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老步情深却缘浅

　　又两个月过去了，近日来周瑜感觉神思倦怠，体力越发不济。后来才意识到，前七个月已经过去，等待他的只有痛苦和煎熬。

　　李置也算着日子，近日来她到处购买补药，将那些补药晒干，磨粉每日掺在茶叶里少许，给公瑾补养身子。她在心中发誓，她会日日陪伴在公瑾身边，直到陪着他走到生命的终点。

　　就在这个档口，凭空消失了十数年的步练傅忽然回到了吴郡。去见过孙权和步练师后，步练傅提着一个硕大的竹篮来到了周府。

　　“老爷，夫人，门口有一位名唤步练傅的公子来访。”路伯到书房来报。

　　李置正伏在案前作画，听到老步的名字，她执笔的手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摊开层层涟漪。相比她的惊讶，公瑾却显得很淡然，亲自出门将步练傅迎入了大堂。

　　步练傅身着一件紫色长衫，披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许是在外奔波辛苦，他的脸沧桑了许多，额下蓄起了短短地胡须。毕竟十年过去了，他早已不似当年意气风发。

　　李置躲在屏风后，只敢偶尔探出头来看一眼，哎，她今生今世亏欠老步太多。她感觉她就是个渣女，辜负了人家一辈子。

　　“步兄，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公瑾抱拳给他施了一礼。

　　步练傅先将竹篮安稳地放在案上，微笑着拱手道：“草民步练傅，拜见都督。”

　　“步兄，叫我公瑾便好！”公瑾拉着他的手，一同坐了下来，又扭过头，朝屏风后喊道，“置儿，还不出来见过步兄。”

　　李置一直没勇气去面见他，现下却不得不出来了。她低着头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步练傅恍如隔世地站了起来，细细打量着她。

　　她一袭鹅黄色长裙，头发挽成丸子状，只插了根碧色的玉簪子作为点缀，华贵而不庸俗。

　　“置儿......”他轻唤一声，觉得不合礼法，立即改口道，“草民步练傅，见过都督夫人。”

　　“步大哥快免礼！”李置上前几步，朝他拂手示意他坐下，她坐到公瑾身边，理了理衣袖，接着道，“步大哥，这些年，你可好啊？”

　　步练傅面色如常地看着她，心中却激荡异常。半年前，他在蜀中游历之时，忽然接到周瑜来信，说置儿还活着，让他速归。那一刻，他归心似箭，经过半年颠簸，终于赶回了吴郡。

　　这一路上他都在猜测，既然置儿已经回来，周瑜为何多此一举叫他回来。

　　“好啊！草民一切都好，有劳夫人惦念。”他淡淡道，“只是在外这么多年，忽然想回来了，看看练禹和练师。”

　　忽然步练傅拿来的竹篮里传来婴儿清脆的啼哭声，他打开竹篮，里面居然是一个婴孩，他抱起婴儿哄了起来。周瑜与李置惊愕地对视一眼，纷纷站起身。

　　“步兄，这个孩子是？”周瑜指着婴孩问道。

　　“回都督，这个孩子是我游历蜀中的时候捡到的，她的父母都死于战乱。我捡到她的时候，她满脸鲜血，躺在她死去母亲的臂弯里冲我笑呢！”他抱着还在跪在周瑜和李置面前，“都督，夫人，我没有妻室，她又是个姑娘，我实在没办法抚养她，我想......”

　　他还没说完，公瑾已道：“步兄，我答应你，从今以后，她就是我和置儿的亲生女儿。”

　　李置又一次见证了历史，以前她还担心，按历史记载，周瑜的小女儿是他去世当年出生的，可现在她还没有身孕。却没想到，步练傅给他们送来一个女儿。

　　她一直觉得亏欠老步，她想答应老步，却没想到公瑾抢在她前面。

　　周瑜接过孩子，凑到李置面前，脸上洋溢着慈爱的微笑：“置儿，你开心么？咱们终于有女儿了，你不是早就想要一个女儿，将来把她培养成天下第一女诗人吗？来，你给咱们女儿，咱们循儿和胤儿的妹妹取个名字吗？”

　　置儿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孩子冲她嘎嘎地笑了起来，还吐着泡泡。李置和蔼地扬起嘴角，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这么漂亮白净的美人胚子，不如就叫周姱吧！”

　　“姱者，美好之意，这个名字甚好！”周瑜赞同道。

　　步练傅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姱儿有这样的父母，自然求之不得。周瑜夫妇也有了女儿，可为两全其美。路伯将循儿和胤儿叫了过来，见见妹妹。这俩孩子见到了妹妹都喜爱的不得了，争着抢着要抱。

