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有人说，李时源是天下第一号规矩人，难得的两袖清风。
次日晚上，妻子张霞垮着一张半苦不苦的脸数落他，说家中的装修太过时了，破旧得还不如一个普通老百姓，也不知道想想办法装修一下。
李时源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只能无奈的解释：“等以后经济和时间都宽松了再弄吧，这样简单朴素住着其实挺自在的。”
张霞一下就火了，指着他抱怨道：“我看咱们沅县也就你这蝎子拉屎独一份了，好歹也是县领导，除了工资收入，平时连个钢镚都掏不出半个的。”
李时源说：“怎么没有？我这只是不多拿，可我也没多干，人家叶书记，不多拿还多干呢，春节假期没过完就开始忙工作了。”
张霞翻了个白眼道：“人家那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私底下谁知道呢？”
“我看叶书记不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
“嘁，那你以后就跟着他好好干吧，这世上要光剩你们这两个人，那可就是四袖清风了。”
李时源放下报纸，“我不说了吗？这两年女儿要上大学，先紧着把她供出来，往后不就都好说了嘛。”
“好说什么？”张霞没好气道：“你还能再干几年？等退下来，你想让别人送礼，都没人肯往咱家跑了，现在你只要张张嘴，什么都能置办好。”
李时源讪讪一笑，还想解释什么，敲门声响起，他连忙说：“有客人来了，这事儿以后再聊。”
进来的是彭华和米艳娇。
彭华精明的看出，客厅里氛围不太对劲，便笑着圆场。
他虽然年轻，但却是李时源家里的常客，因为在时政新闻方面有过一些独特见解，李时源也对他挺有好感，挺欣赏这个年轻人的。
客客气气坐下，彭华问：“李部长，听说您要召集电视台和相关报社记者开会？”
李时源点点头道：“今天下午已经开过了，本想让你们两个也参加的，但没有联系到你们人。”
彭华说：“我们一直跟着叶书记呢，今天晚上闲点，才抽空赶回来一趟，连夜还得再去筲箕湾乡，叶书记现在也正在筲箕湾乡视察。”
米艳娇笑道：“文曼姐拜托我们全程记录，她想要给叶书记出个类似纪录片的专题报道。”
李时源闻言，不动声色道：“我找你们，也是想说说这件事情，叶书记那边天天有好新闻，这我知道，但你们毕竟是县电视台的，和张文曼只是互相协作关系，不能什么都跟着她的思路走，在新闻采编方面要考虑一个综合平衡的问题。”
彭华立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您的意思是……不要让叶书记把版面全都占了？不过我们也只管把叶书记的新闻稿件写出来，用不用，用多少，这个一般会由总编那里拿捏分寸。”
李时源笑笑，委婉道：“叶书记那边的新闻好，你们想多报道，我也想多报道，但多报道，就要在大平衡下找小平衡。”
米艳娇心直口快，刚要说什么，却被彭华一个眼神暗示咽了回去，他斟酌了一会儿，问道：“李部长，那您的建议是？”
“呵呵，你们看，昨天在广坪乡，叶书记讲话就很注意引用魏县长的话，之后面对采访，也很注意照顾魏县长，这就是维护班子团结，维护大局的平衡嘛。”李时源说。
彭华略一沉吟，“我明白了，您的意思的是，以后凡叶书记在讲话中提到魏县长的地方，尽量不要遗漏？”
李时源点点头，转而对身为主持人的米艳娇说：“特别是电视新闻，提到叶书记的地方，也要提一提魏县长，最好要放在开头结尾比较突出的位置。”
“这不就是抢风头嘛。”米艳娇撇嘴道。
李时源并不解释的笑笑，“这是为了把宣传工作做稳妥。”
彭华轻轻拉了一下米艳娇，“李部长放心，我早就领会这精神了，叶书记在年前全县总结表彰大会上的发言，全文就很精彩，不发说不过去，全文发，您也平衡不了局面，最后搞了个折中，从叶书记的讲话和魏县长的讲话中摘录出几句重点，以县委的名义发表，搞了个大平衡，但又特意将叶书记的讲话以红字加粗，这就是小平衡。”
李时源拍了拍彭华的肩膀，他只做提点，由着这个外号彭政治的年轻人自己去领会，自己说话却滴水不漏，绝不越雷池半步。
彭华忍不住问道：“李部长，那万一有一天，这平衡维持不下去了，该怎么办？”
“这我没想过。”李时源摇了摇头。
彭华遂又问：“现在沅县老百姓最关心的新闻，第一个是叶书记，第二个就是省广播电视台记者遇袭案，不知道这案子……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李时源还是摇头，说：“今天听到一个消息，张文曼在医院失踪了。”
彭华回道：“这个我知道，其实文曼姐是提前出院，协助公安局破案去了。”
……
叶楚文集中全力，进行沅县的这场博弈。
在沅县这盘棋上，有数不清的环节在纵横交错，他必须要眼观全局，又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求的是招招有力。
这天夜里，他在筲箕湾乡高头村就宿。
白天，他在镇子上看过，晚饭前后，又和高头村的村干部、村民们聊过，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却远不到他想睡的时候。
