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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本心


  “你当真要去南疆?”

  云雾缭绕的南华山上,玄机道长落下一枚黑子,静静看着自己的徒弟。

  今日的天气不太好,一直在下雨。天气阴沉,二人在阁楼里下棋,侧脸看去,青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令人看不真切,就如面前的轩曜一般。

  玄机道长以为,自从这个弟子回来,就变得有些不太寻常。表面看,他像从前一样沉默,但三年来,玄机能感觉到,轩曜比从前更加聪慧敏锐,但心思也更加深沉。

  轩曜手执白子,双目盯着棋盘,微微思索,落下一步棋。

  他抬眼看向师父,淡淡道“弟子心里一直不得安宁,所以,南疆我必须去一趟。我想,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够找到答案!”

  玄机闻言,快速落下黑子,目光幽深看自己的徒弟。“你想找什么答案?”

  什么答案?

  轩曜把玩手中的棋子,没有回答师父的问话,而是把头转向一旁,看着屋外的雨。

  雨渐渐有些大,雨珠滴滴嗒嗒,顺着屋檐往下滑落,远处的青山若隐若现,让人看不真切,仿佛他迷茫的情绪。

  三年前,从南疆回来,他就知道自己不同了。这种变化,他比旁人体会的更早更深刻。

  一开始,他就像这看不清模样的山,日日茫然,到现在慢慢学会接受。如果要问最大的变化是什么,轩曜以为,是他的心里有了欲望。

  从前在南华山上修行,他拥有的不多,纵然人敏锐一些,可跟普通人相比,有些事物却反应迟缓。

  那个时候,他虽然是沉默不语,十分淡漠,但跟现在的沉默相比,那种沉默,是没有欲望,清净无尘的。

  那时候,他已经做好老死南华山的准备,也对人间一切事物,没有任何向往,心中生不出一点涟漪。

  可三年前,南疆之行让他彻底改变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改变,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种改变,一定源于遗失的那部分记忆。

  现在的他,更像是俗世之中的人。眼睛里有欲望,有野心。但他懂得掩饰,旁人见他,与从前并没有太大不同,可他知道,蛮得过任何人,却瞒不过他师父。

  玄机道长恐怕早已感知,他的道心变了。

  “师父以为,我在寻找什么答案?”

  这个问题,被他反向抛回去,询问自己玄机道长。

  道长摸了摸胡须,悠然长叹“人之命,天注定。从前我便算过,你是孤寡命格,若一生在到山中修行,虽然日子清苦一些,但到底是能够平安度日,安稳到老。”

  “可自从你走了一趟南疆,不仅命格变了,连你这内心也变了!”

  “那师父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轩曜不急不慢落下一子,棋盘局势瞬间变化,原本的颓势,竟然杀出一条血路来。

  玄机道长半饷没说话,反而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这一直不肯停歇的雨,怅然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师从前盼望,你能安稳过一生,可现在,你的命格为师已经看不清了。”

  轩曜微微停顿,白色的棋子盘桓指尖,终究又收回去。

  “师父这话,是何意?”

  “从前,你的命格一眼望到头,天煞孤星的命,世间难有。可三年前开始,你的命盘变得模糊不清,连我的道行,都无法看清走向。说实话,为师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玄机语重心长,不会骗轩曜。

  轩曜陷入长久的沉默,雨声滴滴嗒嗒,还在耳边嘈杂。池塘水面上的涟漪,一直没有断过,宛如世间百态,何曾停下脚步?

  直到小道童上了新茶,轩曜才悠然开口“师父,你对我母亲知道多少?”

  玄机道长有些疑惑,“你从前从未提起你母亲,今日为何问起她来?”

  轩曜望着茶杯里,漂浮好一会儿,才落下的茶叶,慢慢道“我思来想去,觉得所有的源头,大约都从我母亲开始。可我查了所有的线索,却发现,对她的记载寥寥无几。”

  从前他没有探知过去的欲望,但现在,他很想知道,母亲到底是什么人,是否是因为她,才会有无数的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道长沉默,在轩曜的逼视下,终于说话“你若非要查,我可以给你一个方向。这件事情,要从你父皇二十年前去南疆开始。我言尽于此,其他的,能找到多少答案,凭你自己的本事。但有一样,为师必须劝你。”

  “师父请说!”

  “无论你找的是什么答案,无论你想得到什么,师父只盼望,你能守住自己的本心,莫要忘了,从前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前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轩曜从凤依兰的院子出来,不顾她的叫喊,让侍卫将这一处彻底封起来,团团围住,不准她出入。

  名义上是保护她,让她好好养伤,但实际上,轩曜不想让她的话,让太多人知道。

  她的吵闹,一定会掀起惊天巨浪。

  三年时间,他在宫里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步步为营,不声不响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也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跟眼线。

  但为了保护自己,他处处示弱,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软弱可欺,无根无基。

  如此,皇帝才会对他放心。每一次被追杀被暗杀,他都要借助皇帝的人,才能活下来。

  这是让皇帝相信,这个儿子只能依靠他而活。唯有如此,皇帝对他才最为放心。

  可凤依兰一句话就戳穿了实质,事实上,他早就不是从前的轩曜,他背后有什么,恐怕连皇帝都会害怕。

  但凤依兰的话,确实让他感到无所适从,那个女子,会毁了他精心得到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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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乱动,你的腿骨都断了,我好不容易接好的。”越汐按住想要起身的桑代,见他一脸茫然看着自己,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你不会还伤到脑子了吧?”

