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门外
队长。
这两个字无声地念出口,就像激流拍打过礁石,无以抑制的冲劲直顶脑海,贯通上下,在礁石面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潮涌。
他早就将仪板了收到一旁,闭着眼睛,脑海中一分不差地临摹出那个冷淡的身影。后颈,肩,腰,手,脚,一处处都在他的手掌中留下过清晰的触碰记忆。队长身上淡而悠的清香气息此时仿佛萦绕在鼻尖,缠络在指上,将他整个人都置于如梦似幻的朦胧里。
男人的身躯很是精实,半倚在床头像极了一只充满爆发力的劲瘦豹子,腰侧衣物被无意地撩起,完美肌形在昏暗灯光下除去精劲还带有着十分强烈的荷尔蒙气息。他的后脑仰靠着床板,闭着双眼,侧脸线条凌厉异常,唇角紧抿着下压,气势无端地凝实起来。只有眉目微微拢着,其间的肃杀之意不知怎么染上了一缕别样的韵味。
他仰着头,闭目带来的黑暗之中一幕幕划动。放眼望去,每幕画面之上都同样存在一个清冷瘦弱的身影。
岑初。
这名字倒也和人一样单薄冷淡得不行。
他轻喘着,想。
“叩叩叩。”
忽然,清脆而规律的敲门声蓦地打断了他的沉浸。
男人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但这敲门声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一下一下,坚持着烦扰着他的心绪。
男人缓缓睁开眼,深沉的眼眸间仿佛能够结成冰块。
“谁?!”
他压抑着沉声问道,毫不掩饰心情的恶劣。
“我。”
薄荷般清澈冷淡的声音像是一道电流一般,滋地瞬间遍布全身。
男人呼吸一窒,心扉间蓦地升起一丝冰凉。它没能浇灭任何一簇欲望的火苗,反而像是浇油一般将心底里原本朦胧而隐蔽的欲念推上顶端,靠着锐不可挡的势头猝不及防地斩断所有锁链,就连蒙布也被毫不留情地一把扯下。
……草。
是队长。
队长在外面。
他闷哼一声,脑海中仅剩的清醒让他用尽全力忍抑住了变得粗重的呼吸。男人重新闭上眼睛,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应话。
在这瞬间,心中隐秘疯长的情感彻底失去了能够遮掩的东西,这些天脑海里时常出现的身影与自己多日都没能消掉的那股冲动一下都有了解释。
许久,男人抓起手边的枕头闷在脸上。
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都在些干什么啊。
微哑的叹息声从枕间流出,似是惆怅,又似是满足。
尽力缓下呼吸,谭栩阳松开手指,将手撑向身后,仰起头,失神地将目光投向天花板,任由枕头滑落至一边。
“马上,队长。”他哑声说。
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屋子里难得显了一处凌乱。线条坚毅凌厉的男子屈腿坐在床上,被角随意地盖着下腹。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谭栩阳可笑地想,四五个小时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将自己兄弟嘲讽了一番。
却没想到,最终最失态的竟是自己。
“还要多久?”
清冷的声音兀地响起,未尽的余韵再次被激得兴奋起来。声音的主人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外,干净得纤尘不染,怕是根本不知道一门之隔的这一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意识到这个事实,谭栩阳喟叹一声,闭上眼,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不行。
队长还在门外。
“现在就来。”他说。
他冷静地起身下床,极快地将狼狈收拾一番,往睡衣外面套上了一件能至膝盖的薄层长衣,扣住下边几颗扣子。
他反复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地方能够暴露之后,这才终于走到玄关,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入眼的指挥官矮他半头,明明身子骨差得跟什么一样,单薄孱弱的身躯站在那儿却是挺拔得很,身上的病气丝毫无法染上他的眉眼与气质,不经意地对上双眼,便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磅礴冷冽的气势倾轧而来。
果然真人还是比画面更带感一些。
谭栩阳莫名想着。
面对岑初,谭栩阳不知该不该礼貌地心虚一分。
他低下眼,问:“什么事?难得见你主动找我。”
“食物贮藏柜被卡住了,想找你帮个忙,但你仪板上没回我。刚才睡了?”岑初问。
“……没。”谭栩阳嗓音微哑地应道。
门外夜风凉凉地一吹,岑初拢紧外套,审查般地打量着谭栩阳。
男人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身周的气焰却是莫名比往常收敛许多,黑沉的眸子装作不经意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没等岑初问出口,谭栩阳就反手关门向前走了两步,回头望向他,面色平静地说:“不是要帮忙吗,走吧。”
岑初看着谭栩阳没有打算说的模样,便点了点头,应道:“嗯。”
回到家里,岑初将卡住的地方指给他看,谭栩阳轻轻瞥一眼,随手一拉。
“好了。”
他说。
“谢谢。”岑初颔首。
他蹲下身,在储藏柜中翻出一碗冷冻粥来。将它放进旁边区域内加热,岑初双手撑膝,打算重新站起来。
一只宽大的手掌停在面前,微曲的五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岑初没有多想,将手搭了上去,被谭栩阳稳稳当当地扶起身。
谭栩阳收回手,虚虚握起尝试将温软的触感在手掌间留存半分。
他不是第一次进入岑初的房间,却是第一次在这里感受到拘束。眼角余光落在体弱指挥官平静的脸颊上,谭栩阳心里生起一股无端的烦躁与悸动,让他迈不出脚去主动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他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随口问道:“饿了?”
