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同修(上)
时过正午,冲灵子终于放课回来。她一进屋,见到阿英居然回来了,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
阿英此时已接了小厨房送来的食盒,放在炕上的小桌上。
这张炕是主仆俩平时最常的坐卧之所,冲灵子时常会在这里看书、吃饭。到了夜里,收起小桌,它又成了阿英的寝床。
阿英从冲灵子手里接过书本放好后,立马奉上一盏刚沏好的清茶。
冲灵子像是渴极了,接过茶盏,往炕上一靠,便猛灌了一大口。
阿英道:“仙姑慢些饮,小心呛到。饮完茶,我便伺候仙姑盥漱用膳吧?”
冲灵子放下茶盏道:“不急。我只是口渴得很,肚子却不饿。你把食盒放到供桌上去。我好久未见你,先与你说说话。你可不晓得,你不在的这些时日,真是苦了我。就拿这饮茶来说,平日我在书桌前写东西的时候,都有你在旁边伺候。要喝茶时有你递,喝完了有你接。你不在了,我在书桌前写字都写不灵便了,还时常忘记你不在,没人给我接茶杯了,连砸了好几个杯子呢。这些日常锁事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功课!抄经就不提了,说到底不过费些手力。可这段日子,也不知仙师是怎么了,布置了好多隔天便要提交的策论。我根本来不及送出去让你代写,只好自己东拼西凑,勉强应付过去吧。总而言之,本仙姑为了能让你在外面多休养几天,可真是呕心沥血、以命相拼了!”
阿英一面把食盒放好,一面听冲灵子念叨,听完才明白,为何书桌上会堆砌那么多书。又想起那满篇的“忧”字,心道难怪仙姑如此忧愁!
于是,阿英抿嘴微笑,向冲灵子行万福礼道:“仙姑这些日子受委屈了,奴婢多谢仙姑疼惜!”
冲灵子对她招手道:“罢了,快过来让我瞧瞧,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阿英起身去到冲灵子身边,将面纱慢慢脱下,转头露出右脸的三道抓痕。抓痕虽已结痂,但因伤得太深,要痊愈恐怕还需好些时候。
冲灵子见了阿英的疤痕,倒吸一口凉气道:“怎么还是这样严重?没去看大夫吗?”
阿英道:“当然看了,只是我这疤痕太深,就算用了药,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好的。”
冲灵子叹道:“那就好好养着吧。痊愈之前,都带上面纱。这疤痕让人看了,怪害怕的。”
阿英点点头,把面纱戴上,忽想起玉兰和涓涓刚才的话,于是问道:“对了,仙姑,我回来时在院里碰见了玉兰和涓涓。听她们说,我走后,管事嬷嬷们半夜来查过房?”
冲灵子道:“是有这么回事。虽说平日管事嬷嬷也查房,但都只在园门口点点几位正主的人头,稍加嘱咐几句便回去了。而且,总是亥正之前来,断没有子夜到访的先例。那夜,却很奇怪。亥初时刻,管事嬷嬷们分明已经照例查过一遍。子正时分,一群人又提着灯笼过来了。她们进了各房,清点人头、四下查看。之后,又打开窗户,把屋里的蜡烛和手上的灯笼全熄了,让各房的人掀起衣袖裤腿,站在窗边晒月亮。足足呆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走。我倒是无所谓,但是碧桐子觉得就算熄了灯,要她向一帮奴才展示自己的身体,也是奇耻大辱。因此,一直不肯挽起衣裳,最后还跟管事嬷嬷们大吵了一架。镜涵子也气得直说要退学回家,连请了三日病假。后来,还是王管家亲自带着管事嬷嬷们来给大家道歉,这场风波才总算过去。”
阿英心想:不好,这怕不是那夜之后,仙师去后山加固结界时发现了什么,才故意让管事嬷嬷半夜来查房的。而且,熄掉灯光,打开窗户,挽起衣袖裤腿晒月亮,怎么听怎么像是要借着屋外的月光,照出留在身上的猫妖妖气。这下可糟了,也不知仙师查到了什么,会不会牵连到仙姑和张叔……
阿英一时心如乱麻,不觉皱起了眉头。
“阿英,阿英”,冲灵子见阿英蹙眉出神,便连声唤她名字,问她怎么了。
阿英被冲灵子叫了好几声才听见,愣愣答道:“啊!仙姑唤我何事?”
冲灵子道:“我说你是怎么了?为何忽然魂不守舍的?”
阿英不敢对冲灵子吐露实情,稳了稳心绪道:“奴婢在想,突然查房会不会是因为管事嬷嬷们发现我前夜没有归寝,想以此检查训诫大家?”
冲灵子道:“我也有此怀疑。但管它呢,又没被她们抓个正着。而且,我也跟她们解释说,你告假回家了。你是我的奴婢,又不是仙府的奴婢,谁管得着?不过,阿英,你没有事瞒着我吧?”
