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0章

苍龙之躯化山岳，这本是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顾余生如今亲眼见证到这一切，那些发生在时间长河里的故事，或是残酷的，或是温情的，如今都已腐朽，唯一不变的，是青山依旧，日升日落。

顾余生驰骋逍遥路上遇见这一事，并未绊住他的脚步，他沿着深潭流淌的长河一直飞行，渐渐的，诸条长河汇聚之处，逐渐形成奔流大海的江水。

夜幕下穿过的大地，在朝阳升起时渡上了秋天独有的颜色，江流山川折转几多离愁，云岚江波两岸，古老的仙阙玉宫在山林间若隐若现，有的宫阁被大树山林遮挡，有的宫阙高入云霄，非草木可及。

——当现实的种种与托月宝珠内的景象逐渐印和时，少年平静的心也如江河那样泛起波澜。

岁月悠悠，可以让明珠蒙尘，也可以让岩壁风化，可当所有逃不过时间的东西与他牵挂的人连接在一起时，仿佛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城一墙，都变得意义非凡起来。

“竟然……是真的。”

顾余生站在临江之岸的险峻高山上，眺望更高更奇伟的山脉起伏间，无数玉阁宫阙如残檐断壁般东倒西歪，大地摧断，山峰横倒，江河在这里折转分流又合流，那一条条纵横山岳的沟壑，如同被剑气切割出来的一样。

天蓝水清，偶尔有飞鸟掠过，白云几片，动静之间，仿佛在向顾余生诉说着时间的无情。

过往那些修行者再怎么强大，万族多么的兴盛，仙人多么的高高在上，那些玉阕楼宇如何的震撼人心，如今都和地上的碎石，腐朽的草木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曾经精雕玉琢的宫殿，连飞鸟都不愿意停留，因为飞鸟知道，这样的琼楼玉宇，没有可以寻觅的食物。

少年不是飞鸟，当尘封的历史大门朝他打开，他没有理由停留在门外，御剑江上，蹑云踏步之间，那些消失在山川大地的上古文明在顾余生的眼眸中逐渐变得清晰。

当顾余生落在千丈之高的山岳横楣牌匾之前时，纵然俯瞰过大部分奇景的顾余生，依旧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所谓山外观山，不如登临一山。

站在山腰的顾余生，看着眼前的上古遗迹，仿佛眼前是一本厚重的书，他轻轻翻开扉页，历史的厚重之感扑面而来，甚至有那么一瞬，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顾余生抬头凝望山上的人间残景，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将右手抬起，手指轻轻往剑匣一叩，只见剑匣泛起一阵淡淡的墨晕，一卷图册被取了出来，这一卷图册，正是父亲顾白留给他最大的文化瑰宝。

就在少年未入山之前，这一卷图册在顾余生的心中，亦不过是父亲所托贵重之物，用以缅怀、传承，可直到少年站在时间的遗迹口，方才领悟当年他的父亲以山河为图，记载山川地域，疆域之  广，非是人文地理，而是另外一种融于血脉之中的传承。

是人间理想，是时间之笔。

图册记录的是从古至今，是继往开来。

那些遗落在尘埃之中的故事，应该记录下来，让后人知晓，让人瞻仰，去倾听他们的故事。

眼前的画面，正如一位苍苍老人，像少年诉说着他的过往。

所以当年顾白耗尽一生踏遍青山记录的图册传承到少年手上，并不是终止，而是新的延续。

少年凝目掌心画册，没有骤然的悲喜，他已然明白过往没有明白的东西，如同身体的血液在流淌，如同这山川河流，不舍昼夜。

顾余生袖口一抖，一支毛笔滑落指尖。

这是一支历经岁月的笔，它同样在时间的长河里掩埋了很久，只是姜家那个女人不懂这一支笔的厚重，冥冥之中，又落到了顾余生的手上，而他，正是这一支笔的缔造者。

以顾余生今时今日的修为，想要记录山川地理，完全可以用神识烙印即可，可是有一些东西，他还是想要用最原始的方法去记录，就如尊崇他父亲当年所做的事一样，他以儒家最为纯正的方式，以浩然之气为墨，将所见所闻添加在画册之中，包括他来时走的路，见过的风景。

让无数修行者都感到神秘好奇的天地大墓，如今正以一种寻常的方式记录在画卷之中。

少年继承了他父亲的理想，走进时间的灰烬里，不再是走马观花，而是将一砖一瓦一石尽都收录在里面。

托月宝珠会碎，但以儒家笔墨抒写的画卷，却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坍塌的玉宫，碎裂的阶梯，雕琢精美的栏杆，只剩下半角的方亭，残垣断壁陷入大地，高大魁梧的守门狮子被泥土掩埋，岁月的痕迹处处可见，白云映衬的大地之下，遗失的画卷正一幕幕地展开。

哒哒哒。

背着剑匣的少年，一个人旅行在这一片荒芜寂灭的上古遗迹之中，他走过一段又一段的路，迈过一阶又一阶的梯子。

当顾余生迈上新的玉宫平台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具瘫倒在地的骸骨，他们的形状各不相同，或倒地匍匐，或是扭曲着身子，或是保持着惊恐骇然回头的模样。

他们之中有人族大修士，有化骨的人形妖修，还有骨架奇异的魔界修士，更有巫蛮修士，凶兽，蛟龙骨，上古凶兽之骨等等，虽然他们已经死去了不知道多少年，可那种扑面而来的隐晦气息，让顾余生衣服和青丝飘荡，猎猎作响，他手上的笔和画卷，正散发出明心静神的浩然之气，将顾余生庇护在结界里。

尸骸之畔，一把把不同形态的武器或插在地上，或折戟在主人的尸骨边，宽阔的平台上，至少有数千把天地神剑存在，它们或许生前有剑灵，但在岁月的侵蚀下，就算是剑灵，也敌不过时间的伟力。

嗒。

顾余生迈出一步，他伸出手，随手从地上拔出一把精巧之剑，当他握住剑的刹那，甚至还来不及感应剑和它主人的过往，就化作尘沙从掌心飞扬，比尘沙还要轻，可它化作尘埃的刹那，顾余生分明体会到那一把剑的过往，是一段漫长的修行历程。

眼前之地，或许就是那苍龙所说的机缘，可是苍龙到底低估了时间的跨度，就算是天地精铁铸造之剑，也会腐朽，也会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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