“嗯,”岑初看他没有要走的样子,便主动问,“不回去休息?”
“队长,用完即扔也没你这么快的吧。”谭栩阳哼笑着说道。
岑初瞥他一眼:“那你坐。”
这时,岑初的仪板亮起,没有声音也没有震动,要不是这会儿两人手上都没有其他事情在做,根本就察觉不到。
谭栩阳轻啧一声,说:“你把设置给改了?难怪最近给你发消息都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等到回复,合着你这看消息是靠缘分的。”
“之前那样太吵了。”岑初说。
他坐到床边,随手划开仪板,看了两眼消息,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谭栩阳凑到身边。
“学校邀请我去开一场讲座。”岑初说。
谭栩阳眉毛一挑,问:“下个月?”
“嗯。”
“下个月……那该是面向全舰的年度讲座了,”谭栩阳说,“如果有机会尽量还是去一趟,这对你在舰队里的名声会有很大帮助。”
“流程麻烦吗?”
“还行。上台,演讲,答疑,下台,一般两三个小时吧。”
“两三个小时?那还是算了。”
岑初把仪板随手扔在床上,起身拿出加热好的粥坐到书桌边。
谭栩阳一怔,问:“怎么了?”
“时间太长,有点难撑。”岑初笑笑。
谭栩阳本想劝说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确实,以队长的身体想要一次支撑两三个小时的讲座太过勉强。
谭栩阳一点都不希望看到自家队长在讲座上因为消耗太大而中途昏迷。
但正像他刚才所说,舰级讲座的影响力无疑是非常巨大的。
不光是学校后辈们,还有一线将刃兵、总指挥部人员、科研部研究人员以及其他所有与此相关的人都将参加每年一次的舰级讲座。
而对谭栩阳来说,小讲座或许没有什么参加的必要,但每到年度大讲座,他都一定会特意调开任务时间,提前预留出空闲来。能被邀请到年度讲座上的人必定是某个领域或某个方向的顶尖人物,这种层次的系统性分享无疑有着极高的价值,再加上讲座后的答疑环节,这使得年度讲座几乎能够成为十一舰巅峰人群思维火花碰撞得最为激烈的地方。
这种碰撞对于尚未达到瓶颈层级的人来说或许感触并不深,他们参与讲座更多是为了学习顶峰者的经验。但对同样达到了十一舰巅峰的这批人来说,他们十分需要这样的碰撞来寻求领域瓶颈的突破口。
年度大讲座的地位十分重要,可以说有机会被邀请到这场讲座上的人,都相当于是被十一舰盖章认定的发展史上的标杆人物。
这是一份极大的殊荣。
队长或许不在意这项荣誉本身,但谭栩阳并不想让他错过这样的机会。
“如果把这段时间拆成两半或者三份,你可以吗?”谭栩阳望着桌边轻吹着粥的队长问道。
岑初认真地凉着勺子里的粥,头也没回地应道:“拆三段吧,一次四五十分钟我没问题。”
“那我跟他们商量一下吧。就用你的仪板。”谭栩阳说。
“行。”
岑初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
就像他在科研部指点不相干的项目组一样,他在其中并没有获得什么好处,这只是他看在同族份上给十一舰的一点小“赠品”。
不过他对谭栩阳的上心有些疑惑。
“你想听?”他问。
“当然想。”谭栩阳看他一眼。
“那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岑初问。
“两种情况不一样。而且就算平时问过你,你要开讲座我肯定也会去听的,”谭栩阳挑眉问,“怎么,难道有什么队员不许听队长讲座的规定吗?”
“这倒没有。”岑初收回目光。
他低下头,慢慢喝粥。
谭栩阳则安静地坐在床边,用岑初的仪板打着字。
生活区一区现在出于夜半时分,但出了生活区之外,整个舰艇都是全日午休通日敞亮的。来对岑初发出邀请的人是许煌,谭栩阳便通过他进行着商量。
等待对方回话,谭栩阳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目光便不自觉地往长发背影上飘去。
队长。
他无声地将这个称呼念在口中,独自静默地感受着自我情绪的变化。
这种心情好怪。
他想。
岑初终于喝完最后一口粥,将东西随意地往桌边一叠。
他转过头,平静地说:“我本来没想戳破的,但你的目光太明显了。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吗?”
“不,我只是……”
谭栩阳顿了顿,说:“在想一个问题。”
“和我有关?”岑初问。
谭栩阳低低应道:“嗯。”
岑初见他不知怎么又躲过了自己的注视,像是在困扰着些什么。岑初猜不出他到底遇到了问题,沉默了下,又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那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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