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收伏

阿英飞身攀上救苦观废墟后的青山，一路飞花点草，穿行在山林之中。

        只见奇峰叠嶂，曲道回峦。劈崖陡峭，深壑氤氲。藤萝斜挂，孤柏半悬。崖前怪石嶙峋，林中幽禽缱绻。野云悠悠，瑶草芊芊。青松苍苍，翠竹竿竿。金柳依依，碧梧冉冉。妖狐狡兔乱穿梭，角鹿香獐齐出没。清涧激流冲玉壁，冷泉细滴漫沙堤。

        奔行半晌，阿英见了不少山中的秀丽佳木，却并未发现可疑的怪树。阿英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不由得停下来稍事歇息，理一理头绪。

        她解开背上的包袱，正要拿出馒头水壶，却发现包袱里多了一根挽成一卷的柳条。

        阿英忽然想起，她在梦里夺走了树妖的软鞭，树妖见兵器被夺，当即遁走。而她当时急于寻找出村的路口，于是将树妖的软鞭卷成一圈，放进了包袱里。

        如今拿出来一看，软鞭竟变成了一条细长的柳枝。阿英心中，顿时有了眉目。她立马收起行囊，在林中飞身疾步，一面游弋奔走，一面着意观察有无形貌奇特的柳树。

        大约翻过了三四个山头，阿英终于在一处幽深山谷的清澈溪涧旁，发现了一株状貌有异的柳树。

        那株柳树深得高大婀娜，柳条稠密。时至深秋，柳条上的树叶已变成了金黄色，仿佛一挂金色的瀑布，喷涌倾泻而出，在阳光的照射下，灿灿夺目、熠熠生辉。

        不过，引起阿英注意的，不是它的妩媚姿容，而是在它树干的上，那被烈火灼烧而留下的刺眼的焦黑和现下不断外溢滴落的绿汁。

        阿英提着佩剑，信心满满地朝那株柳树走去。

        走到树下，阿英拔出佩剑，喝令道：“柳妖，还不现身？”

        阿英说毕，柳树当下开始簌簌颤动。

        阿英一笑，绕着树干，边走边道：“难怪你会去求太乙救苦天尊，原来你和天尊手上的杨柳枝系出同宗。如果天尊知道，当年求他抛洒甘露、惠润人间的柳树精，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十恶不赦的模样，天尊他老人家一定会非常伤心。”

        柳树闻言，当即传出低徊的呜咽声。

        阿英站在树下，仰望万条丝绦，不禁有些唏嘘。

        正在阿英定定站立之时，一条盘绕在树桠上，与柳树树皮颜色相近的花斑长蛇，忽然张嘴吐信，从树桠上窜将出来，一下猛扑到阿英面前。

        阿英惊骇不已，还好她平日训练有素、眼疾手快，侧身一避，一剑将长蛇斩成两端。

        那长蛇死而不僵，还欲再扑上前来撕咬，被阿英瞬时用剑斩成数段，刺穿头颅。长蛇这才不再动弹。

        阿英气愤道：“柳妖，我本想等你悔悟。却不料，你不仅不知悔改，而且找你的毒蛇朋友来偷袭我！看来，你以前的道心和良心，都已完全泯灭，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阿英知道凡火烧不死柳妖，于是当即拿出柔羽纱，口中念动雷神咒，欲请天火来焚灭柳妖真身。

        这时，青衣男子从树干中化脱出来，手捂胸口，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向阿英告饶道：“阿英姑娘，求你不要发动雷神咒。我已被来救你那少年的宝剑所伤，修为散尽了。你同修的魂魄和骞林村村民的魂魄，我也已经无力掌控，将其放归了。我只求你不要再引天火来烧我。我不想再经历一遍被火焚烧的痛苦。你要想杀我，可以用剑赐我一死，我甘愿受死。”

        阿英道：“你真的已经将我同修的魂魄和骞林村村民的魂魄，都放归了？”

        柳妖道：“千真万确。那少年的宝剑乃天上神兵，怪我眼拙，没能看出。想来也是，那少年的肉身从未踏入骞林村半步，却能忽然出现在我的梦魇结界里，让我一开始丝毫未曾察觉有人闯了进来，可见那少年必定不是凡夫俗子。折在你们手上，算我倒霉。”

        阿英道：“你和太乙救苦天尊，到底有何交情？”

        柳妖道：“谈不上交情。我这样的百年小妖，与地位尊崇的太乙救苦天尊，能有什么交情呢？不过是，有幸拜闻过几日天尊讲经罢了。”

        阿英道：“你既有皈依三宝之心，当初帮助完村民，为何不回归这清山幽林中，潜心修道呢？”

        柳妖呕了一口血，道：“大概是皈依三宝之心，尚不够诚吧。我是一株孤柳，长在这深山里，虽得日月精华，却其实寂寞得很。看见村民携家带口、其乐融融的模样，我很羡慕，很想融入他们。可惜，事与愿违。也罢，或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吧。对了，方才那条毒蛇并非我的朋友，它前不久才来此，盘踞在我身上，日日教唆我作恶。你们要来收伏我的消息，也是它在你们入村前，就提前告诉我的。我被它说动了，才下手谋害你和你的三位同修。他本怂恿我收走你三位同修的所有魂魄，但我想到，我们素无恩怨，我只求自保，于是只收走了他们的二魂六魄，剩下一魂一魄，供其续命。我很感激你，替我除去它。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阿英姑娘，你动手吧。”

