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再见
我是个多梦的人,自小我便难梦见现实世界。梦里的人总是面容模糊,声音飘渺。但有一个名字常出现,许柏洋。我不知道这意味什么,但我常常在某些瞬间想起他。我的许多社交id都设以他的名字,我会在无聊的自习课在草稿纸上想象描摹他的模样,也会更多留意许这个姓的人。少女多情,我也幻想过这是否是上天的某种暗示,这一个名字总是会与我有些或深或浅的牵连。我曾和好友说,如果有机会写一本以我为原型和主角的爱情小说,无论其他,男主都要叫许柏洋。我对情爱接触甚少,说上一句天真也不为过。即便身边人情场快意,我也仍对爱情抱有一份期待。十六七岁的年纪,风月都浪漫,爱恨也温柔。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我叫他许柏洋。
我们的相识也非常戏剧。我是个十足的外协,陈雨逸常说我是究其一生只求个美字的人。即便我嘴上推脱,也默默因为过分在意外表错过一个又一个“恋爱机会”。第一次是课间在小卖部门口遇见,我被他喂猫的画面深深打动,虽然只看见一个背影就匆忙离开,那种直击内核的共鸣,好乖。那时我将他的照片保存到处向朋友分享发现宝藏的喜悦。我激动的在朋友圈留下一条,“遇到一个好温柔的男生,要是能认识一下就好了”。
我和苏静说,“我要和他耗十年”。
但也未太关注,那时我根本没去他班级寻看他的模样。苏静后来和我再聊起这事,他说很难想象你在不知道别人的长相之前能说出这种话。再遇见就看见他的脸了,是完美狙击我审美的模样。还是那件衣服,我下意识多看了两眼,那种双向冲击让我一下子分泌出空前未有的多巴胺,我压抑住这份冲动,和同学交谈后默默记下他的信息。此后几天我常搜索他的账号,见他大方自在的展示自己的生活,我也生出好好生活的动力。我就默默关注着他的一顰一笑,一直到十月份手滑点到添加。我本没注意,但几分钟后的消息提醒。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我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和狂喜,努力矜持着自己的形象。可而后点滴相处,我愈发觉得“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我们谈天,谈地,谈着漫漫山川。谈他的童年,他所向往的那片星海。即便我日日克制我的情感,但我早已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定护他终生”。
确诊以后打击巨大,我不喜提我的不幸。那点骄傲我是要带进坟里的,所以我未曾向身边人提起。可他还是察觉到我的异样,他在我江边徘徊时直接报警,带我去见他的外婆,和我在凌晨四点的街道雨□□舞。他在朋友和家人面前说“林子妍,我爱人”,他说“林子妍,活下去,再多陪我两年”,他叫我十一,给我作画,为我写诗赋词。他说我可贵的美好,说我特别。我知道人人都是特别的,可是他口中说出来我好像真的也变得那么独一无二。他说喜欢,说爱,我从不敢应,我知道我不能沉沦在这份虚妄的美好。即便他常抱怨自己如何身不由己,我还是痛苦于这份强烈的背德感。他隔着电话痛述如何对不起我如何想和我在一起。可我,知道无论如何,那个女生才是无辜的。我有罪,我不该一边说着“你不能负了那个女孩”一边贪恋他的温柔不断个干净。我卑劣的想着自己时日不多,我多给他一份热便是一份。以至于后面他毫无征兆的将我全网拉黑,我也不敢提一个怨字。我哪里敢怨,“偷来的日子,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前一天晚上还开通亲情号码亲昵唤我,第二天便一句解释都没有的把我从他的生活抹去。
我拿最后一点自尊给他发了条短信,“死个明白”。
“就也没什么,我和她在一起了。”
在一起。
原来那些“我很厌恶她”,“我们只是相识久”,“我和她只是朋友”,只是哄我听的。原来只是他排遣寂寞时哄我的借口。我成了那个插足他们恩爱的外人,是后来又多余的那个。我以为他们长久是必定的结局,所以当那个姑娘找上我时,我违背自己的良心给他圆了那个满是漏洞的谎。他说她愚蠢,我就说他觉得她天真可爱。他说他们强制的关系让他生厌,我说他对她从来忠诚。我一遍遍向她复述他有多爱她,把他说与我的句子都赋在她身上。我看着那个女生分享着他们的甜蜜日常,我想这一定是对我的惩罚。他曾问过我“要是爱上你怎么办”,我不敢接,我哪里敢接他的爱。可是我真的盼他好,以至于我也想他心爱之人好。爱屋及乌,那个女生我本就觉得亏欠,以至于她向我倾诉她的恋爱烦恼时,我一边强打精神安慰一边恨自己实在龌龊。我日日折磨自己,想说出真相和希望他得偿所愿的两个想法永远在我脑里争执。我想告诉她,你的男友骗你也骗我。又想他们不是普通恋爱关系,我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既然他要骗,那我就帮他骗,也算是最后帮他做点事。既然那个女生被保护得那样天真,我也做不了那个戳破她浪漫幻想的坏人。我以为我会把这个秘密藏一辈子。我隐藏了所有和他有关的动态,我不再和我的朋友提起他,甚至于有人问起我“许柏洋就是他吗”的时候我也矢口否认。常有人问起,“妍妍,怎么不说许柏洋了”,我凝噎,我再没资格提起他。我告诉自己只当做一场梦,我这一辈子会很短,担心的事少,考虑的东西也不多。我能在走前体验一次如何坦诚去爱一个人,已经不留遗憾了,而终成此果,我不悔。