叶楚文披上大衣，出了借宿的农户家，龚宝珍、张疏轩、彭华、米艳娇等人跟了出来。
村子里有不少高矮不一的院子，村民们白天忙活，天一黑，早早就休息了，远近大山宛如滚墨一样，稀稀落落的几点灯火，远没有天上的星星繁茂。
叶楚文顶着寒风，走了一段山路，发现一扇灯窗很独的亮着，是村里的小学宿舍。
轻轻推开虚掩的篱笆门，走到窗前，便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教师坐在那里织毛衣，正是年前在县委大楼下，亲自接待过的那个王雪晴老师。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趴在桌上写寒假作业。
王雪晴眉清目秀的，五官十分标致，她一边织着毛衣，一边时不时指导小男孩几句。
叶楚文推门走了进去，王雪晴吃惊的看着眼前几位不速之客，连忙起身拿来凳子招呼几人落座，又忙不迭的去倒水。
叶楚文看到宿舍里还挂着两三件织好的毛衣，问她，这是给谁织的？王雪晴有些难为情的说，是织了挣手工钱的。
叶楚文又问，“你在这教书，还搞副业，能好好备课吗？”
王雪晴终于说了实际情况：“没办法，总要吃饭的，饭都吃不起，还怎么教书？”
叶楚文瞥了眼龚宝珍，皱眉道：“还没有解决？”
王雪晴嗯了一声，说：“上次县里头交代下来，但村里说，应该由乡里发，乡里又说，实在没钱，让村里想办法。”
正在写寒假作业的小男孩，一直瞪着双眼，看着叶楚文一行人。
叶楚文问：“看你年纪，这应该不是你的小孩吧？”
王雪晴回道：“不是，他叫栓柱，也是这个村的，家里穷，交不起学费，就没有上学，可这孩子自己爱学习，每次我上课的时候，都会跑过来扒在窗台上偷听，我想着，反正自个儿一个人住，就经常把他叫到我这里来给他单独开个小灶。”
听到这话，叶楚文不禁勾起了一些往事，心中不胜唏嘘。
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王雪晴生满冻疮的秀手，“王老师，你辛苦了。”
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叶楚文郑重道：“你放心，拖欠工资的事情，我这次亲自帮你解决！”拍了拍小栓柱的头，转身带着龚宝珍等人离开。
又在附近转了转，等回到那个借宿的农户家，一直沉默不言的叶楚文问：“你们谁带着烟没？”
龚宝珍立刻掏出一包香烟，给叶楚文点着，自己也点了一根。
叶楚文就在院中小板凳上坐下了，一口接一口的抽着，龚宝珍、张疏轩陪在身旁，彭华和米艳娇也裹紧衣服蹲在一边。
叶楚文叹了口气道：“刚刚那场景，真让人不好受啊。”又抽了会儿烟，说：“你们可能不知道，但龚主任知道，我以前也当过老师，在竹园镇中心小学。”
“我对王老师的处境感同身受，我也曾遇到过一个像小栓柱一样的学生，那孩子因为家里穷，念不起书，却又对知识充满了渴望，每天打着来学校捡垃圾的幌子，跑到教室外面偷偷听老师们讲课。”
“可我比王老师幸运，至少我那时候的工资，是按时发放的，她本就没有收入，还能对失学的孩子有这样的爱心，我们应该为这个村子，有这样的老师感到高兴，也更应该为她的遭遇感到惭愧。”
龚宝珍等人静静地听着，黑暗中，一阵一阵吸亮的烟头，微微映红了叶楚文的脸庞。
手机铃声响起，这是他新申请的私人号码，一边掏出手机，摁灭烟头，一边挥手说：“是我未婚妻打来的，你们先去睡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几人分别回屋，叶楚文接通了电话，“幼楚，这么晚还没休息？”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一边走动，一边陪她说着话。
沈幼楚似乎听出什么，忍不住问道：“楚文，你怎么了？声音好像有点嘶哑呢。”
叶楚文清了清嗓子，“刚刚去了趟当地一所小学，看见一个老师，一边织毛衣，一边教村里一个孩子复习功课，那孩子只有七八岁，家里穷，上不起学，每天都是这个老师单独把他叫到家里辅导。”
“那不是跟当初的你和小陈珂一样？”
“是啊，这老师叫王雪晴，真是一位难得的好老师，可她已经整整一年没有领到工资了，只能靠织毛衣赚点手工钱生活。”
沈幼楚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你心里不好受，是吗？”
“触景生情，有一点吧。”
叶楚文问：“你怎么还没睡？都快一点多钟了。”
沈幼楚说：“刚才在帮王婶儿和小陈珂她们整理东西呢，她们明天就要回市区了，你能赶得回来，送送她们吗？”
“应该赶不回来了，你替我送送吧。”
“嗯呢。”沈幼楚应了一声，安慰道：“楚文，你也别太着急，你才刚来一个月，工作要慢慢开展的，不能急于求成呢。”
“我知道，但有些事，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未免沈幼楚替自己担心，又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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