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离错宫
昔日飞来峰,今日落魂崖。
不管是经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在这鬼斧神工的崖壁之上总是会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晶莹剔透,如若是从九天秘境堕落人间一般。然而,江湖中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琼楼玉宇,而是曾经车水马龙的无双会。
自从血雨腥风在此飞来峰之巅刮起之后,这里就成了万鬼恸哭的地狱阎罗。所以之后盘踞在这里的离错宫将飞来峰三字改为落魂崖,旁人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令人惋惜而又心中畏惧的是,江湖之中少了个和气生财的无双会,却多了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离错宫。而现今离错宫中的宫主白术之所作所为,现在想来,似乎和当年的无双不差分毫。
这一夜,已是月圆。
久无人烟的落魂崖因为这月圆之夜而多了几分人气。
“爹爹,女儿回来了。”
清冷的声音落在这空荡的冰室之中,竟然有了几分温暖的味道。站在冰棺前的男子梳着前朝的发辫,与白术一样,亦是穿着一席白色的衫,他虽然没有回头,话语之中,却尽是慈爱。
“夭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男子这才转过头来望向石阶之下的女子。白术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走上了乳白色的石阶。曾记得小时候她最不喜欢的便是这冰室,实在是阴冷得吓人,相比之下,还是司南谷的百草落花更能够得她喜爱。可是现如今,一切都变了。
昔日的司南谷已经被她重建成了鬼面堂,在那里住着的再也不是她满心喜欢的花草树木,而是那些个真正从炼狱之中爬将出来的魑魅魍魉。现下她不觉得冰室有什么,反而是真正厌恶起司南谷。就连想一下这个名字,都会让白术感到一丝恶心。
“……夭儿,你怎么了?”
无月走下台阶,见到女儿眉头轻蹙。心里就泛起一阵疼,他不由分说地将白术的左手轻轻拉过,三指扣其上,不过片刻,便被白术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
“爹爹,女儿没事的。只不过在这冰室里呆着,总是不舒服……母亲如何了?”
白术微微一笑,冷艳精致的脸孔上总算是多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可是这一丝清风拂面的温馨顷刻之间便又转瞬即逝了。看在无月眼里,实在是不甚惋惜。
“你母亲回复得还算不错,至少七经八脉都有起色。虽然说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但是好歹是往好的方面发展了……夭儿,你也不必太过于介怀。三年以来,你让自己受的那些苦,为父看着心疼啊。”
无月言罢,便侧身瞧向了自己的女儿。只见白术依旧是一幅清冷的模样,明明是听到了他的话,却不做任何表示。无月比谁都清楚,白术心里到底有多么深重的仇恨,这样的仇恨感早就已经无法用三言两语化解了。
“……女儿受的那些,根本就不算苦。那是女儿的报应。是女儿错信了人,才会让无双会有此等灭门之灾。所以,这三年里不论是受了些什么,只要是能够为兄弟姐妹们报仇雪恨,都不算什么。”
白术嗜血一笑,已经说明了所有。无月摇了摇头,也知道多说无益,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沉睡中的无明身上。冰棺之中,无明静静地躺在波光流离的天池水中,可是身上却并没有被浸湿。明明是这么一张平静沉睡的面孔,看在白术眼里,却莫明地会染上赤红的颜色。大概那一晚的血腥,已经将她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染上了这样的红。
三年前的记忆,因为她再碰到那个人,再想起这些事而忽然涌了上来,抑制不住的悲痛与怒火烧得她整个人的血脉都将要崩裂。突然间,白术的额间隐隐出现了妖媚诡异的红色藤萝纹,这样妖冶的红色竟然还照亮了透明的天池水。
“夭儿!”