  桑代终于反应过来,“越姑娘,我这是发生什么事?”

  越汐摇摇头,走到火堆旁,盛了小半碗热汤,端过来到他眼前,让他先喝下。桑代却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越汐无奈,只能将汤药放在一旁,甚是怜悯他“说起来也是你倒霉,原本那天我们两个分开,各走各的路。可走着走着,我想起我有东西落下,于是又回去找。走到一半,发现你的手下死了好几个。”

  越汐也是吓到,立刻顺着声音去找人,很快发现轩曜被人围攻。那些人下手还不是一般的狠,刀刀致命。

  “我只来得及救你一个,其他人伤的伤,死的死,我真的不知道是否有活口。至于发生什么事,我仿佛听到那些人说,什么长老不希望你活着回去。你自己心里可以计较?”

  桑代听到描述,总算有几分记忆。那一日,他的确与越汐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阿华当时还劝他,要不要回头把人留下来。

  他说自己眼前的麻烦都没有解决,还是莫要牵扯其他的事,谁知回程的路上,他就遭遇伏击。

  手下的人死伤大半,阿华为了救他,被打得滚下山坡,生死不明!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叔父的人,竟然如此狠辣,要置他于死地。

  桑代苦笑“不过是争权夺利,亲人残杀罢了。”

  越汐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只是劝他赶紧喝汤,早日康复。

  “你这个腿伤得最重,不过别担心,我已经找了草药给你医治,只是骨头虽然接好,但要完全恢复,至少得需要半个月以上。期间不能轻易走动,否则你这腿就废了。”

  桑代顿时焦急起来,“不行,我必须赶回去,过几日,是父王三年丧期期满,那一天,我们必须选出新的苗王,事关我苗疆的未来,我必须回去。”

  “可你这样回去,争得过他们吗?”桑代却被越汐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原本焦急不已,顿时颓然坐回草堆上。

  他苦笑连连,十分失落“你说的对,我这样子,拿什么回去拼?”

  族里现在情势不明,叔父的人极有可能已经有中原人的支持,掌握了大部分分势力。

  其他几个部族态度不明,若说有谁可以支持他,也许作为他的未婚妻,黑苗一脉会对他鼎力相助。只是光有一个黑苗,这作用恐怕不大。

  思来想去,他紧张道“为今之计,只能去找我师父,他本领高强,以他的能力,定然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师父?”越汐好不犹豫想到那个想要追杀她的妖人,不禁打个冷战,“你确定,他能帮你?他不过是个道士,拿什么帮你?”

  桑代疑惑不解,“姑娘莫非见过家师?”

  “未曾见过!”越汐连忙否认。

  “那为何对,姑娘对家师如此抵触?我师父虽然只是道士,可他的本事,却连大巫都比不上!”

  居然这么信任那妖人?

  越汐越发不敢说实话,桑代若细细追究起来,问题多了去。只是打哈哈道,“你忘了,我说的,最近不能碰到道士,怕走霉运!”

  桑代想了想,小心试探道“若是可以,还请姑娘将我送到青塘镇,镇上有一家香料铺子,你送我到那里,自会有人送我上山。后面的事情,不敢劳烦姑娘!”

  “这么简单?”越汐不是很相信!

  “这样就可以了,这是我与家师约定的方式。”他略微紧张,不知对方会不会帮他。眼下他断了腿,身旁没有可靠之人,若凭一己之力,恐怕连这林子都走不出去,如果越汐不答应,那他就全无一点希望了!

  越汐似乎在犹豫,就在桑代想要继续劝说的时候,她却点头应下来。“行行行,也算是我还你人情了,你先休息吧,我们明天就上路,外面现在天黑,我也无法赶路不是。”

  桑代准备了一肚子的威逼利诱言辞,此刻顿时堵住,神情恍惚,没想到对方竟然条件都不提,就应下来。

  难道,她当真只是为了偿还人情?

  桑代感激对她笑笑,吃过饭,躺下休憩。

  面对他的感激,越汐面上虽然在笑,可心里总隐约觉得不安。这么做万一碰到那个道士,她是不是就惨了?

  越汐转身挠挠头,觉得自己也许没有那么倒霉,到了镇上,把人放下即刻离开便是,就这么办!

  实在不行,就呼唤大哥来救命!横竖欠这小子的,一定得还,否则来日他必然还有更大的灾难。

  做妖怪可真不容易,人间行走还得小心翼翼,吃人一顿饭,都得拼死还,哎,心累!

