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袭（三）

长生走在晋和园的青石甬道上，想起了他刚来仙府时，经历的许多往事。

        三年多前，长生才花钱买通了府上的一位老奴，谎称是这位老奴的内侄，想入府谋份差事，以此调查自己姐姐之死的真相。

        其时，因上一任仙府正门的门童，也唤“长生”者，要离开江陵府迁居他乡，辞了仙府的差事，所以仙府正在招纳正门的门童。

        仙府的门童与别府不同，不仅门槛奇高，要经仙师亲自挑选，选上后还要经仙师严加训练，而且月俸奇高，颇得脸面，绝非别府门童那样易得，更非仙府一般家奴可比。

        唯一的坏处是，值守时间长，该班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吃喝拉撒全在府中。

        因大门迎来送往，特别劳累，所以仙府还在正门这处，给长生配了桃符做副手。此举让长生可以一月向管家申请调休五日，调休时便由桃符顶替他当值。而其余三门的门童——崇安门的冠带、晋和门的临官和永泰门的帝旺，一月只得三日休假，几乎常年泡在府中。

        但奇怪的是，仙府这样让四大门童常年泡在府中，却又明令他们只能守着这四道门，其余的府中之事，一概不能插手。因此，虽然值守时间甚长，但差事却极其单调乏味。

        长生还记得，当时他经老奴引荐，来仙府应征，他和那位老奴原本都只想谋一份普通的家奴差事。

        谁想，王管家当时急招仙府正门门童，却一直未能找到可意的，病急乱投医之下，见了长生，便二话不说，先让他去担一副里面足足装了三百斤粮食的扁担。除了大力士，这一般人一下要担起三百斤的粮食可是要命。尤其长生又长得纤秀，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老奴抱怨王管家故意为难人，让长生随便抬抬手，摸摸扁担便罢。长生却不以为然，他走上前去，右手将扁担一抓一举，蹲下身子，便一下将三百斤的扁担压实在了右肩上。

        王管家和老奴当场惊得目瞪口呆。王管家问长生，还能再担多重。长生道，自己的右臂似乎天生神力，再担两百斤应当无碍。

        王管家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又叫人找来总计两百斤的秤砣，绑在扁担两头。长生依旧毫不费力地将扁担轻轻担起。

        王管家又惊又喜，只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赏了那老奴五两银子，便抓着长生的衣袖，一路小跑去拜见仙师了。

        仙师听完王管家的禀报，犹自不敢相信，便要亲自再试长生一遍，让长生试举清虚阁中一尊七百斤重的四方青铜鼎。

        于是，长生左手扶住青铜鼎一侧边沿，右手发力，将鼎往右臂上放靠，果然将青铜鼎提离地面一尺来高。

        仙师甚是满意，当即答应将长生纳为仙府正门门童。

        其后，仙师又亲自教习，传了长生一身精湛武艺和一门法术绝学——定身咒。

        从此，长生便肩负起了仙府正门门童迎来送往的差事。

        不过，自从正式成为仙府正门门童，长生便很少再能踏足仙府崇安门以内的地方，一年顶多一两次，还经仙师召唤，才得进入。

        长生回想往事，历历在目，走在这青石甬道上，不禁步履有些沉重。

        桃符作为长生的副手，辅助长生当差，颇为尽心，长生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他也一直很听长生的话。

        冠带心思机敏，与长生有邻门之谊。他较长生早来两年，对长生颇为照顾，又一直帮着长生找寻凤初园老奴下落，是长生成为门童之后，交往最多的仙府同僚。二人的兄弟情义在此之前，一直坚若磐石。

        只是，这一切，在今天之后，都要变了。而后面的路，长生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长生来到晋和门，穿过月洞正要往里走。

        临官从门房里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拦住他道：“长生？你怎会在此？”

        长生道：“仙师招我觐见。”

        临官道：“并未听王管家提起，是只招了你一人去见？平日，仙师吩咐事情，不都招我们四个一同觐见吗？”

        长生道：“大约今次仙师要吩咐之事，与你们无涉吧。”

        临官点头道：“那你可有王管家发的腰牌？”

        长生随即从身上摸出一枚腰牌，交给了临官。

        这枚腰牌是几个月前，永泰园里行走的一位修士的奴仆，因事从正门出府时，长生见其腰间佩戴着腰牌，而故意让其留步，在与之攀谈之时，从其身上伺机窃取的。

        临官接过腰牌看了看，疑惑道：“这并非王管家平日发放的临时腰牌呀！”