直到他再一次找上我。
他们闹矛盾了,女孩子单方面说了分手,她找到我,和我打了七个小时电话哭诉。我听着他们相处的过往,心一点点寒下来。原来在他的口中,我只是一个倒贴的掉价女,他和我说话也“我只是可怜她快死了罢了”。可是第一通电话不是我打的,第一次见面不是我求的,我更没把他刀架脖子上让他说什么我爱你,我也没逼他说什么对我负责想和我在一起这种鬼话。他带我去的天台,那个他口中的只有他知道的小基地,原来早就带那个女孩去过了。他说我癔症,写的东西都是臆想,也只有他最清楚,到底我字字句句写的是何人何事。我从未希望有谁明白我在说什么,常听人评价我的随笔是青春疼痛文学,可我只需要他看懂就好。谁都可以踩我一脚,他不可以,他欠我的对不起,到头来化成一句“我只是可怜她快死了”
好一个可怜。
可我虽然心寒,仍是做不成害他的事。我难以入眠,每每枕榻皆是借了杜康的力。他找上我,是用的小号,开头便是铺天盖地的谩骂谩骂和嘲讽。他让我不要打扰他的生活,说我不过活在自己的世界可悲又可怜。我不做解释,简单告诉他我并未告诉她事实真相。他态度又回转,拜托我帮他复合。心爱的人让你帮他追回他的“挚爱”,我实在不明白他是什么想法。他开口的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好笑的人,可是我答应了。我说“你真不把我当人看啊”,他反问,“你觉得怎样才叫把你当人看”。什么是人,人有七情六欲三魂六魄,人会流泪会笑会爱会恨。我恨不起他,即便这个时候我仍是希望他得偿所愿。可是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也会痛。半月前他还说着“不能没有你”,半月后就变成“你还是直接消失会比较好”。他说“我爱你”的场景好像就在昨天,可是今时今刻他嘴里非她不可的对象就换成了那个女孩。他拿了我的句子写给她听,他和她狡辩的话竟是我的思量。我透不过气,憋出一句,“这都需要用我的话吗”。他回我一句,“和她对话我想不到这些,你的想法,我加以延伸”。原来他也知道那是我的想法啊,难得他就连怎么爱她也要抄我的模板吗。他为什么掠夺的那么理所应当,我痛苦,我一边体贴着那个女生甜蜜的抱怨,一边看着那个熟悉的字体说着我的心血。我对那个女生是真心的,我看出来她并不想和许柏洋分开。即便她嘴上说着恶心和厌恶,可是她要是真的做好决定就不会一边骗我没联系一边和他通宵电话。既然他喜欢,她也放不下,我没理由去打破这诡异的平衡。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们恩爱好合,我倒是出了挺大一份力。我以为我的真诚能换了一句谢,也不是说谢,哪怕心里多念一些我的好也是够的。那个女生和我说认识我很开心,我也羡慕她的单纯,毕竟我没那个资本。日后的生活或许也再无交集,这段缘分我以为就到这里了。没想到那天我刚准备回她的朋友圈留言就发现,她也一句解释没有的把我删了。
和那日的许柏洋一模一样,毫无征兆,突如其来。
我气得整个人发抖,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怎么做。哪怕是留一句客套的解释或者知会一句也好,我不理解我那么呵护她的天真,我和她彻夜的谈心,换来的就是这么个回报。我在小号忿忿一声,没想到群里便炸开了。
许柏洋官宣了,文案是“相识七年,最后也会在一起”。
真是讽刺啊,七年,好一个七年。
我去问个为什么,也不是一定要一个答案,多是饱含深意的祝福。他回怼我,又故作深沉的回应两句“真可怜”。我恶心他为什么不把我当人,他说我是伪神,他做的那样绝,过河拆桥杀驴卸磨,到头来还脏我一句利用舆论。我从未刻意引导过别人去污蔑他,我在朋友面前所描述他的形象永远正面阳光。若是想报复早就报复,我寒心他到现在还认为我不怀好意有所图谋。我图他什么呢,图他钱还是他的爱?我舍不得他花钱,他找我借钱我也从来不要他还。我也不图他的爱,即便他张口就来,可我从来不敢听进去。我第一次遇到他那样的人,我觉得我的命短,但他的路还长。他会走的比我更远,他该拥有最好的。可是他是如何形容我的,他说我伪善,说我立人设,说我城府深心机重。我要是城府深就不会被他当傻子骗一次又一次,我要是心机重我就不会打落牙齿和血吞。我第一次爱一个人,我就想他好。可是他踩着我的命,走他的青云路。