  越汐背对着桑代,陷入自己的烦恼里,不知桑代的双眼,一直盯着她看,从没有离开过。

  几经生死,桑代在茫然里,渐渐弄清楚自己的心思。眼前的女孩不管什么来路,确实是让他心动不已的。

  若不是还有婚约在身,他也许就会表明心意。

  桑代不觉长叹一声,缘分这件事,果然不是常人所能预料的。论美貌论优秀,眼前的女孩都比不上阿黛,可阿黛总让他有一种距离感。

  明明已经是未婚夫妻,阿黛看自己的时候,也像普通女子那样娇羞婉约,带着爱慕的眼光。但桑代就是能感觉到,她在抗拒自己。

  从前还没有如此深刻的感受,可父王死后,这种感觉却越来越浓烈,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丧父之痛,乱了心神。眼下,他却不得不承认,他与阿黛终究是无缘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婚约可以轻易解除。想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侧身闭上眼睛。是时候该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人抢走苗王的位置,若真让他得手,那苗人才是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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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可真就顶不住了!”巧溪见到小姐进来,高兴的想尖叫。

  “怎么就顶不住了?”阿黛扭动几下脖子,躺在床上问巧溪。

  卸去伪装,巧溪连忙对自家小姐道“大巫的人来了几回,说有要事找你商量,我瞧他的样子好像很着急,可我哪敢跟他说话,这一张口,不就露馅了吗?”

  “阿爹找了几次?”

  这倒奇怪了,这几年他都开始闭关修炼,能有什么要紧事,着急让自己去见他?

  “我看他的徒弟来传唤的样子,好像真的很着急,我硬着头皮挡了几次,说你在闭关,你今日若再不去,奴婢可实在没辙了!”巧溪给她捶捶腿,让阿黛松快不少。

  “行了我知道,我一会儿就过去。现在有件事,你立刻去帮我办!”

  “是什么?”

  阿黛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递给巧溪道“你去查一查,桑代的那个师父李束,看看他最近是否出现在无界林一带!”

  巧溪拿着铜钱不解,“小姐为何忽然要查这个人,咱们之前不是也查过吗?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别管过去,这件事你现在去做,我怀疑他去过无界林。我要知道,他是否暗中监视我,否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阿黛坐起身,甚至凝重道“荼宛失踪了,我很怕那丫头会落在李束手里。”

  那牛鼻子老道,一看就阴险狡诈,这么几年阿黛没少跟他打交道,可哪一回都是她吃亏。越是如此,阿黛就越加谨慎,深怕着了他的道。

  “你一定要悄悄的做,将这件事情给我查透彻,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弄清,荼宛在不在他手上。”

  荼宛若失踪,那小姐岂不是麻烦了?巧溪知道事情严重,二话不说立刻去办事。

  阿黛则收拾一番,进了祠堂。

  祠堂里,烛火不断,却总有幽深黑暗之感。她见大巫正在算卦,似乎在推演什么,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直到大巫差不多收尾,才走过去,恭敬叫了一声阿爹。

  “您找我有事?”

  大巫整理手中的卦,抬头看她道,“你总算是愿意出来见我。”

  “阿爹说的什么话,女儿闭关修炼,这一听说你有事找我,自然是立刻前来听训。”

  大巫无神色不明的,看她一眼,慢慢起身“莫在我眼前演戏,你究竟在做什么?去了哪里?我不过问,但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知道!”

  “什么事?”纵然被拆穿,阿黛也不害怕,反正她也没有做对不起父亲的事。

  大巫看她一眼,拍拍手,一个弟子即刻端来东西放下,又安静退了出去。

  阿黛看看父亲,见他点头才走过去,揭开那红绸,只见托盘上,摆着一截断掉的箭头,上面残留发黑的血迹。

  “阿爹这是何意?”

  “桑代王子遭遇伏击,失去踪迹,生死不明。”

  阿黛愣住,这消息实在是太突然,她没有想到,才回来就听到这样的事。“还劳烦阿爹说具体一些。”

  遇事不着急不慌乱,他的女儿这几年,也算是越发成熟稳重。大巫对此,还是很满意的,唯一有些不满的,是阿黛自作主张,与苗王之子订下婚约。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便明目张胆的反驳她,只是三年前苗王突然过世,桑代一直坐不上世子之位,中原人的意思,也算是足够明白了。

  “有人不想桑代坐上那个位置,而是想扶持一位新苗王。眼看三年孝期将过,有人迫不及待要除掉桑代,以免他打乱自己的计划,去争夺苗王之位!”

  阿黛明白,三年前,苗疆差一点又要被中原人算计,卷入西北战乱。若不是中原皇帝忽然中毒昏迷,恐怕南疆也没有这三年风调雨顺,平静安温的好日子。

  但如今皇帝身体恢复过来,他们也容不得苗疆继续安稳下去。

  大巫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灼灼。“阿黛,这婚约,你准备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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