他的母亲都不会知道他死亡的真相。
生前不曾光荣授勋,死后无人知晓他的伟大。
这就是他们的身份,说不得,道不得,不管伤亡,都必须藏住秘密和付出,他们是唯一不计较得失的人。
顾琳盯着祁越的那张小小的黑白寸照,那种愧疚几乎要将她湮没。
“用这个暖一下,应该不会那么疼。”
“祁越,谢谢。”她接过他的热水袋,看见他黑峻的脸上,竟然有一抹奇异的红。
“女孩子不用那么强,忍不住就哭出来,没有人会笑话你。”
他朝她伸出手,脸上的笑容灿烂。
“要站在你们身边,就必须拥有与你们一样的战斗力。”
“祁越,出来喝酒么?”她难受的时候,她找他喝酒。
“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顾琳渐渐和祁越越走越近,他很好,是一个十分好的倾听者,所以她的少女心事全部说给他听。
“祁越,我那么喜欢他,可是我不敢说,我怕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怎么办?”喝醉的时候,她总是一边流泪一边说着自己心中的对别人的爱慕,“祁越,如果你喜欢的人是你的朋友,你会表白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他的声音很淡,“不过现在看来,是不会。”
“为什么?”
“做不成情人,希望可以一辈子做她朋友。”
“是这样……可是,我还是想要试试,也许,就成了呢?”
一些回忆不去想,就像不存在,一旦解开盖,就什么都无法掩藏。
顾琳记得她决定去当卧底的那一晚,祁越一再规劝她不要冲动,那是贩毒团伙,他们没有人性,他们残暴嗜血,他们狡猾诡计,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他不放心。
队友一个个神色凝重,她看着自己爱慕的男人,等待他一句别去,她就放弃,可是没有,浴室她果决的自动请命。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一次任务开始,她的人生开始渐渐崩塌,那一片光明渐渐变得晦暗,白色开始染上黑色,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害怕。
那一次任务,她一去就是三年,一步一步,终于接近了团伙的头目,原本所有的事情都往他们所期待的方向发展,然而那一次围剿还是失败了。
为了保护温绍庭,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但没有保护成功,反而成了他们的拖累。
她、祁越和温绍庭三人,在那个丛林里逃命,枪声一片,危机四伏,三人都受了伤,子弹也用完了,没有食物,救援迟迟不到,他们生存的几率愈发渺茫。
追兵逼近,三人同时撤离显然是不可能,祁越用队长的身份下达命令,要求她和温绍庭撤离,由他留下来转移注意力。
她沉默,温绍庭拒绝,抵死不从,后来她不知道祁越支开她跟温绍庭谈了什么,总而言之,温绍庭同意了他的办法。
离开的时候,他跟温绍庭说:“我把顾琳交给你照顾了。”
“好。”
那一天一夜里,是她这辈子过得最煎熬的时间。
温绍庭带着她一路逃,筋疲力尽,在最后一刻终于等到了救援,他们被救了回去,然而祁越回来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顾琳无法忘记那一幕,他浑身的血,身上不知道重了多少弹子,躺在那里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一直到帮他处理遗物,意外打开了他的一本日记,顾琳才知道,祁越喜欢她,默默的喜欢,如同无声的沉默的大海,从不要求回报。
直到死,他也没有说出口,就那么英勇就义。
顾琳知道,若不是因为她,祁越不会死,凭他和温绍庭的能力,一定能够成功逃脱,可就仅仅因为她这个意外,所以造成了他的牺牲。
她果然是,不能坦然面对这座墓里的人。
天空的雨继续下着,两人沉默地站在墓前,顾琳觉得有点冷,浑身都是冰凉的寒意,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血液里。
温绍庭蹲下身,把手里的白菊花放下,“祁越,我们来看你了。”
顾琳忽然想要逃离这里,可脚步仿佛生了根,怎么也无法挪动一步。温绍庭放好了花,便有站了起来,一身黑色,温漠的脸色和天际的乌云几乎要融为一体,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极冷的气场,压抑得顾琳喘不过气。
他淡漠沉寂的嗓音夹带着雨水的凉意,低沉缓慢道,“顾琳,你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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