我曾和他说,“真好笑啊,我竟然会帮别人做嫁衣”。
他说他答应我出席我的葬礼,捧我的骨灰盒。彼时我感动万千,现下只觉恶心,他莫脏我轮回的路。没资本的人,不敢踏入情爱这场游戏,我是例外,我没资本,但我带着我的一腔真诚,虽被弄得遍体鳞伤,却也尝到了甜头,涨了些阅历。好笑,实在是好笑。我起他的外婆,那是一位优雅的老妇人,我不明白这样的家风教养出这样的人,他着实无颜面对他敬重的外公。他曾拿他外公骗过我,我在华岩寺上香时替他跪了许久,希望老人家不要怪罪他,还是要多多保佑这个不知世俗的外孙。现在想来他的桩桩件件,哪件入不得那阿鼻地狱。他的无耻行径远不止这些,我已经不提我所遭受的不公待遇了,光现在了解到的已经就罄竹难书。我也少去计较得失。只有我一人遭他如此对待我只会嫌我无福,写以上文字时我几度停顿整理思绪,我复盘着和他的相知相遇相识相携,再到如今的相忘于江湖。只当我为我和许柏洋的故事认认真真画上一个句号,且山高水长,再不相会。
他不是我的许柏洋。
他曾说我们是同类,说我和他很像,我也曾认同,并拿出“太像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话去回应关心我的人。当时我所理解的相似是我们的人生底色都是遗憾和悲凉,我能相似是我们的人生底色都是遗憾和悲凉,我能与他的情绪有共鸣,我能去包容和理解他的价值观念和处事原则。现在看来他是把我当成和他一样的恶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一切手段的恶人。我常自嘲我不是好东西,因为我见过太多人性的坏,世界的丑。我没办法去拯救改变什么,我无力于此并因其痛苦。我为那些阴暗融洽逻辑,这样才能维持我内心的平衡。不料我的“理解”成为他眼中的认可,我的包容原谅成为他伤害利用的利刃。我少去评价他,因为我认为好坏并不能评价一个人,特别是对他这种道德意识淡薄的人,说他一声坏他或许当夸奖。苏静是这样评价他的,“他给我的感觉像是上了浓妆的瑕疵皮,你要是看的模糊还挺完美无瑕的,强烈的阳光会把他的丑陋照射的一览无遗。他像是一颗涂满猪油的白菜,自觉是清高,是莲花,是出淤泥而不染。其实他那自私虛伪的内心反射出来的效果,真是令人作呕。”他和陈雨逸曾讨论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没内涵的一个人,得出的答案是“他的没内涵与读书多少无关,与分数无关。读没读过书都没关系,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有想过付出一点,他考虑的重心只有他自己。我一直认可爱己这种行为,但是他的做法,就好像那种贪得无厌的老太一样。聪明的人会选择付出一些得到更多,你全然不付出还妄想甚至强求得到什么的,是经不起推敲的。这种人做的每件事情你细想都会觉得无比愚蠢,他一点也不聪明,他傻的可以。他就是一朵烂掉的百合,不错的皮囊和堆积的气质与故事,给了他在花间自由舞动的资本。他经不起聪明人的眼睛,也受不起足够爱他的人,他就是一朵烂掉的假百合。他从来没有美丽与芬芳,用劣质的香味掩盖了自己肮脏的一切和拙劣的灵魂。我很少去评判一个人的内心,一个人无论做了什么,只要感受到他内心的柔软我都能释怀。可他从头到尾也都只是想着自己,他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他只是怕这个怕那个,这样没意思。他的世界观也就是被一些东拼西凑的浪漫与混乱零凑起来的,他就是一个在这世上带着点才华却又格外令人作呕的四不像。”
直击要害,正中靶心。
我很难如此辛辣又直白的评价他,最愤然时也只不痛不痒的骂他一声蠢货。我时常想起他曾经打动我的画面,并不是多浪漫的桥段。是冬天帮我暖脚的夜晚,是他被雨溅到刘海时睫毛微微的一颤,他收起我草环后轻轻的一抚。自然接过我手包的动作,体谅我高跟鞋走楼梯适抬的手臂。是许多位置一模一样的痣,是同样断掉的虎牙和伤疤。先生的一句前世情缘我喜悦许久,为他点莲灯,奉清香,求最德高望重的师傅开光的平安扣,为他系最高枝头的红丝绦。我送他的伞,他撑给她挡雨。我写给他的话,他捧给她做玫瑰。我给他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在最灵验的神殿里长跪不起,献上一颗褶皱不堪的心。
我没骗过你,我曾经,是爱过你的
那份爱,只有你能看见
可惜,你装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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