无明一惊,伸手便要去点白术的两处大穴。可是已经游离在走火入魔边缘的白术哪里会乖乖就范,尚存的一丝理智只不过是用来压抑住自己召唤出弱水剑的冲动罢了。她身子轻轻一闪,只留下些许残影在原地。
无月双指并拢,凝聚了一些剑气在指间。虽然于心不忍,却也知道现在不下狠手,等到白术这样的状态拖得越久,自己就越没有办法制住她了。
“夭儿,莫念,淡忘!”
无月一边用剑气截住女儿后退的道路,一边心急如焚地念了这几句口诀。无双心法,亦正亦邪。心静如水者用之,可修道成仙;狠厉杀戮者用之,亦可变成魔障修罗。自古以来,向来是两者不可兼得。或为无双生,或为无双死,或为无双成痴,或为无双成佛。当初无明在竹园救无月与玉宁时,冒死使出幽冥三击而被得道高僧制住,也算因祸得福,划掉了不少累积的戾气。但是却是以忘记了关于无月的前尘往事为代价,修成了无双心法。
本来无月与无明夫妇俩传授夭夭弱水剑法与无双心法,就是看重这孩子本性纯良,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让人欢喜,大有修道成仙的势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然偏偏让她碰到了那样的惨事。歪打正着之下,她是修成了无双心法没错,却是在霎那间变成了十殿阎罗。弹指一挥间,便可以云淡风轻地要了数百条人命!
是忧,是喜,是缘,还是孽。
无月已经不知道了。
他现在拼尽全力所做的,无非便是每一个父亲都应该做的事情。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护好自己女儿的周全。
“夭儿!”
眼看着无月的步步紧逼,正反其道而行之。白术额间的藤萝纹路越来越清晰,就连她褐色的长发颜色都在渐渐变淡。无月心中禁不住升起了一丝绝望。
忽然,他放下了手臂,卸去了所有防备。可是白术却已经难以压制住心中的魔性,她手中内力明明是指向自己深爱的父亲,脸上却是面无表情,除了那一滴突然落地的泪,似乎在证明着什么一样。
正在这时,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女儿这一击的无月只觉得逼到自己面前的戾气迎刃而解,忽然就没了踪影。他奇怪地睁眼一瞧,却见一戴着半边面具的黑衣男子正将白术抱在怀里,而他可怜的女儿,正眼角挂着泪珠窝在那男子怀中睡着。
“……你也回来了。良清。”
无月一怔,禁不住对险些要放弃自己,放弃夭夭的做法感到汗颜。良清还是如平常一样沉默,他定然是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什么都没说,甚至什么都没有评价。
只是点了点头道。
“宫主说要回来一家团圆,可是因为今天是月圆之夜,我不放心,便来瞧瞧。”
“哎……把夭夭放这里吧。”
无月闻言,转头带着良清走到了冰室的另一处闭关处,内力凝于右掌之中,那一团白气轻而易举地就将一边的石门机关打开了。赫然现于二人眼前的,是一间所有家具用品都是由寒冰雕琢而成的卧房。
“不如就将夭夭放这里,那边的寒冰床有调理功效,自然会慢慢辅助她疗伤。这个地方,总比司南谷要强吧。”
良清无言,只是听从无月的指令将昏迷中的白术放在冰床上,顺便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滴。这才与无月一起将石门关闭。两个心系无双会,心念白术的男人,看着这闭关室的大门渐渐在自己面前关上,一时间相对无言。
半晌,便听到无月说道。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替宫主与少宫主把关,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良清看了无月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反倒是立马俯首行礼,尔后便默默告退了。留下无月一个人,守着自己的妻子与女儿,却依旧孤独。
……
闭关室中,白术不断地在沉睡之中做着噩梦。无数个记忆片段从她的脑子之中一一闪过,突然白光一闪,一切都好像是听到了谁的号令一样突然间有序的排列起来。就这样,她在自己并不自愿的情况下,回到了三年前,再一次亲历了那些她不愿意再想起的陈年旧事。
赫那拉毅康,这个让她爱恨交织的名字,再一次让白术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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