        阿英见他孱弱，又听他说得真诚，忽有些不忍，拿出身上的收妖袋，放在草地上，道：“我暂且把你收进收妖袋中，带回去请仙师定夺。若我发现你有半句虚言，或者劣性不改、再意图不轨，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柳妖有气无力地笑道：“也许我撑不到半路，就灰飞烟灭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阿英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我还不太懂得如何评判这么复杂的是非功过，让你现下就飞灰烟灭，我也不知妥不妥当。也许仙师对你的处置，能让我学得。”说罢，将柳妖收进了收妖袋中。

        阿英从山上奔回骞林村，在半山坡便看见青空子、抱山子、碧桐子都已苏醒过来，正在村中四下奔走，呼喊寻找自己。阿英赶紧下去与他们汇合。

        阿英与三人汇合后，问他们在梦魇结界里梦见了什么，为何会愿意留在骞林村。

        三人说，他们也做了跟阿英同样世外桃源的美梦。

        青空子道，他的父亲乃是冀州牧，镇守管辖的地域靠近边关，其父一直想让他从政从军。但他本人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讨厌沙场的兵戈杀伐，生怕将来从仙府结业以后，便要回家接受父亲安排好的前途。他觉得骞林村的生活与世无争、恬淡安逸，所以在某一瞬间，心中闪过了永远留在骞林村的念头。

        抱山子道，他梦见四人相约此后一起留在骞林村中谈经论道，他觉得能与知己良朋归隐山林、共度此生，乃是人生一大幸事，所以在某一瞬间，心中闪过了永远留在骞林村的念头。

        碧桐子道，她觉得骞林村跟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很像，那时娘亲还在世，父母恩爱、一家和睦。后来，父亲离家，娘亲过世，她便一直被寄养在亲戚家。她很想回到小时候，所以在某一瞬间，心中闪过了永远留在骞林村的念头。

        三人也未曾想，只不过是一瞬间的留恋，就让他们因此被柳妖收走了魂魄。

        柳妖收走三人魂魄之后，他们便必须听凭柳妖指挥，而柳妖也能任意变化成他们当中任何人的模样。

        三人被柳妖收走魂魄后，目睹了阿英和柳妖的对战，只是行动不受自己控制，身不由己地攻击阿英而已。

        青空子和抱山子一个劲儿地向阿英道歉。连碧桐子也破天荒地向阿英说了“多谢”和“抱歉”。

        三人随后询问，在柳妖败退逃走之后，阿英是如何破解梦魇结界的。

        阿英便将后事的经过告知了三人。为了隐瞒凌云的真实身份，阿英将凌云通过魂梦神通术从天而降，以破昧剑捣毁梦魇结界之事，略去不说。只告诉三人，凌云御剑赶来，将自己解救了出来，尔后又离开了。

        三人道，本以为只有仙师和执教道长们会御剑，没想到凌云也会，难怪仙师请他作为考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只恨自己学艺不精，现下还既不会御剑，又破解不了妖精的结界。

        阿英心道：那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跟谁比也别跟凌云比，毕竟人家是神仙。

        青空子三人当下围在一起议定，既然四人来时为图优先完成野训的基本任务，没有在沿途留心寻找额外任务里的三只精怪。而收伏柳妖的基本任务，又是阿英一人立的功。那返程的时候，三人必要在沿途捉拿额外任务里的哪怕一只精怪，也立个功才行，否则也显得他们三人太没用、太无能了。三人还命令阿英，不能帮忙、不许插手。

        阿英见三人既已议定，只好答应，心道，若不是凌云，自己也小命难保，何来立功之说？但这仙师布置的野训任务未免也太难了吧！这么要命的野训，真是不像仙师以往严慈并济的风格。

        四人收拾好行囊，略作整顿，准备返程。

        动身处，看见救苦观和骞林村破败荒凉的残骸，念及死去的一众村民和“道士”，四人决定为他们，念一卷超度亡魂的卷文，送他们脱离苦海，转世投胎。

        四人商议，既然这里曾经供奉过太乙救苦天尊，太乙救苦天尊又正好是在天界考核群仙、在人界寻声救苦、在冥界救拔亡魂的尊贵上神，求拜神明引渡受苦亡魂往生之事，非太乙救苦天尊莫属。

        于是，四人返程前，在骞林村和救苦观分别撮土为香，念了一卷超度亡魂的《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亦称《太乙救苦经》。

        当念到“火翳成清署，剑树化为骞，上登朱陵府，下入开光门”时，四人不禁颇感伤怀。

        诵完经卷，四人捡起行囊，沿来时之路出了村。

        出了村口，四人回首一望，只见村口石头上的“骞林村”三个大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柳湾村”。

        四人对着村中合掌一拜，转身踏上了归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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