        在永泰园中行走，都需随身佩戴一枚仙府特制的腰牌。腰牌正面镂刻着符箓纹样，背面编有序号。在园中行走之人，凭腰牌上的符箓纹样，可解园内回廊梁栋上所贴之仙师亲画的符咒。若是未佩腰牌贸然闯入，闯入者会被符咒魇住，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仿佛木石一般，无知无觉。

        仙府发给需要在永泰园中行走的修士及奴仆的腰牌上，都编有不同号码。一人一号，万一不慎丢失，被人捡到后很容易就能知道是谁所丢，便于归还。即使未被归还，也会做好登记，补办一枚相同号数的腰牌继续使用。如此一来，也可避免有人拿着捡到的腰牌混入园中。

        而当仙府来了贵客或者像长生他们这样，需要临时出入永泰园中时，王管家就会拿出一些临时腰牌分发给所需之人。

        临时腰牌和普通腰牌虽然正面镂刻的符箓纹样相同，但还是在形制上有两大差别。临时腰牌是长方形，而普通腰牌是椭圆形。临时腰牌背面，除了数字编码，还标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等十天干的分类，而普通腰牌则只有数字，没有天干分类。

        因此，临官接过腰牌一看，便知不对。

        长生道：“想是王管家不着意给错了。”

        临官道：“不对！这枚腰牌上面编号‘九十七’，应该是二等男修守正子真人身边小厮春望的。他前几月丢了一枚，还在我这登记过，后来我便去找王管家重新补办了一枚给他。”

        长生道：“许是后来被人捡着，又交还给了王管家。王管家一时不小心，便错拿给了我。要不，你先去问问王管家？我在此候你。”

        临官思忖片刻，颔首道：“好。”说罢，便朝青石甬道上走去。

        就在临官与长生擦身而过的瞬间，长生趁其不备，眼疾手快地朝临官后背上，打了一个定身咒。

        临官立刻动弹不得，呆若木鸡。

        长生迅速转身，道了句：“得罪了！”便将临官扛入门房之中，将其安置在椅子上，背朝门外面朝里地坐着。然后，长生从门房里出来，略将房门虚掩，又匆匆朝永泰门走去。

        他快步疾行，走到永泰门处，又被站在月洞旁的帝旺拦住。

        帝旺道：“站住！长生？”

        长生被帝旺叫住后道：“帝旺哥。”

        帝旺道：“王管家说你今日告假了。你怎会在此？”

        长生走近帝旺，低声道：“帝旺哥，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前来禀报仙师。”

        帝旺道：“哦？什么？”

        长生靠近帝旺身边：“就是……”长生突然伸出垂立身侧，藏在袖中的左手，想将定身咒打在帝旺身上。

        帝旺早有防备，说时迟那时快，猛地向后一跃躲开，然后双掌合十捻诀，打出一记雷神咒，正好打中长生胸膛，顿时将长生击出数丈。

        帝旺走到长生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单手撑地跪在地上的长生，厉声道：“长生，你为何偷袭我？”

        长生笑道：“帝旺哥，你果然厉害！据说，仙师当时让你来守永泰门，就是因为你待人冷淡，无论何时都对人小心防备、保持警觉。果然所言非虚。”

        帝旺蹲下身子，揪住长生的衣襟道：“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长生笑道：“帝旺哥，我真的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那就是我把桃符、冠带、临官全都打伤了。现在仙府四门，废了三门，也就只剩下你这永泰门了。”

        帝旺震怒道：“你为何这样做？”

        长生道：“仙府现下守备空虚，帝旺哥是要我在此，慢慢向你道明原委？”

        帝旺略作思量，便将长生从地上揪起来道：“走！跟我去见仙师！”说罢，把长生往身前一推，押着他朝清虚阁中走去。

        仙师此刻正在清虚阁里自己房中打坐，金蝉童子守在正殿中答应伺候。

        金蝉童子正坐在正殿的太师椅上剥石榴，忽见长生和帝旺一前一后从阁外走来，甚是不解道：“长生哥、帝旺哥，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帝旺站在长生身后道：“金蝉，小心这厮！他刚打伤了桃符、冠带和临官，你快去禀告仙师！”

        金蝉童子一听，脸色骤变，丢下手中的石榴，便朝仙师房中跑去。

        仙师正在凝神打坐，忽听得金蝉禀报，顿时吃了一惊，心道：今早上香，无意间碰翻了供桌上的光明灯。当即打了一卦，却是“水火既济”。此卦本为中上卦，但吉中藏凶，有“初吉终乱”之嫌，亟需防备盛极而衰、突发变故，乃至功亏一篑。难道竟应在此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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