　　周瑜把周循拉倒步练傅跟前，和蔼地对他道：“循儿，这是大虎的舅舅，也就是你的舅舅，快叫舅舅！”

　　循儿跪下拱手道：“周循见过舅舅！”

　　步练傅满脸欣慰地扶起他，对公瑾说：“练师说大虎已和循儿订婚，如今一看，我未来甥婿长相俊俏，知书识礼，和大虎真乃天作之合啊！”

　　他们正聊得起劲，路伯来报，鲁大夫派人请都督去他府上议政。周瑜让李置好好招待步练傅，他去去就回。

　　李置让路伯去给姱儿找个乳母，姱儿被抱下去后，胤儿非要拉着哥哥去看妹妹睡觉。

　　一时间正殿内，只剩下李置与步练傅二人。

　　“步大哥，我们去廊下走走，如何？”

　　步练傅跟着李置到了廊下，三月的天气仍旧有些寒凉。李置望见院中树上渐渐萌生出的嫩芽，感慨道：“春天又要来了。”

　　“春去秋来，亦复如斯。夫人，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啊！步大哥，对不起，是置儿连累了你一生。”李置愧疚道，“你若不是遇见我，就不会孤独一生，我永远忘不了在庐江舒县县衙的那些日子，你日日去陪着我，给我送好吃的。我知你对我情深，可我却永远无法以等价的深情回报你，因为我的心......”

　　“我知你心里只有都督。”步练傅柔情地望着他，“我也知道都督比我更爱你，所以置儿，你不必对我有所愧疚，因为是我心甘情愿的。在庐江舒县县衙那几日，足够让我回味一生。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选择一切如旧。从此刻开始，置儿就是我的亲妹妹，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会守护着你和都督。”

　　“老步......”李置轻唤一声，已然泪如雨下。情情爱爱，对对错错，孰是孰非？皆看能不能心无旁骛地放下罢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感情，人无完人，感情也未必尽如人意。

　　周公瑾偷偷坐在府门外的马车里，其实鲁肃并没有跟他传话。那不过是他想给置儿和老步创造点机会的借口罢了。一个丈夫，给深爱着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牵线搭桥，是多么无奈啊！但是他没办法，他爱妻子，对她的爱超越了生死。他知道他自己命不久矣，才要为妻子的将来做打算。

　　他舍不得妻子孤独终老，他想给妻子选一个合适的伴侣。这个想法在他吃下十四月的第二天就有了，选来选去唯有步练傅合适。步练傅本就是置儿的未婚夫，对她痴心一片，此志不渝。所以，他飞鸽传书告知步练傅，置儿尚在人间。至于托付的事，他还没跟他说。

　　步练傅是主公的内兄，皇亲国戚，将来地位尊崇，他个人淡泊名利，远离乱世纷争，一定能护置儿一生。

　　他也是个君子，此时此刻置儿是都督夫人，他不会对她又任何非分之想。

　　所以周瑜想着，此事也不急在一时，等再过几个月，自己身体愈发严重的时候再说。

　　半个时辰后，步练傅出了府，为避免李置起疑，一炷香后，周瑜才回了府。他进入寝殿，见李置正在整理衣衫，他情难自禁地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公瑾回来了！”她放下衣衫，满眼柔情地扭过身子，没入公瑾的怀抱，公瑾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瓣，轻轻向前一倾，二人跌到了床榻上，帐帘轻轻落下。

　　深夜，李置沉沉地睡了过去，周瑜侧着身子，细细欣赏着她的睡颜。他时不时伸手点点她的鼻尖，忽然他看到了置儿乌发上藏了几根银丝，他满眼心疼地望着她。他们结发十几年，却分别了八年，这半年置儿是怎么挺过来的，置儿从不曾提起，他也无从得知。

　　今生今世他带给她的痛苦太多，希望以后步练傅能带给她永恒的幸福。

　　又平静地过了些许日子，这一日，大桥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大早白江便叩响了门环，管家来报，一个自称白江的夫人前来拜访。

　　正在厨房里给儿子做饭的大桥，忽闻这个消息，一不留神将手给切破了。她找来一节纱布，笼统地将伤口缠上，便夺门而出。

　　她既不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穿着酱色便服的女子屹立在门口。大桥见到了她，又回想起悲伤地往事。建安五年对她而言，乃是天诛地灭的一年。

　　就在那一年，夫君留下遗诏，那这个卑微的奴婢为妾。她不知道夫君为何这么做，等同于在她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心房上再狠狠扎上一刀。

　　如今十年过去，时过境迁，加之公瑾曾说过白江这些年的经历，也可歌可泣。故而大桥对她产生了些许同情。

　　“妾身白江，拜见夫人！”白江跪了下来，向她行叩拜大礼。大桥不语，转过身子同时向她扶了扶手，示意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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