阿英心事重重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
冲灵子道:“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也过去了。”说罢,端起茶盏美滋滋地啜饮。
阿英点点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岔开话题道:“对了,仙姑,‘飒飒东风细雨来’……”
冲灵子忽然脸色一变,“噗”地一下把茶喷了出来,喉咙里还呛了水,引得一阵剧咳。
阿英吓得不轻,立马跑到她身边从她手上接过茶盏放在桌上,又赶忙为她拍背止咳道:“仙姑怎么喝得这样急?快缓缓,缓缓。”
冲灵子咳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下来,摆手示意道:“不用拍了,我没事了。你、你刚说什么?”
阿英道:“奴婢就是想问,仙姑写在那叠稿纸里的那四句话——‘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是仙师新教的经文吗?到底什么意思呀?”
冲灵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迟疑了半天才道:“不是……这……这是我闲得无聊随手写的玩话。你也真是的,看什么都能过目不忘,连四句玩话也记得这样清楚……”
阿英若有所思道:“哦,原来如此。我看这话里又是风雨又是雷,还以为是请‘雷公电母’的法咒呢。我怕要紧,都不敢扔,还放在书桌上,用镇纸好好压着呢。”
冲灵子道:“不不不,那是我瞎写的浑话。你可不要出去胡乱说与人知,人家笑话你。”
阿英道:“好,我不说。”
冲灵子这才松弛下来,用手肘倚着炕上的小桌。
阿英又道:“对了,我看纸上写了好多‘忧’字,还有四句念起来很忧伤的话,仙姑在忧什么呢?”
一句话让冲灵子又一激灵,碰翻了刚放在小桌上的茶盏,茶盏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阿英吓了一跳,怕会割伤脚,慌忙弯腰捡拾地上的瓷片,边捡边问道:“仙姑今日这是怎么了?手慌脚乱的。”
冲灵子道:“没什么,大概是上课累了。阿英,你收拾完碎片,就去把那些稿纸扔了吧。那些‘忧’字,就是你不在我身边,我特别忧愁,盼着你赶紧回来帮我做功课。”
阿英心道,果然与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阿英听了吩咐,清理干净地上的碎片,便取了稿纸要拿去扔,冲灵子忽又将她叫住:“且慢,你去厨房讨个火盆来,把这些全扔火盆里烧了。”
阿英诧异道:“啊?烧了?”
冲灵子道:“对,烧了。反正是我胡乱写的浑话,扔出去万一让人捡着看了笑话。”
阿英不明就里,心想:以前仙姑百无聊赖的时候,画个乌龟兔子什么的,都直接拿去扔了,不怕别人笑话。现在不过是几句玩话,何至于让她如此小心,还怕别人捡了去看笑话?这东西有人捡吗?
阿英不便多问,便去厨房找了火盆来,把稿纸点着后,全扔进去烧了。
正巧这时,镜涵子带着侍婢涓涓来找冲灵子,还没进屋便闻见了一股烟味儿,便用手绢捂着鼻子进来了。
进来后,镜涵子见她们刚烧完东西,便笑道:“哟,冲灵子妹妹在屋里作法吗?这是要请月下老人呀,还是要请文昌帝君呀?”
冲灵子见镜涵子来了,赶忙从炕上起身过来迎接。
冲灵子把镜涵子迎到炕头对面坐下,笑着回应道:“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是烧些涂鸦罢了,哪里是在作法呢?就是要作法,也不请上述两位神仙。妹妹我要把月宫嫦娥或者瑶池仙女请下来,跟姐姐比比看,到底谁更美貌些?”
镜涵子闻言,笑靥如花道:“妹妹这张巧嘴真是伶俐,难怪甚讨仙师喜欢,连忘忧子真人也被妹妹迷倒,对妹妹倾慕有加呢!”
一句话说得冲灵子“唰”地涨红了脸,面庞仿若白雪映红霞,甚是娇艳。
阿英给二人奉完茶,退到冲灵子身边,满脸疑惑地看着二人打哑谜。
镜涵子笑而不语,拿起茶杯浅呷了一口后轻轻放下。
顿了一会儿,冲灵子才娇恼道:“姐姐胡说,哪有此事!姐姐这样明艳夺目的人,才令众生倾慕呢!姐姐忽然到访,不会是特地来此捉弄我的吧?”
镜涵子故作委屈道:“哎呀,姐姐可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肚里吞了擀面杖的人。再说了,忘忧子真人乃是一等鄞国公世子,地位尊贵。来日,他若是迎娶妹妹为妻,那妹妹自然也是贵不可言,姐姐哪敢捉弄你呢。”
冲灵子急了,抓着镜涵子的柳腰两肋挠痒道:“姐姐真坏,专说些没边没影、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拿人打趣!怕不是自己对忘忧子真人动了心,欲盖弥彰吧!”
镜涵子被冲灵子挠得直不起腰来,边笑边驳道:“我可是家里早定了亲的,没有妹妹这样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好福气!”
阿英听了这些话才恍然大悟,刚才那稿纸上的“忧”和“玩话”是何意思。心想,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阿英与涓涓眼见冲、镜二人嬉笑打闹,只得强憋着笑,面面相觑。
忽然,门外传来碧桐子的慵懒之声:“这凤初园里是真住了两只玉凰吗?是要跟哪里的金凤,凤凰于飞,鸾凤和鸣呢?早飞出这凤初园去就好了,不然真搅得人不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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